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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毓扯着嘴角笑了笑。
季崇道：“若我没猜错的话，帝京怕是已然半数陷落了吧？否则你这千尊万贵的昭王殿下何苦跑到这种深渊地狱里来与我作伴？嗯？呵呵呵……老夫一命，换你半个长乾都，再搭上你容毓，这买卖当真是赢得痛快。”他气若游丝，却似志得意满。
容毓朝他走了几步，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道：“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怎的安国公从生到死都如此讨人嫌！”他嗤笑，手却有意无意搭在景门的一处横木上，轻扣了扣：“可怜啊，都要死的人了，有些事却始终没能参透。季崇，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对这山河社稷而言，你我是最微不足道的存在。但我与你不同，我或许是一株草、一溪云、一盏风。而你，你自始至终，都不过是烂泥里的蝼蚁罢了。”
说着，他拿捏着那处横木，轻轻巧巧一拧。
“我大楚不会亡。至少，不会毁在你这种人手上。”
忽闻整个临江阵惊雷般一层巨响，铁器刀枪铮铎铿锵，周边木梁砖瓦簌簌而落，从阵心处剧烈的撕扯般震感如巨龙咆哮，霎时间临江阵地基碎成粉屑，底下的潮水猛地涌了进来。
容毓眼明手快，抓着被翘起的一块木板离地而起，碎星踏月步稳稳当当落在那些刚好起伏的机关上，盯着远处的生门便纵身跃了过去。
潮生时分，湖心岛总会近半数被海水淹没，唯有生门外坐落的小丘是安全的。他原便计划毁阵之后暂时在此处栖身，待到潮落再想法子回到陆地上去。
临江阵景门这处开关着实厉害，扳动时整个阵法玉山倾颓般碎了开，那根从长乾都延过来的铁索一时失了着处，霎时间崩离，缓缓往海底垂了下去。
铁索崩开，被它一直系着的那一大片木地基陡然反向掀起，不偏不倚直冲容毓而来。容毓心下一惊，甫一出生门，兜头一根横木便闪电似的抽在他腰背上，将他从半空里打落，跌破几层薄木，重重摔了下来，直滚落到山脚下的海滩里。
湖心岛靠海，皆是些柔软的沙地，容毓坠下来在沙上滚了几翻，也觉得身上要摔散了似的，伏在那里疼得浑身发抖。
眼见着海平面越发高，不出片刻便漫到他腰际。
祭坛已然跟着被毁的临江阵掉入水中远远地冲入海湾里，容毓抬头看了看，生门外的高地已然遥不可及，剩了四周尽是断壁残垣的废墟，眼下几乎无处可藏。
顿时容毓心下着慌，想紧着往上爬去，谁知他一动，忽然禁不住痛哼出来，死死地按着小腹，里面如刀绞火燎似的疼。
转眼间，潮水已然涨到胸口。
容毓倒吸口气，咬牙撑着往更高处挪。没几息，他便彻底倒了下来，冷汗冒一身，手脚都软了，感觉肚子里好似揣了快烙铁，疼到头晕眼花，连带着仿佛五脏六腑都绞到一起，一个劲儿地要往下坠，像是肚里有什么要生生撕裂掉出来似的。他半张着口，气息如游丝，越发连呻吟都发不出来。
恍惚间，他本能地往长乾都方向看去。都城似乎静了下来，上面人影绰绰的，笼在烟雨中，太远了。他努力去看清，眼前却似蒙了一层雾，一点点黯淡，到最后眼前变得昏黑。又须臾，他好像依稀出现了些幻觉。
他好像看到姜辞了。还是如从前那般玉带银铠，身姿如松，而手里舞的却不是那杆流星枪，倒像是……举了个什么似的……
容毓虚弱地笑笑，也不知是眼瞳彻底没了视觉，还是自己已经闭上了眼。疼痛如烈火，将他周身包围。
他要食言了。回不去了。
海水泡着他，飘起他的衣襟和发丝。容毓微微舔了下唇，呢喃：“小狼崽子。最后一次骗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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崽崽：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第62章 贪狼·62 天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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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狼·62 天惊
容毓身形清瘦，跃下楼台的刹那间便消失在人潮间。姜辞蓦地攥紧了衣角，本能地向前跟了几步，片刻，容毓从人群中凌空而起，便已在数十丈之外。
姜辞抿紧了唇，一咬牙迫使自己背转过来。城南地面深深裂开，城内的昭岚军牵制着金陵军无暇分身，拂雪山庄弟子已然尽皆赶过来。救灾的速度远不及地壳崩裂，半个城池的楼阁屋宇渐次垮塌，越来越多的无辜百姓被深埋进去。
长乾都西城门被巨石横木堆着打不开，整个帝都成了一处孤城，风雨飘摇间不断陷落。岑青带着一队人马与扬城军尽在城外，须得撞破此门放两队兵马进来支援方能援救更多人。
玉夭立在西城门楼头，冲姜辞微微示意。
姜辞提气纵起，随手捡了跟断木，舞了几个枪花杀入金陵军里，顷刻间荡开一条路将阵心一杆昭岚军战旗拔了，反身跃上城楼。
战旗高高扬起，铿然插入土间，孤城楼头猝然一杆鲜亮的昭字旗。城外岑青得到号令，拔剑喝到：“三军将士听令，今皇都有难，百姓流离。尔等皆随我攻破城门，护王城于水火，救万民于旦夕！”
昭岚军经与北胥一战，虽有西尧支援，却也折损严重，伤重的在苍浪关驻扎休养，此刻能聚集城外的已然剩不到两万人。
可即便就剩两万，副将军令一下，依然排山倒海答：“喏。”
扬城军庄敏深谙攻城战术，即刻将云梯战车备好。
岑青令道：“攻城！”
扬城军并昭岚军齐齐拉起石槌，一声呼喝便往城门猛撞上去。
扬城军战车勇猛，攻城槌又重，冲撞之下推车摇槌的将士都震退了几步。城门纹丝不动。
当下岑青战令连下，几记更重的狠砸在门上，城门便也是脱了层漆。转眼，城南又向下塌了几分。玉夭在城楼上看着，紧张得眉心紧锁，频频又往湖心岛上看，按在城楼头的手不觉间已将墙土抠下了几块。
城门是当年抗击北胥一役后，容毓让换的。
当年精兵压境，越过苍河江直逼长乾都。城关老旧，门户陈腐，若非昭岚军竭力御守，险些便要让攻破城防挺近都城里来。王都便是一国的心脏，城门自需牢不可摧，因此容毓特命重铸门防，还用榫卯加固，使得外敌攻城时大多的撞击力都被门上结构分散到墙垣地面去，一时半刻冲撞不开。
更不必提此时在门中又垒了巨石横了梁木，外面撼得惊天动地却如蜻蜓点水，轻易损伤不了筋骨。不过片刻，城池已有些许被拽入海中。
姜辞看了会儿，摇头道：“这样不行。”
玉夭转过脸去看向他，只听姜辞道：“城门里侧乱石太多，这得撞到猴年马月！得先想法子把石头给清了。”
玉夭道：“这一块石头便有半个人高，你怎么清？”
姜辞思索片刻，没说话，直接跳了下去，选了一块牢牢扣在怀里，足跟踏稳，狠命一发力，往外拖了寸许。他选的这块在底部，它一动摇，这一侧的石堆便岌岌可危。
玉夭惊道：“姜辞，住手”
姜辞抬头看了看，气沉丹田再次发力。
玉夭急道：“你这太危险了。”
姜辞没理他，这块石头已经被他挪离了方位，头顶的几块摇摇欲坠，似乎再稍动动便要直接滚落下来。
“姜辞！”见他莽撞，玉夭慌忙也跳下来，扯住他：“你不要命了，万一巨石滚落你躲闪不及伤了性命怎么办！”
姜辞推开道：“管不了那么多了，石头不移开，外面撞到明天早上这门也开不。你要是太闲就和我一起。”说着又要去搬。
玉夭一手拦住：“等等！你要移开也罢，总得想想别的法子，总不能以血肉之躯去抗这百来斤重的石头。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殿下怎么办？”
姜辞嚷道：“还能有什么法子？再拖下去家都没了。”
玉夭张了张口，一时语滞。城南半数已然泡在水中，湖心岛的临江阵却仍没有停滞。城门始终不开，受灾的人越来越多，若再等下去……恐怕半个长乾都当真便要毁于一旦。
玉夭抿紧了唇，面色煞白，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嗯……那炸开不就好了？”蓦地一道软生生的少年声音悠悠响在身后。
两人一惊，回过头来，见是之前在鼓楼抢了玉夭“魅砂”粉末的那个少年。
全城的人忙得不可开交，他却好像完全置身事外，坐在半个被毁掉的翘檐上看着他们，两只眼睛黑葡萄似的乌溜水润，两腿闲闲地一荡一荡，也没穿鞋子，脚背白皙细嫩，足底跑得黑黢黢的。
姜辞和玉夭诧异的模样好像令他很满意，少年歪着脑袋笑了起来，两颗小虎牙俏皮烂漫。
玉夭向前一步，面色戒备：“你到底是谁？”
少年看了看他，反问：“那你又是谁？”半晌等不到玉夭回答，少年笑吟吟：“不过你长得倒是挺有礼貌的样子。”
玉夭皱了皱眉。
少年在断檐上一撑，轻轻巧巧地跳下来：“好吧，我来帮你。”说着往袖子里掏了掏，变魔术似的掏出十几节火雷。玉夭一惊，后退几步拿箫横在身前，道：“你做什么？”
“嘁。”少年看了他一眼，扁了扁嘴，嘀咕：“白瞎了这么一张普度众生的脸，原是个胆小鬼。果然师父说的没错，生得好看的多半没什么用。”
玉夭莫名被噎了一下，竟一时不知如何还嘴。少年转头就把火雷塞了半数到姜辞手上：“快，把这些都塞到石头缝隙里去。记得引线留给我。”
姜辞嗯了声，二话没说就照做，将石缝能塞东西的都堵得严严实实，留出来根长长引线交到少年手里。
“不错嘛少年人，有前途。”他笑嘻嘻伸手在姜辞肩膀上拍了两下。
那少年看着比姜辞还小个几岁，倚老卖老却十分熟稔。引线头拿到手上，他亮晶晶的眼瞳中发出异样兴奋的光：“哎哎，你们，见识过盘古开天地、共工裂不周的神迹没？”
玉夭沉着目光打量他，姜辞懵然摇了摇头。
少年愈加兴奋，双手合掌轻擦，一松手，引线便“嗤嗤”冒着火星子被燃了起来。少年欢呼一声，“快跑呀，火药无眼，炸死活该呐！”随手将冒着火的引线丢玉夭手里，玉夭反射性向后躲了开，少年诡计得逞般疯笑着捂上耳朵跳到个矮墙之后，霎时没了踪影。
便听闻石破天惊一声炸响，那些堵着门的巨石裂得粉碎，如下了一场小石头雨一般，连带着木门的飞屑，萧萧然只留浓烟。
西城门门户洞开，昭岚军和扬城军明显也愣神了片刻，才鱼贯而入，救兵如潮一般往城南处涌。
而都城的地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止歇，远远的海上只听闻闷顿的机关摧毁的响声，那处祭坛肉眼可见的崩塌碎裂，被骇浪卷着，慢悠悠吞进海中。
海上风雨烟云，巨浪涨得急速，仿若隔了个世界。
姜辞率先反应过来，忽大喊了声：“容毓！”声音喊得撕裂，疯了似的拔足往那处狂奔。
玉夭心底一沉，下意识也随了两步，忽然脚底踩到了个什么，一低头，是块乌木雕成的腰牌。看规制竟是御医苑的，年岁久了，边角磨得圆润。翻了一面，见上头刻着腰牌主人的名字：云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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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贪狼·63 解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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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狼·63 解语
周身尽是阴冷冰凉的水。
容毓浑身颤了颤，觉得自己仿佛在往某个深渊里缓缓坠落下去，他看不清，耳朵旁边闹哄哄的声音渐渐地越发低微，到最后唯留下持续而尖利的耳鸣。
他张开口想要呼吸，却感觉胸膛上仿佛压了千斤巨石，将他胸腔里的空气挤出来，然后死死扼住他咽喉。
眼前刹那间似乎闪过几道刀光剑影，燑王府熊熊燃烧的烈焰如张着大口的巨兽朝他扑过来，他本能地反身想跑，没几步便撞进一片黄沙漫天，灞州城外，天地尽苍茫，随后是天崩地裂地抖动。
浑身冷如冰窖。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忽然不冷了，像是被人从数九寒天里带到了暖阳三月，沐浴在春江水暖中。
容毓迷糊间往热处靠了靠，张口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猛地身体被狠狠圈紧，一只滚热的手熨帖在他心口膻中穴，像是一缕骄阳灌入体内，刹那间将他郁结体内的冰寒散去了大半。容毓哼了声，尚未完全醒过来，贪着那人身上温热，鼻端嗅到熟悉的气息，他心底荡漾，不自觉伸出手臂勾着人的脖子，喃喃叫着他不管不顾地吻上去。
对方一怔，显然是惊异于他反应，忽而如获至宝般更大力回吻下来，像是雨点，细细密密落在容毓唇上鼻尖上，随后眷恋地衔着他软舌厮磨，身上炽热的手揉他胸口的穴道，将他身上催得燥热起来，那只手往旁挪了寸许，像是想去摸他的胸乳，生生忍住了，片刻，缓缓滑下去按在他小腹上。
容毓嘤咛着喘了几声，醒转过来。
四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可他却觉出自己被姜辞健硕的臂膀稳稳地护在怀里，姜辞没说话，却不住地往他神阙穴灌输着真气，至罡至阳的玄门心法仿若温热溪流般潺潺涌进他腹里，护住他坠疼的宫腔。
方才几欲撕裂他的疼痛减缓了许多。
容毓渐渐找回了知觉，发现自己被人蜷起身抱着，稍展了展腿，姜辞低声道：“别动。”
容毓道：“岳疏！”姜辞嗯了一声，声音很低，仿佛在竭力压着自己的呼吸一般。
容毓道：“这里是……？”
姜辞短短道：“你别乱动，也别说话。我怕这里的空气不够，挨不到退潮。”
容毓闻言有些疑惑，张了张嘴，忽然手边碰到旁侧，竟是冰凉凉的海水，他不禁打了寒噤，姜辞一言不发将他手握了回来。
姜辞把他蜷着身子抱在怀里，用内力替他驱寒散痛，自己却坐在海水中。就像是一座岛似的将他与四周的寒冷隔绝，护在方寸之间。
那么这里又是哪里？他们在湖心岛上，即便夜幕降临也不至于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繁星和对岸的灯火都没有。
还有姜辞说什么空气不够又是什么意思？
容毓愣神了半晌，百思不得其解。转眼四下里更热了些，他不禁伸手松了松领子，却感觉到两滴热乎乎的水坠下来，恰恰好打在他脖子上。容毓怔忪一下，下意识去摸姜辞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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