听他言语羞辱自己幕后的主人,兰芷眼中一霎泛起疯狂的怨恨,瞪着一双怒目看着他。
容毓丝毫不介意,反倒挑衅地接着道:“他哄得陛下血书‘玉带诏’又如何?他煞有介事让陛下秘密向几个庸臣下诏又如何?他用此诏号召群雄共伐本王又如何?你们的大势已去。”
说到此处他忽然手上一重,牢牢扼住兰芷纤细的咽喉,将他硬拖上前几分,俯下身,语调低柔如水:“经此一夜,本王依然是这大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昭王,他不仅动不了我一根寒毛,还让我借势讨得封典壮大昭岚军。想通过绞杀我,进而削弱东楚国力,好让外敌乘虚而入么?兰芷,你的算盘错了。你主人的,乃至整个北胥的算盘,大错特错。”
说完,他重重丢开兰芷的下颚,少年被推得一跤摔入雪地中。
兰芷、玉夭他们候在府中,自然是不知道宫里的瞬息万变。
“玉带诏”之棘手之处在于,是楚王秘密降旨,他们根本不知道哪些朝臣参与其中,无法逐一击破。敌在暗,我在明,一连几次都是被动防守。若非容毓应变得宜,昭王府乃至昭岚军早便死在自己人的暗箭之下。
但同时,这封玉带诏也不难破。它既为暗旨,未得宣读昭告的形式,很轻易便可以被另一封明旨所推翻。
从祭坛上下来的时候,楚王面色如土,战战兢兢。身后随侍的容毓,手里便已然捏了一道御笔亲书的圣旨。
待到回鸾金殿,容毓将圣旨交由内官,让当着举国朝臣公卿之面宣读。圣旨曰,悉闻今日朝中秘传“玉带之诏”者,广嚣尘上。卿相依凭此书伐昭王、乱灞州、戕昭军,朕心深感不安。为保社稷之安宁、为平朝野之物议,遂明旨昭告,夫玉带诏者,矫诏也。系奸佞讹传,以惑朝纲。昭王宽厚,既往不咎。日后若再言此旨,当立斩之。
后又因着此事给昭岚军造成了不少麻烦,楚王还特拨了良马、钱粮以安抚军心,犹嫌不足,又提拔了两个容毓的心腹将领。容毓温恭地推辞一番,替他们领了恩赏。
圣旨方一宣完,金殿登时议论开,有些昭王党的朝臣喜形于色,有些不明就里的尚在交头接耳。而更有些似郭阙、朱庸之人面色陡然震悚,相互交换了个眼色,闪躲着低下头不敢言语。
容毓立在旁侧,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当有些心虚的抬头试图看他一眼时,他便直迎上人的目光,歪头笑了一下,妩媚危险,好似一枚罂粟。
兰芷恨得咬牙。他双手被缚在身后,身躯扭动得像虫一样,孱弱无力,几下都起不了身来。
立在一旁的玉夭冷眼看着,对旁边寒天观暗影卫道:“拉他起来跪好。”
兰芷半身沾着雪,兴许是冻得僵了,竟并未感觉到更冷。他低低粗喘几口气,缓过劲,突然神经质地开始笑。边笑,眼泪便一起涌了出来,流了半张脸。
他的声音原是容毓最喜爱的,像是灵雀儿一般,此时在这阴冷雪地里这么森森笑出来,让人心里发憷。容毓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小腹里的绞痛越来越盛,他感觉下体流出的血已经快把整片月布透湿了。加之今天情绪大起大落,他早已筋疲力尽。
此处的事宜也处理得差不多,他大可交给玉夭善后。
这么想着,容毓懒得再理,背过身往寝殿里走去。
忽然身后兰芷大笑道:“好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一个大楚摄政昭王殿下!哈哈哈哈……”
容毓没有转身,只偏过脸,冷冷地看着他。
兰芷笑得疯狂,嘶声道:“尊主英明一世,他的霸业会葬送在你这种人的手里?……呸!做你的春秋大梦!我……我本来……本来我可以站在尊主身边,看着他一点一滴地蚕食掉你们东楚,让你们这些悖逆之贼都俯首称臣,我本可以陪着他君临天下一统中原!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容毓目光幽暗,转了过来,沉声道:“尊主,是谁?”
兰芷依然形容疯癫,只管自言自语地喃喃道:“都是因为你,坏了尊主的大计,让我失去了尊主的信任和宠爱。容毓,你这妖魔,我要诅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容毓冷笑道:“不得好死这样的话,本王听得多了。不过是些无能之人临死前的哀鸣罢了。兰芷,本王念你侍奉一场不会要了你的命。你好自为之,别弄得这般难看。”
兰芷猛地抬起头:“容毓,你杀了我吧!”
容毓将目光移开,对玉夭道:“将兰芷逐出东楚,永世不得再踏入。”
玉夭一挥手,旁边暗影卫来架着兰芷的臂膀将他往外拖去。
兰芷发了狠地挣扎,嘶声道:“容毓,你这孬种!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你——”
容毓背过身。他闭了闭眼,血流得多了有些眩晕。冰雪落了在他赤红色大氅上,冷眼刺目。
兰芷被越拖越远,怒极悲极,咬牙切齿骂道:“容毓!我发誓只要有你在一天,东楚便一定会灭亡下去!你这半男不女的怪物,灾星!”
容毓背影狠狠一震。
玉夭忙叱道:“兰芷,住口!”
“怎么,被我说中了?哈哈哈哈……”兰芷疯笑道:“殿下,您当自己是个什么?大楚的江山,交给一个阴阳一体的怪胎,能不亡吗?能不亡吗?啊?”
玉夭怒道:“兰芷,再说一句我拔了你的舌头。”
“殿下,今天可是您的好日子呀!”兰芷头发蓬乱,真似一个地狱爬出的厉鬼,他阴恻恻地道:“殿下——兰芷能闻到您身上的血腥味呢!”
容毓猛然抓紧了大氅的边,眼前忽地昏黑。
玉夭竹箫闪电似的一挥,兰芷尖利的笑声戛然静默在雪夜中。
容毓扶着素纨的手,回头看了一眼,兰芷维持着睁目大笑的神情倒在了雪地里,咽喉处一条深深的豁口,下手极重,气管的软骨和皮肉翻了开来,血流遍地。玉夭的箫顶部沾了一点殷红。
玉夭追上了容毓的目光,心底宛如钝刀磨着一般疼痛,轻轻道:“殿下……”
容毓腹里一瞬间疼得发麻,他蓦地蹲下来,使劲地喘着气。玉夭急得足尖一点,飞掠到他身侧,刚想伸手去抱,却被容毓软绵绵地推了开。
容毓道:“去处理干净。”
一夜昭王寝殿的下人们忙得不可开交。什么暖宫温体的汤药流水似的往屋里送。
容毓此次月事的痛苦更甚从前,仿佛白日用药强行压下去的疼痛尽皆在此时反噬回来,缩在榻上,连呼吸都疼得冷汗直冒。
起初还勉强起来饮了几口姜汤,后来便发起怒来,送进的汤药被他一把挥到地上。
碗盏摔碎,丫鬟们慌忙跪了一屋子,乌泱泱的。
容毓心底更烦,怒道:“都出去!”璃儿请了御医回来,方要上前,容毓瞪着她道:“你也出去。没叫你们都不许进来。”
他手胡乱挥了几下,牵动得宫腔又是一阵烈痛。
璃儿无法,只得将手炉给他塞在被窝里,招了招手,将其他人都带了出来。
容毓抱着个手炉浑身发抖,手脚冷得像冰一样。然而他的思绪却一直未停,翻来覆去的尽是今日在祭坛上与楚王对峙时的言语。
今日一如他所计划,楚王在先帝和两个王爷的画像前,心里早已溃败,根本挡不了几个回合便妥协拟旨。
除此之外,他还问到了一些旁的。
那些参与玉带诏的朝臣名单他并未全信。毕竟一封明旨便能暂且束缚住他们的手脚,从源头处断绝玉带诏的施行。况且,楚王虽懦,不代表没有心机。给出的名单未必全然为真。还是得靠他自己去查。
最引他注意的,是楚王一时说漏了嘴,提到了那个十三年前政变时失踪的选王世子,慕容竺。他说当时灭门选王府时,亲眼见王妃想趁乱用白绫扼死当时只有五岁的慕容竺,却被正好赶到的太子府兵给杀死。
可当他追问慕容竺下落时,楚王却推说不知道,无论如何不开口了。
看来若要找到阿竺,便只能从当年亲历过此事的人身上入手。
或许,还可以去找一趟老师……又或者是瞻王叔,总会有人知道的……
容毓深深陷在被褥里,眼前一片昏黑,脑袋却一刻不停地想着。他肚子里的血决堤似的被月布吸走,疼痛一时寒如冰,一时烫如火,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却又疼得清醒,压根儿无法直接昏死过去。
他咬着被角,眼泪混入汗水,全都洇到被子里。
忽然听到几声细微的响动,他屋里的窗户轻轻开合了一下。随后便有人步伐轻灵,悄悄靠近了他床榻。
“谁啊,不都说了不必伺候么!”容毓气若游丝。
那人一言不发,直接掀开被子与他躺到了一起。容毓一怔,随即一只滚热的手掌环着腰伸过来,轻柔地探索一阵,生怕弄疼他,最终熨在他的下腹。
鼻端闻到熟悉的气味,容毓有气无力地一笑,浑身放松了下来,任凭自己软倒在人怀里。他也将手藏进被褥,去抚摸环抱着自己的那只手。
姜辞将手臂紧了紧,贴着容毓的耳旁轻轻道:“容毓,你好辛苦。”
-本章完-
--------------------
其实我个人挺怜爱小兰芷的。
不过是一个被pua尊主榨干、吸血,最后吃干抹净的可怜痴情孩子。
等到番外找个机会写写他的故事吧。
欢送小兰芷下班吃盒饭,加鸡腿,两个!
第28章 贪狼·28 心法
==============================
贪狼·28 心法
少年人温热健硕的胸膛传递的温度源源不断,容毓忍不住用额头轻蹭蹭他下巴,笑道:“小狼崽子。心疼本王?”
姜辞怔了一下,耳朵刷地红了。这个人还真是死性不改,虚弱成这样了竟还有心思调侃他!
想到之前三番两次着了他道,又被莫名困在一方院落里那么些天,姜辞气得牙根痒痒。而当一见到容毓,被容毓拿那双凤眼瞧了那么一眼,他攒了一肚子的火不知怎么就被化成了水。他嘴唇动了动,哼了一声。
容毓觉得好笑,索性侧过脸来,离得近,容毓病弱清丽的脸就这么在他眼前,姜辞登时有些局促,道:“你……看我干嘛?”容毓没说话,冲他吹了一口气,自己的发丝扬起来,撩拨般挠在姜辞脖颈间。
姜辞感觉脖子下面毛茸茸的,蹭得他心坎里都发痒,又将他抱紧了些,不悦道:“别动。”
他力量大,两条臂膀将容毓禁锢在怀里,容毓当真便动弹不得。他将内息一沉,调起了内力,丹田处一股炙阳灼热的真气提了起来,运过督脉以及周身大穴,一并涌向臂膀,最终汇集到贴着容毓小腹的那侧掌心里。
容毓浑身一颤,只觉一股至阳之气透过他手掌,泉眼似的往自己腹下的神阙、气海、关元几处大穴灌进来,霎时间方才又阴又湿的坠痛被驱散了些许。姜辞见他稍稍松了眉头,暗中又提一息,熨得他整片小腹都和暖起来。
姜辞道:“真气运转周天你总会吧?”
容毓舒服多了,也来了些精神,眯起眼睛媚笑道:“你教我呀。”
“嘁。”
姜辞知道他故意的,便将汇集掌中的内力一股脑推到他体内。容毓抽了口气,忙也内息一沉,凝气丹田来接。不多时,一股醇厚而极阳的内力尽皆灌输到容毓丹田里。容毓光承接这股内力便出了一额头的汗,片刻后他开始渐渐调动真气随之而转,让自己本身的内功带着外来的纯阳之气运转遍周身百骸,连丝丝缕缕的经络都温烫起来。
姜辞感受分明,手上加了几息推力,托住容毓的内力助他在体内顺畅而行。
运转了两个周天,两人都惊异地互看了一眼。
他二人的内力属性迥异,姜辞至阳,容毓极阴,谁知合到一起非但并不互斥,反倒严丝合缝地交融。两道内力一前一后在经脉中运行,运功的走向、法门以及运行每条经络的顺序都确然一致,没有丝毫分歧。
就仿佛是同一套心法的两极一样。
连着五个周天运行下来,两人又都不约而同地收了势。
长长舒了一口气,容毓翻身坐了起来,直愣愣看着姜辞。他每月的腹痛源于他至阴的内功,加上幼年雪地里被凌辱,落下了病根,是以往后怎么补都补不起这亏损。而姜辞仅仅助他运行几周的内力就能完完全全将他的痛楚化了开去,就像是将他亏空的部分补上了似的。
容毓稳了稳心绪,道:“你的内功心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姜辞显然也不知道自己的内功竟有如此显著,一盏茶时分前还奄奄一息的人现在已经生龙活虎开始追问他了,他诧异地看着容毓,喉咙滚动两下,道:“我不知道啊。”
容毓皱眉:“何谓不知道?”
姜辞想了想:“我……打从记事起就会这门功法了。我不记得是从哪里学的。”
容毓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呢!就你方才展露的功力来看,非有数十年积淀不可得,又怎么会是孩提之时就能练成的!”
“我……”姜辞挠了挠头,自己也很糊涂。
他是真记不得自己的内力是从什么时候练起来的。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丹田就浑厚激荡,并且体质一向强健,从不畏寒。在军营里时,一年中最冷的时节里,大伙儿都在营中围炉烹肉,就他还能在外面校场上踏着冰雪操练。一套流星枪法耍下来还出了一身汗,裸身躺倒在雪堆里。过了一阵,身侧贴肤的雪竟都化了,潺潺流下来积在脚边,又结成了冰。
容毓又道:“你最早记得自己会这门功夫,是什么时候?”
姜辞想了想,道:“五六岁吧。”
“那此前呢,谁传给你的?”
姜辞道:“真不知道,我记不得了。”他看向容毓诧异的眼神,补充道:“我不记得我五岁之前的事情,听义父说是生了一场病,把头脑烧坏了。”
容毓:“……”
容毓有些无奈地望着他。姜辞对上他的目光,见他墨玉般清透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脸,不由得心跳空了一下,只顾呆愣愣地盯着容毓看。
片刻后,容毓对他说的话莫名地信了几分。
17/47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