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崇抬眼望去,神色中尽是怨毒。容毓轻笑,道:“这不过才一炷香的时间,您的阵营便折了整个仪醉轩,此刻连金陵军都被围困住了,还有什么好挣扎的?”他话音不大,却远传千里,端的是用深厚的内力将声音推了出来。
季崇看了一眼姜辞搭在容毓腰上的手,掌心里丝丝缕缕地逸出些白烟,显然是在往容毓身体里输送着内功。他二人站在树上,身体十分亲昵地紧贴在一起,姜辞注意到他的目光,一言不发,手却紧了紧,越发将容毓往怀中搂。
季崇冷笑道:“了不得。昭王,看来外界流言并非讹传,你果然是个雌伏男人胯下的畸胎。没想到啊,东楚摄政王爷表面风光,私底下竟如此肮脏龌龊,令人不齿。老夫今日折在你这不男不女的东西手里,还真是不甘哪。”
姜辞怒道:“你给我闭嘴。死到临头了还敢胡说八道。”
容毓噗嗤一笑,忍不住屈指挠了挠他下巴,转向安国公道:“你如今大势已去,不妨这样吧。将那台上的朝臣尽皆放回来,本王或许还能留你性命。”
“你留我一命?”季崇看了他片刻,忽然狂笑起来:“容毓,你可看清楚了,我手上握着东楚的一众朝臣,便连陛下亦在我手中。你即便杀光我岸上部众又如何,只要我一日在这湖心岛便一日拿捏着你东楚命脉。你有什么资本跟我谈条件?”
“看来安国公是觉得一国上下,君为日月、官为泰山,而军民皆为草芥,是最没有价值的,对吗?”容毓不怕他看,反倒歪着头枕在姜辞肩上,语气轻快:“难怪你要败,本着此等胸怀,纵然有一时的富贵安稳,终究都会覆舟水上,被万民唾弃。”
季崇喝道:“容毓!你不要得意得太早。我知道昭岚军手里有狄皇子,但我金陵军也不是泛泛之辈,你怎么就认为此战是必胜之局!若我军夺得了皇子,那便可名正言顺地承继江山,尔等乱臣皆要沦为阶下囚。”说罢,他向着金陵军昭岚军混战处大喊:“不要贪功恋战,夺取狄皇子是要紧。”
周笏内功深厚,听清了季崇的命令,便将令旗一挥,一支金陵军冲将上去与守护轿子的混战开,随后又分出一支直直切了进去,向两侧将混战的队伍推开,中间勉强让出条道。
容毓转头看去,提息厉声道:“周将军。本王最后一次提醒你,那顶圆罗轿上坐的可是大皇子,未来的主君。你若是冲上去,那便是板上钉钉的谋反,他日新帝登基第一件便是抄你满门。”
周笏让他一震,行动也顿了顿,忽又稳固了心,咬牙道:“殿下,非是末将莽撞。只是这天下将来是姓季、姓魏还是姓慕容都未可知呢,请恕末将违命不尊之罪。”
说罢腿在地上一点,腾空而起,旋风般袭向那顶圆罗轿,守卫都被金陵军钳制住,一时竟无人来阻,周铳手起刀落,“咯嚓”一声劈断轿前门楣,将罗帐整个掀了起来。季崇心头一喜,忙前进几步伸长脖子去看。
圆轿被毁,碎木烟雾腾空,周笏第一眼看到轿中之人,不禁大为惊骇愣在那里。
他就呆愣了片刻,身后昭岚军一百夫长随即跃身而上,兵刃一霎在烈阳下翻出万丈霞光,手起刀落,立在轿子上的,便已然只剩了一副没有人头的躯干。
须臾,腔子里的血喷涌丈余,如似下了一场血雨,被抛到半空的首级跟着落了下来。地面上厮杀混乱,主帅的头颅顷刻间便被铁蹄踩碎,踏进泥里。
引蛇出洞,再请君入瓮,这样的法子,容毓屡试不爽。
窃国者心中都有股强烈的欲望,这种欲望往往会燃烧在理智之先,使一个正常的人变成赌徒,为了虚无缥缈的宏图霸业便敢铤而走险。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却没人明白,通常时候虎穴里未必会有虎子,而是蛰伏着更大的危机。
这种道理周笏不懂,轿厢里的那个人,他也不懂。
耳边听见周铳嗓音撕裂地喊道:“父亲!”受禅台上,金羽卫统领疯了一样拔剑,一斩挥开香案供桌,眼睛变得通红,含着泪野兽似的咆哮。
周铳一连砍翻了台上好几件物什,形容疯癫,银盔歪了一边发丝也乱了,他拿着重剑,手剧烈的抖,喉中发出嗬嗬低吼:“容毓!你这恶贼,你杀我父亲!我要死,要你给我父亲偿命!”说着又是一剑,劈断了受禅台一角雕栏。
容毓冷着脸看向他,并无丝毫怜悯。他不是没给过周笏机会,说到底,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求仁得仁罢了。
周铳犹嫌不足,忽然横一眼看向台上百官,被他眼神扫到的都震悚后退,周铳顿了顿,随便看准个人便提剑扑上去。
季崇却怒声道:“住手!”周铳被一喊,手歪了半寸,那个朝臣连滚带爬躲开。周铳定定神,又要再杀,季崇一指道:“给老夫按住他。”
便有几个壮硕的金羽卫扑上去,一人抓着一边将周铳暂时按压下来。
季崇恶狠狠瞪着周铳,转而看向那个破碎的轿厢,眼中诧异慌乱交织,沉沉的皆是痛惜。
轿厢帐幔遮挡住的实际是一张囚车,有个人披枷带锁跪在里面,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已然去了半条命。他耳朵少了半只,已经结了痂,身上这一块那一块的皮肉都被削下来,血洞方方正正密布在身上,都能看到皮下血脉肌肉在微弱地抖动。
是季桢。
“容毓……你这疯子,你!”
容毓看了季桢一眼,掩着嘴笑了笑:“哟,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
季崇气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指着容毓:“……枉费你是一国王爷,竟然对个孩子下此毒手!容毓你这没了心肠的怪胎,你必不得好死。”
姜辞听他话骂的实在难听,不由得皱眉,捂住了容毓的耳朵。
容毓倒无谓地将他手拉下来,亲厚地攥在手里,冲季崇道:“方才说,你手握陛下与众臣,是个大筹码。眼下本王倒很好奇,季公子在国公爷眼中又值几何,可够称与你做交易?”
半晌,季崇没有答话,只是发了狠地盯着他。
容毓笑道:“国公爷一时定不下也无妨。索性——王师傅!”他轻柔柔呼喊一声,那轿厢后面果然钻出了一个人。王厨子苦着一张脸,想是这些天实在受惊过度,有些颓丧,眼圈底下好大一块青紫。
容毓却似没看见,继续笑着说道:“国公爷想考虑考虑么,那我们便容他些时辰。你且在一旁伺候着,安国公思虑一盏茶时分,你便照例从季公子身上再削片皮肉下来。本王没记错的话,上身的皮肤大约没处下刀了。好在还有下身、两股,实在不济,将他底下那物切成丁子。索性乱臣贼子的血脉香火,也没什么传下去的必要。”
说着,他凤目流盼,妩媚而阴冷地看了眼安国公。最后两句加狠了语调,饱含着挑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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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加班卡两个ddl的人是谁?哦是我自己!🧐
好累好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废柴噢…
第59章 贪狼·59 撼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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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狼·59 撼神京
日头已经有些西斜了,鼓楼前的日晷看得尤为明显。
安国公在夕阳照晒下额前汗水涔涔,止不住地揩拭。容毓暗自掐着指头算了算时辰,也不催,眯着眼看向金黄璀璨的湖心岛吃水线。御轸湖的水,已经悄然不觉地涨了上来。
长乾都地处中原以东,跨江沿海,御轸湖并非全然封在陆内的御湖,而是奔流入海的江河恰好将陆地冲刷出了一方缺口,嵌在陆地中。看着像是一方湖泊,若过了湖心岛再往外行船数里,便是豁然开朗一片汪洋。
夏末入秋,正好是潮汐起落不定之时。前日司宿国师便秘密送来卦闻,今日晚间潮汐大涨,当歇渔避港,倘若到酉时尚有外船未归舟,那必然被骇浪拖入海中,凶多吉少。
初秋的午后余热毒辣,底下又在混战,残阳泼洒在御轸湖上,蒸腾起水雾茫茫往都城里灌。南方天气潮热,很快墙砖地瓦上都结起湿漉漉的一层,呼吸都感觉空气沉重几分。
容毓十分不舒服,这些日子他尤为怕热,一盏茶时分就已经汗湿里衣,不禁徒劳地扇了扇。姜辞别扭地抬起手,将刺目的斜阳替他挡住。
容毓拂开他的手,低声道:“苍浪关那里怎么样了?”
姜辞见问,取出袖里塞着的短手书,是姜亮飞鸽传进来的,说是苍浪关外的北胥赤鳞军之乱已然全部平息,岑青率昭岚军余众一刻不停地赶往长乾都。
手书落款在前一日,算算时日,这会儿昭岚军应是已然赶到城门口。
然而,长乾都的四处城门已经被季崇下令牢牢锁住,还堆上层层乱石,怕是此刻城内城外隔绝,不费个两三日是很难清出道来。
即便昭岚军只剩残兵,季崇也不敢让他们进来与容毓汇合。
季崇手里的牌一张一张被容毓折毁。仪醉轩元气大伤,只怕再难复从前。金陵军主帅已死,其余部众也被围困在城中的昭岚军和拂雪山庄众将之间,此刻已有半数缴械。剩一支金羽卫,算是城防禁军,虽有战力但此时却守在受禅台上不敢轻举妄动,相当于困兽。
说白了,季崇手里能用的牌,也就只有尚在台上的楚王慕容漓和一众朝臣。
潮汐快起了,若能将朝臣和慕容漓成功救出,待酉时一到,狂狼潮生,届时隐匿在台上的临江阵便可大开,将季崇和金羽卫牢牢锁在里面,随后同时断开祭坛八角,切断其地基与岛的联系,整个祭坛便会如牢笼般将人圈禁,随着激流吞噬卷入海里。
容毓抬头,眯眼笑道:“安国公,考虑得如何了?”
季崇咬紧牙关,一语不发。
容毓道:“一盏茶时分已过,看来,安国公也没有想象的那般恭慈怜子。既如此,王厨子!”
王厨子被他叫得一哆嗦,手里的刀差点拿不稳。
容毓斜睨他一眼,向季桢轻抬了抬下巴。
王厨子手腕颤颤拿着刀对着季桢的身体比划,稍伸了伸,又缩回来,换另一块皮肉用刀尖探探,还是不太敢对个大活人下手。
他刀刃在季桢身侧划动每一下,安国公心里都狠抽一记,几轮下来,刀还没挨身,季崇便被接连吓得腿软。
容毓看了他一眼,难得的没有对这磨洋工的厨子动怒,只是笑道:“王师傅远庖厨久了,连解构拆牛的技法都忘了呢。也罢,你既不知从何下手,便替本王把季公子两只髌骨去了罢。他向着北方跪久了,这膝盖只怕也要不得了。”
“且慢!”这回,未等王师傅动作,季崇便已然经受不住,大声道:“容毓,你……你素日心狠手辣,我不与你这般对峙。这样,你先将桢儿放了,朝臣你可以带走一半,随后你的人一个时辰内须得全部撤走,再备一艘快船送我们回北胥,届时再将剩下的人并陛下一齐奉还。这般交易,东楚也不亏。如何?”
容毓拭了一下额前的汗珠,指尖里一捻,很快蒸发散去,他道:“可以啊。那我便叫王厨子先切一半季公子给你。待得你将朝臣和慕容漓送回,再将剩下的半副拱手相还。”说到此处他自己都忍不住,嗤笑出来,看着季崇心急如焚又怒火中烧的脸,更是愉悦,笑道:“安国公看本王作甚,一半换一半,很是公平。”
“容毓!你到底想要作什么!”
“安国公,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此时长乾都已然完全在我掌控之下,即便我应允了你,暂除季公子的枷锁,你若不让我满意,我要再抓回他可谓探囊取物。”容毓凤目冷冷一瞥,即刻便有人上去打开囚车的铁门,将季桢架了出来,推搡着拖到湖岸边,让季崇看得更清楚。
容毓道:“这样,你即刻让朝臣乘着画舫返岸,金羽卫随船,随后便可直接接手季公子将他带回到你那里去。待交换完毕,命他们凿沉画舫,我们也一时奈你不得。届时要走要留皆可从长计议,毕竟你手里还有陛下,我轻易也不敢拿你如何。”
“……”季崇将嘴抿得紧紧的。
容毓此番,当真是仅为了救回朝臣,还是另有阴谋,他不得而知。如果顺着容毓的意思,他自然可以得回季桢,但同时也大势去矣。手上剩个楚王根本不能顶什么用,别说容毓素来与他不和,压根不会在意慕容漓的死活,更何况,慕容漓刚刚下了罪己诏,已然退位,此时此刻不再是大楚的帝王。
而容毓手里,则牢牢攥着一个皇子和一方印玺,完全可以拥立新君。
难道……这一局棋,当真到了这一步,要用“最后那一招”了么?
季崇还在思量不绝,容毓却已没了耐性,吩咐道:“罢了,看来安国公不想要孙儿。正巧本王也厌烦了,给随便捅他一刀,扔水里吧。”
“等等。”季崇目光一颤,眼眸深处,一抹微微的狠色闪过,片刻,他低声道:“容……昭王殿下。”
容毓扬了扬眉。
“老夫……便依你。还望对桢儿高抬贵手,他当真什么也不懂。”
容毓冷笑一声,未反驳。
季桢是个庸人,本可以一辈子风花雪月,怎奈被故国和家族推上了断头台。当他在御书房外有意挑起自己的怒意开始,到他挥师而下,在林中妄图活捉容毓,他早已经卷入两国之争,必将被这刀光剑影绞得连灰也不剩。
起初安国公错判,以为昭岚军被几轮伏击后已然筋疲力尽,是个直取主帅的天赐良机,费心安排让季桢来夺这个军功,为的是他将来在北胥朝堂上能占有一席之地。事情败了,便开始推脱说他什么也不懂,是个孩子,一切都是旁人的指示。世间岂有如此十全十美之事?
装载着众臣的画舫摇摇晃晃,共有六艘,从湖心岛驶将而来。
容毓素来言而有信,拂雪山庄弟子接手了朝臣们后,便命人将季桢一把推到金羽卫手中。
金羽卫无愧为长乾都护城禁军,军纪严明,井然有序。将季桢带回湖心岛后,便利落地将几艘画舫凿沉。链接岛与岸的那段栈道也被切了绳索,晃晃悠悠坠道水中去。
季崇看着季桢,老眼里尽是泪花,放上前去扶着,忽然听身后不知何人大喊一声:“不好,慕容漓也跑了。”
季崇吃了一惊,忙回头看,果见神不知鬼不觉,方才还束手站在那里的楚王慕容漓竟已经不见踪影,只见方才慕容漓所立的那方寸地面一阵涌动,又平息了下来。季崇瞠目结舌,盯着那处地面翻起又消失的机关,惊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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