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也罢,不是什么要紧事。”容毓掐了掐他鼓鼓的腮:“你叫他们随便做点什么都好,只是加点鲜辣小菜进去。我素了这些时日,总感觉口里没什么滋味。”
忽听门外有个人道:“毓哥哥,这可不成!”
容毓抬眼,便见慕容狄用木托盘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药汤进来。容毓笑道:“狄儿。”
慕容狄灿烂地笑了一下,理所当然地将姜辞挤开,坐在床榻的一角。容毓疼他,见他坐过来便也起身,让他宽敞些。
慕容狄道:“毓哥哥,你近日饮食失律,又饿了一天,应当先饮些温补小粥。若是马上吃辛辣的,胃要难受的。”
姜辞凑过去,在他药汤上嗅了嗅,问:“这是什么?”
慕容狄道:“是狄儿给毓哥哥抓的药。得亏此处是道观,静室之外有个道医苑,否则现在长乾都禁戒,都进不去买药。”
容毓尝了一口,眉头颤了颤:“酸。”
慕容狄道:“酸甜入肝脾,毓哥哥你五内皆有损耗,得一点一点补。”顿了一顿,道:“毓哥哥,你喝完了药,玉先生在外头候着呢,说要见你。”
姜辞撇了撇嘴,小声道:“怎的又是他。”
容毓将药饮得一滴不剩,放回了托盘里,哭笑不得:“你吃的哪门子醋啊!”
姜辞道:“我才没有!”
慕容狄没料到他如此给脸,端了空碗欢天喜地地走了。片刻,玉夭便挑了珠帘进来,闻出屋里残留的汤药味,不禁怔了一怔。
容毓早便招呼他过去。玉夭见姜辞大喇喇坐在床上,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索性便挪了一方小胡凳来在榻边坐下。
容毓热络地握紧了他的手:“这些时日,有劳你了。”
玉夭低眉浅笑:“为殿下办差,何谈劳苦。”
容毓道:“也亏得你,能想到将狄儿和母妃转到此地藏身。昭王府虽然机关重重但是……此时只怕是已然毁了吧?”
玉夭抬眼看他:“就在我们转移的第二日,昭王府深夜不明缘由失火。如今已然成了一片废墟。”他看着容毓,却并未见他神色波澜,想是早已猜到。玉夭道:“据说我们撤走后,安国公还派人来试着闯了几次,但都没成。然后便无端起了火。火势是从墙根而起的,本应很好扑灭,却不知怎的烧了整整六七个时辰。我偷偷去看过,有火油的痕迹。应是人为纵火无疑。”
容毓冷笑一声:“闯阵不成,便干脆直接毁掉。安国公,看来是真不打算给慕容氏留下一丝血脉。”
玉夭点头道:“所幸殿下明慧,能听懂玉夭的暗示,寻到寒天观来。倘若殿下一心回府,只怕会遭遇金羽卫埋伏绞杀。”
容毓笑了,道:“盛暑天里听见《暮秋寒天》确是新奇,便仔细听了几阙,很容易辨出那人吹的是经你重编后的新版,因此本王知道是你。早在苍浪关的时候,你便在提醒本王。”
玉夭望着他,两人会心一笑。
容毓又道:“如今京中一切可都还好?”
“殿下放心,步步都在我们掌中。”玉夭道:“安国公与北胥往来的信函我已经拿到了,足以将他的伪装击得粉碎。里头有他暗中买通贾太医,在给陛下的参茸汤中做手脚,意图谋害龙体动摇国本。以及他主使玉带诏,串联朝臣暗算殿下和昭岚军之事。条条都有铁证。此次大破赤鳞军,昭岚军勇武举国可见。翻出这些事必然民愤四起,朝臣也未必敢再心向于他。他便再也无翻身之力了。”
容毓道:“按说,北胥赤鳞军此次吃亏不小。我若是安国公,应当要加速京中的行动,尽早废帝另立,以免夜长梦多。想来又是你想办法拖延了几日罢?”
玉夭笑道:“殿下不巧抱恙,逼宫之宴事关重大,我们的计划少了殿下可不成。安国公是北胥人,最信卜筮,而窃国篡权本是不义,他心虚。我让司宿国师故意将吉日说迟,他为了得天地庇佑,已然将禅让典推迟到五日后。殿下只管安心休养。”
容毓点了点头,又道:“祭坛呢?”
玉夭道:“已经炸毁了。”他看了容毓一眼:“安国公为了此事大发雷霆,祭坛巍峨,若要重修起码得三个多月,他如何等得?司宿国师在说天象时,无意间提到了吉日当天‘利水’。安国公自然而然便联想到,殿下正月十五开年祭礼在御轸湖心岛水祭的那方祭坛。五日后,禅让典便在那处举行。”
容毓闻言,满意地哼笑一声,躺了回去。
强撑着议事,他忽又有些头晕恶心。揉了揉太阳穴,他轻声道:“万事俱备。便只盼我能在这几日痊愈,可莫误了大事。”
慕容狄回到道医苑,利索地将药碗药壶洗净,便开始翻看医书给容毓备药。
他心静,一看书便几个时辰。桌前灯影跃动,门开了一线,初秋的风灌了进来。慕容狄抬起头揉了揉眼,见玉夭进到屋来,翻身将门插上。
慕容狄诧异道:“玉先生?”
玉夭上前几步,也没多寒暄,略一拱手:“深夜叨扰,大皇子见罪。玉夭斗胆请问大皇子,您给殿下都抓了些什么药?”慕容狄尚未回答,玉夭又说道:“今日我去见了殿下,屋里的药香似乎有异,怎依稀闻出些,阿胶、苏梗、桑寄生的味道。”
慕容狄闻言,不自然地将脸偏了开。
玉夭见他如此,不禁心底一悬:“大皇子,殿下他到底……”
慕容狄停了片刻,玉夭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终慕容狄叹了口气,道:“玉先生细致入微。本宫确实把出毓哥哥脉象有异。”
玉夭道:“是何异样?”
慕容狄抿了抿嘴,道:“毓哥哥脉象……润如滚珠,来回滑动,来往迅急。在医书上这是……是……”那两个字此刻竟有些烫口,慕容狄再如何都无法将其与容毓联系起来。
玉夭也变了脸色,怔忪地看着慕容狄手下写了一半的药方,颦紧了眉,心脏仿佛被只手慢慢地攥紧。心底像有根针缓缓穿着,彷徨无措,又忧虑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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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人莫名地一个个都知道了。就两个当事人憨憨的啥也不懂。。
第52章 贪狼·52 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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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狼·52 昔
寒天观坐落于城郊深山密林处,环着溪水,方圆五十步内机关重重,被个巨大的临江阵包裹在内。
容毓这些天身上犯懒,除了强撑着去给淑妃请安,其余时间都卧在静室里。
玉夭看在眼里,悄悄请了慕容狄为他抓些滋补安神、保健稳胎的药物。姜辞无事可做,便每日去林子里捕些山兔野雉回来。容毓一面拿药材吊着精神,一面缓缓以食材温补,加上有玄门心经护体,倒是将养得挺好。
慕容狄诊出喜脉一事,玉夭尚未决定告诉容毓。
一来容毓心气高,又忌讳自己身上的异处,此事不论是由慕容狄还是玉夭来戳破,他难免会感到难堪。二来慕容狄虽然天资不凡,但毕竟年幼,医术尚待火候,他诊出来的容毓未必就信。待到此间事毕让他请张骥太医来诊脉,那时再告知也显得郑重其事。
眼下禅让典在即,也不要凭空扰乱容毓心境,只能尽可能用药稳住他的胎像。唯有一举将安国公一党铲草除根,平息东楚内耗,容毓方能安下心来修身养胎。
外头安国公府兵和金羽卫来来回回闯了几次阵,绕着竹林转了一圈又一圈,一无所获,还险些着了机关的道。今日又有了些异动。
容毓午歇初醒,懒懒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嗤笑道:“他们倒是执着。想必是死是活,总要见着本王才好交差呢。”
玉夭也笑:“一群烦人的老鼠。我去会一会,省得他们搅了殿下清静。”说着便出去了。
卧床久了腰疼,玉夭走了,容毓索性便披了件衣服坐起来。略展展背,只觉得腰腹酸酸地发涨,不禁揉了揉。姜辞也不在,不知道又去哪儿追野兔子了。容毓无奈地出了口气,慢悠悠挪到旁边桌案前,拣起玉夭盗回的仪醉轩密函来看。
半晌,他目光微冷,捏紧了手里的纸页。
安国公季崇不愧为能蛰伏到今日,逼宫篡位之人。他城府极深,又有耐性,从先帝时起便悄悄浸润朝中了。那时还只是一州的别驾,后提为军师祭酒,在与北胥交战中立功被授封安国公。现在想来,应当是他为在朝中站稳脚跟与北胥串通施的障眼法。
季崇得了国公爵位后便是一路春风得意,面上谦卑若愚,实际暗中将根系扎进朝堂每个角落,越发将自己的儿子季原提拔推捧到中书令的位置。若不是季桢不肖,想必朝野也有他一杯羹。
东楚朝堂上这些年来的大动静,多少都跟他有关。
记得政变三年后,北胥卷土重来,联合北方各部族组了十万精兵直逼东楚北地。楚王初登基,元气并未全然恢复,国库空虚兵将折损,连一支像样的军队都组不出来。
国难当头,容毓年仅十四披挂上马,扛起先燑王战旗,撰了数篇《点将书》从四海征兵。他书文振人心潮,燑王威信犹存,一时竟集齐了两万余人。第一批昭岚军将士首次开着临江阵出征,大败北胥定山军,保住了苍浪关。
由此昭王容毓和他的昭岚军威名大震。楚王昏懦,治国无方,容毓便自然而然地介入朝堂。
容毓手段凌厉老辣,一入朝中便收复朝臣、培植心腹,不出数月将东楚国政尽数握在手中。楚王本无功无能,被容毓拿捏得毫无反抗之力,说话下旨都需问过昭王。
季崇自知时机未到,便暂且偃息,让这如紫微星般横空出世的昭王引走所有人的目光。
至此他深知,若要把控东楚江山,那必得先除掉容毓。
随后,由仪醉轩潜伏进各府的暗桩开始行动,明里暗里散布容毓与楚王不合,又将楚王强占蓁淑妃一事当市井笑料抖露出来,直言容毓对楚王怀恨,必有夺嫡之心。
当时容毓是以燑王世子慕容毓之名入嗣楚王,依着规矩,他确有被立储的可能。遂一时间激起物议如沸。
容毓记得,自己当时觉得这些朝臣荒唐,本不欲理会。
后来风言风语飘进后宫,便传到了凤梧殿皇后娘娘耳中。那会儿狄儿刚出世,皇后生怕手里的太子无端拱手他人,便开始针对暗算蓁淑妃。蓁淑妃本弱,几次被折辱,终于磨出病来。容毓闻说,当朝指着那些嚼舌根的庸臣怒斥,叫人取了笔墨,当众书下“慕容毓”三字,横了一笔,将其中的慕字给勾去了,说道,从今起,我不再姓慕容,而随母姓容。
东楚江山、慕容三世,与我容毓再无半分干系。由此,那些保皇的朝臣便安静下来,便连原先叫得最响亮的礼部也没了生事的由头。
安国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几个月前灞州起事,让容毓去率兵平息,却暗中蛊惑楚王血书玉带诏,言辞恳切字字泣血,细数陛下在容毓威压下如何挣扎苟活。妄图以此诏书兴起在朝、在野之势,将容毓和昭岚军一举歼灭。
最终两计都为容毓所破。安国公终于开始坐不住,想要通过慕容竺质子契约的事情,将容毓的防守撕开一道口子。
容毓看完,理了理纸页丢在桌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悠悠躺了回去,将个软枕垫着腰,慵懒地倚在榻上。他身量纤长,姿态妩媚,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森冷。
以上的这些,对他来说都已然没什么要紧。他最在意的,是这些凌乱的书稿中提到,十三年前,安国公和北胥,都曾暗中借兵借粮给了楚王。
不出意外的话,那场屠尽选王、燑王府,刺杀先帝的疯狂计划,甚至那张质子契约,都是安国公在暗中谋划推动的。
仅凭这一条……容毓枕着自己的臂膀,凤目里盛满杀意,季崇、季原、季桢,谁都别想活着从水祭台上下来。
姜辞在自己的静室内,换上了一身素净布袍。将那身他穿了十年的西尧圆罗银铠细细擦拭得锃亮,随后叠了起来,小心地放入一只布包中。想了想,将橱柜里自己的钱袋一并取出来,数了数碎锭子,全都是西尧的规制,也塞到铠甲里。
他托着腮,似乎在思索还应包上些什么。
他内力一向精纯深厚,五感比常人灵敏得多。而此时想是注意力在包袱上,他并没有发现静室门外早已立了一个人,正无声看了他半晌。
玉夭内功深厚,气息轻而绵长。他并不避忌,直接在门边看着姜辞好一阵子。手里的竹笛被他每次烦心时都用力搓捏,中段都磨出光泽来。
姜辞专心致志地打包了好久的行李,最后将自己发顶的一根冰飘玉簪拔下来,顶上刻着马踏黄沙的样式,这是初入姜家军时姜陌给他的信物。他也一并放进布包中。
玉夭再也忍不住,进来劈手夺过了那个包袱,强压着怒气道:“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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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姜:闲着没事收拾收拾书包都要挨骂。。我在你们眼里就这么没谱么?🧐
第53章 贪狼·53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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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狼·53 爱
长乾都地广而平阔,道路阡陌,横平竖直,以中段的揽微宫为心,延出八条大道来。都城设“南钟北鼓”两座危楼,北面的鼓楼靠山而更加了两层,是长乾都最高的所在。鼓楼上一面巨大犀皮鼓,每日有人敲击报时。四面的窗子平日里都是关合严密,唯到节庆时才会启开。
东楚民风灵巧跳脱,不开窗时总爱在窗纸上涂画些什么。
距禅让典还有一日,鼓楼的窗便被画上黑底红文的腾云纹样,金线描边,还将金银搅碎成粉末掺进去,夕照下仿若笼了层光晕。
容毓逐渐恢复了体力便有些闲不住,攀着竹梯子站到寒天观藏经阁最顶层,眯着眼眺望了好一阵。寒天观虽在城郊却离鼓楼不远,朝着他的这一面窗上纹饰特殊,一水儿向右飘的云纹里夹杂了一丝向左的。九丈高空,秋风飒飒,将他披散的发丝扯得纷乱,纠缠地扬在身后。看了半晌,容毓轻勾了勾唇角。
这是曲万江传递来了讯息,水祭台那边已然就绪。
明日的仪典虽然办得仓促,但安国公浸润朝局这么些年,家底丰实,朝中关系盘根错节,再加上户部染指最深,硬是在几日内将仪典筹备完全,恢弘盛大,颇有普天同庆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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