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看到岸边有朝服的影子,楚王不知何时已然回到陆地,身侧跟了个穿朝臣服饰的人,身形佝偻,搀着楚王的手,回眸而视眼神锐利如鹰。竟是易容了的曲万江。
霎时间,整个受禅台空空荡荡,仿若光秃秃的一处孤山头。
上头的人就剩他们季家祖孙面面相觑,还有那些尚未嗅到危险临门的禁军金羽卫。周铳方才缓了过来,四下里看几眼,不禁悬了心,拾起掉地上的重剑牢牢握在掌心里。
片刻,受禅台的地面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周铳蓦地瞳孔猛地缩紧,几近声嘶力竭地大喊:“不好,此处是临江阵!所有人快撤,撤!”
随即一声巨响,整个湖心岛肉眼可见地沉了一下,随后疯狂地抖了起来,颤动得仿佛底下卧了一只苏醒的巨兽。整个陆面地动山摇,砂石滚滚,滚起重重烟尘,便连隔了一片水域的长乾大陆也有烈烈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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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贪狼·60 御轸湖心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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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狼·60 御轸湖心岛
地面震颤得猛烈,以湖心岛水祭坛为心,一波接一波的震感愈来愈强。临江阵一霎开启,祭坛地面仿佛软下去的泥一般,纷纷往里陷,坛上之人才惊觉这地面并非使用整块梧木铺就,而是早将木料切成块块细小的木方,每一方在软塌的时候难免翻出底部来,竟然尽皆系了根根铜丝,随着阵法起止而收放。
霎时间,祭坛周遭裂开几个巨大的豁口,刀柄森然,傀儡阴鸷,夹着毒障浓烟,八门齐作,陡然将季氏和金羽卫困于此方。
远隔一汪水域,按说应当减轻一些震感,谁料长乾都的大地也被带得地动山摇,剧烈地跟着抖动两下。容毓立在树梢头,未提防被狠狠一震,险些踩不住要被颠下去,姜辞眼明手快一把拉住。
“这……怎会晃动如此厉害!”容毓一头摔进少年胸膛,抬起眸来惊疑不定。
骤然间又是猛地一晃,城南处几所低矮年久的房屋经受不住,轰然垮塌,登时将些平民深深埋了进去。
容毓心口一紧,忙喊道:“曲师父!”
曲万江刚将慕容漓安好,闻听他吩咐更不迟疑,领着几名拂雪山庄弟子便往那边受灾处去救人。
尚未等接近那处,整个大地横向摇了起来,路面上犹如波涛般不时涌动,就好像地底下藏了什么蟒蛇巨兽,片刻间更多老宅垮成一片废墟,拂雪山庄弟子身手虽好,此刻却只得四处躲闪接连倒塌下来的木石砖瓦,误了几时,那些被埋得深的平民便被地表裂开的深壑给吞噬进去。
霎时间奔跑哭嚎响作一片。
姜辞搂紧了容毓,勉勉强强立在树头,看着底下惨状不禁心下骇然:“这是,地龙翻身么?”
“不可能……长乾都从未有过地动,更何况——”一时心绪不稳,容毓身上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他猛地按紧下腹,深深吸了几口气,方道:“更何况,即便是地动,怎的垮塌的尽是城南处的屋宇,城北老巷旧区反而仅有微震。”
城南有什么?容毓很轻易便想了起来。
浮胭巷,仪醉轩。
此时忽然湖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疯狂笑声传了来。容毓面色微冷,看了过去,季崇被机关团团围住,季桢压根便已看不见踪影,身边金羽卫或死或伤,显然已是无力脱阵逃出。
季崇被几条锁链牢牢缚住,眼中尽是哀戚与癫狂,他恨声道:“容毓啊容毓,原怪我一时不察,方被你抢了先机落到如此地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又怎么能容你们在这世上逍遥快活?嗯?”
容毓蹙眉,道:“你便也只剩这一时半刻的命了,由你逞句口舌之快罢。”
他声音比方才要低虚了些,姜辞看了他一眼,见他不知何时鬓角已淌了一片冷汗,面色发白,当下手中蓄力,将玄门心法贯到掌心贴在容毓后腰上。
季崇道:“容毓,我还是那句话,三分归一统乃是大势所趋。今我季家满门折于你手乃天命如此,也算我们为着大胥鞠躬尽瘁。你莫要得意,我季家纵有一死,也必当拉着你们半个长乾都陪葬,他日魏丞相平定中原,我季家也是荡寇杀贼的忠烈之门!东楚,鼠辈!皆入地狱去吧!……”
机关铿然巨响,他最后一丝声音淹没在地动轰鸣中。
容毓心下焦灼,接连跃了几个枝头,往城南处去查看,姜辞慌忙跟了上去。
地面上的裂口越发大,竟然堪堪将长乾都裂开几瓣,整个城南的就宛如一柄折扇般皲裂开,深深的地沟里竟泛起些许金属铁器之色。
“这是……铁索?”容毓惊骇止步,让姜辞将自己抱起跃到空中去看。
仪醉轩周围几道大街的地面裂得好似蛛网,却在每一条与湖心岛水祭坛相连的裂口下方发现碗口般粗细的铁索链,深深埋在地底下,如果水祭坛不动则平静如常,此时此刻,祭坛上临江阵启如猛虎巨兽,将整个湖心岛都撼动。那与之相连的铁索也被带得波动翻滚,便如有只活龙在地底般,将长乾都地面震得四分五裂。
季崇老奸巨猾,又生性毒辣,他早便有防着他们,这些年让仪醉轩人秘密打造铁索然后深埋地面中。
仪醉轩在长乾都扎根数十年,除了谍探浸润朝堂外,这地底下的功夫他们也没少下。容毓善用机关,他们便利用锁链将轩馆四周都细细密密地连起来,一旦在他们附近用阵,地下铁索相连结成个蛛网形状便可稍稍稳固一些。
而此次季崇要用水祭坛作为受禅台,他们索性也从这片领域牵一条铁索去与祭坛相连。临江阵动如天崩,牵一发而动全身,带得整片城南顷刻间便要碎裂。
容毓待想明却已然来不及,临江阵启,便无回转的余地,再加上潮水已然开始飞速上涨,不出片刻便会将祭坛冲毁然后拖到海洋当中,而同时,城南也将被这天地之力撕烂,伤亡不可计量,皇都近半沦为齑粉。
心下一霎焦急如焚,容毓一口气未提上来,嗓子眼发甜,不禁咳出一口鲜血。
“容毓!”姜辞慌忙找个地方落脚,捧着他脸道:“容毓,你怎么样?”
容毓一把拽住他:“送我上湖心岛。”
“什么?”姜辞瞪大眼睛:“你去那儿干嘛,那么危险,现在不是应当救人然后带他们撤离吗?”
容毓摇头道:“来不及了!”他眼前一片发黑,微闭了闭眼,道:“临江阵我比谁都熟悉,拖垮城南都不需一刻钟。眼下也无法在这时间内斩断铁索,唯有……”
姜辞急道:“那你去了又能怎么样?那个岛很快就要被淹没了,你跟去送死有什么两样?”
“不……不会去送死的。”容毓咽了一下,勉强对他微笑,虚弱到让姜辞揪心,容毓道:“你还记得‘景通生死,绝处逢源’么?想起来,你第一次进到我府中,半夜去闯挽卷斋结果笨得被困在景门里那一次。”说着,他细弱的手轻碰了碰姜辞脸颊:“你或许那会儿神志不清,忘了是如何被我救出来的了。”
姜辞一愣,他其实是记得的。当时中毒昏迷,但景门之毒并不烈,他依稀记得容毓撼了他半晌,不知做了什么,随后整个临江阵便散了架似的轰然崩逝。挽卷斋也毁了一角。
他倒抽了一口气,他大约知道容毓要做什么了。
“你……”姜辞看着他的脸,本欲脱口而出的拒绝忽然便那么卡在喉咙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东楚对容毓来说有多重,东楚的臣民对他来说有多重,姜辞怎可能不明白。为着这片土地,他十多年来殚精竭虑机关筹谋,甚至不惜拖着单弱的身体征战杀伐。倘或要以他的性命来换得东楚河清海晏,他必然眼皮也不眨地交了去。
遑论此时,只需要扳动那祭坛上临江阵景门里那个秘钥,便可摧毁整个阵法让长乾都免受此灾。姜辞,他与东楚一比又算几何,又能以什么理由什么立场劝容毓放弃对山河黎民的挽救?
更遑论,这也是他的母国。
姜辞满肠的话在舌尖打了几转,涩声道:“容毓,你别去……我替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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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贪狼·61 景通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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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狼·61 景通生死
“你又胡说,你怎会知道那个机括我设在何处?”
容毓往海平面看了看,祭坛的底部已然浸泡在水之中,他拂开姜辞的手站了起来,谁料姜辞又伸去捏紧了他手腕,眼里急得要冒火:“那你告诉我啊!”
容毓摇头道:“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临江阵八门变幻莫测,机关傀儡也神出鬼没,若非对阵法烂熟于胸之人根本不可能在瞬息万变的阵中找到它,必得我去才行。若不能在一刻钟内将祭坛摧毁,那毁的便是王都。姜辞,不论你是何立场此时此刻你都不该拦我。”
他一句话堵得姜辞什么也说不出来,两额生汗,耳朵都憋得通红。
容毓缓了缓语调,道:“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不会莽撞行事的。这是我的阵法,我知道如何在毁阵后脱身,我做得到。”
“可你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你……你有……”姜辞将他拉得更紧,冲口要说出来,硬生生忍住。
容毓叹了口气,拉着姜辞望城南方向走了几步。帝都半城风雨飘摇,大多房舍都垮塌浸在倒灌而入的海水中,万民流离,生灵涂炭。容毓指着道:“姜辞,你看看。我的性命与他们相比,算得几何?与大楚三世基业相比,又算几何?”他转过脸来看着姜辞。
少年身上挂了几处伤,满眼的都是焦急忧虑,容毓轻捧住他的脸,道:“岳疏,我早便说过,你我生于皇家,食民膏血,我有我的宿命,你也有你的立场。不论是什么,在此关头你我都不该只思自保。”
姜辞无话可说,咬紧了唇看着他。
见自己的少年憋屈的和什么似的,容毓失笑,拍了他一下:“你也不是无事可做。想个法子把城门打开,让岑青带昭岚军剩余部众在最短时间内将城南的灾情平定下来。”说着,他眼见着祭坛又陷了几分进去,那根系着长乾都大地的铁索被绷得更紧。
他再不敢耽搁,便从几级石阶跃了下去。方跑出两步,听姜辞在后面大喊一声“容毓!”
容毓回过头,姜辞站在风雨里,被卷得散乱的发丝黏着血迹,有些狼狈。姜辞抿了抿嘴,用尽浑身力气喊道:“容毓,你要回来,一定要回来。”说着,眼眶再也兜不住,两颗泪珠便坠下来。
他顿了顿,道:“我求你,无论如何珍重自己,即便……即便不为了我,你就算为了孩……”他说到此处又顿住,半张着口一时哑然。
玉夭叮嘱过,断不能在战前无端乱了容毓心神,更何况是这种时候。他根本不能在容毓笃定心志放手一搏的时候告诉他,他已经有了身孕,然而此时此刻,自己又无法拦住他。也替不了他。
姜辞怔在那里,焦灼得如同被万蚁噬心。
容毓看了他一会儿,神色柔了下来,轻笑道:“嗯,回来。为了你。”
海面潮水开始剧涨,夹杂着狂风翻涌骇浪层叠,容毓衣角被吹得猎猎飞舞。他几下纵跃,轻巧翻身躲过浪头,稳稳落了一脚踏在已经被拉得绷紧露出水面的铁索上,一借力便又往上纵了几丈,越发接近祭坛顶的临江阵。
阵法运转时机关个个嘎吱作响,内有刀枪铿鸣,铁片摩擦间时有听到有血肉被搅碎切烂的黏腻声。容毓扳动臂缚上机括,一枚绳钩射出,牢牢钉入一闪机关门。
门向上掀起,容毓借势腾空,轻踏两步,找准八门的间隙,如一尾鱼似的闪身进去。
八门已然尽数启动。设此阵法之时为的本就是杀贼,因此他将生门、开门、景门这类温平的都往偏处放,靠近阵心的皆是生杀之相。他方一进来便踩到个金羽卫的首级,险些滑了一跤,低头看去,正和双了无生气却瞪得巨大的眼睛对视,容毓嫌恶地皱皱眉,顺势一脚将它踹进死门。门内登时暴起几重钢刀,干脆利落斩了下去,将个人头切瓜似的四分五裂开。有颗头给探路,容毓算准机关起落的间隔,便直接踩在刀背跃入死门里。
景通生死,绝处逢源。相连的八门里景门本就是最玄妙的一门,看似平和温良却暗藏杀机,真逼至绝路偏偏又柳暗花明,因此他通常将其设在死门之后。死门刀柄毒障极其凶煞,未等他站稳便有数枚毒镖四面八方袭了过来。
容毓连动机括,一根黑蟒长鞭舞得密不透风,将毒镖尽皆打飞,叮叮当当钉入周遭木壁间。毒镖阵整整半刻钟,停歇下来时他整条手臂酸软发疼,握着鞭子的虎口都开裂了。他粗喘几息,觉得腰也发酸,却不敢停歇,捂着口鼻蹲下身来。
霎时间,整个死门的上空便已被瘴气浮满。不知何处来的烟雾,渐渐累积在上空,越来越多,随后缓缓地累积着压了下来。
这种毒烟产自西尧甘彝山,从上百毒虫药草中提炼的,吸入一丝一缕便可毙命。
容毓臂缚机关里延出一截精铁,将他的手裹住,他丹田一沉,提气入掌,低喝一声一拳将块薄弱处的木板击碎。毒烟轻飘,积在上空,上方的墙壁被凿了个洞,朱红色的毒气便接连不断散了出去。
死门九重关可谓步步杀机,容毓饶是阵法主人,却也被拖得精疲力竭,待得一脚蹬开景门锁钥时,他累得扶着门框,汗水断了线似的往下淌。忽然他看到了什么,神色一动,颇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临江阵的机关运作起来,走势有时连容毓都拿不准。若有人闯入便会被机关夹带着挪动,完全不知道下一刻会被运到何处去,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这些冰冷的机械摆布、折磨,最后血尽而死。
盯着地上那人看了半刻,容毓嗤笑:“倒还真是与本王有缘,没想到安国公到这个时候还有气息。”
季崇已让机关磋磨得奄奄一息,躺在那里,下半身已然血肉模糊,绽开的皮肉下露出森森白骨,衣服也烂得不成样子,想来也是时日无多。
听他讥讽,季崇眼瞳找回了点儿焦距,盯着他看了阵,忽然神经质似的笑了出来。
容毓理了理衣服,道:“安国公好兴致。难不成要见阎王了心里欢喜,因此提前乐一乐?”
季崇至死都不甘示弱,一开口,嗓子里滚动着血水的声音:“昭王说笑了。见着你,就知道阎罗是何模样,又何须等到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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