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棉把华山泉的遗言又回想了一遍。
初三、十、二、一、七、八、九、四五六。
把这些日期单独拎出来看的话,它并不是没有规律的。
它是从一到十的所有数字,没有重复,没有缺漏。
那么它是不是根本不对应日期,而是对应顺序!
就像周卜易说的那句话,其实代表了四个字!
初一夜行,第一个字与夜行有关。
初二杀驴……
顾棉皱着眉头好一阵思索,也想不明白夜行代表的那个字跟杀驴代表的字要怎么凑到一起。
更别提那个什么“没灶王戏”,简直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华云舒是赤足进来的,他住的院子全是泥坑,下人要帮他铺木板,被他赶走了。
“殿下,臣见门开着,就直接进来了。”
既已是客卿,自然可以称臣。
“两个问题”,顾棉回过神,目光稍带威严看着不断靠近的华云舒,“其一,本王去了一趟膳房,他们有准备麻沸散,这个药,你打算给谁用?”
顾棉探究的视线锁在华云舒身上。
其实顾棉压根没去过膳房,说这个话也只是在诈华云舒。
华云舒不疑有它,“这……是大人他说……”
“好”,顾棉打断华云舒的话,对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声音不大,但隐隐酝酿着一丝怒意,“去准备麻沸散,再拿个漏斗洗净了送来!”
华云舒惊了一下,殿下这是……这是要硬灌啊!
他想拦,或者至少说些什么,但他内心其实是希望殿下直接把大人药倒的,所以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本王才是你的主子”,顾棉压着火,语气自然也相当不善,“为何不第一时刻上报本王!”
顾棉知道,华云舒绝对是周卜易的人。
他也知道,华云舒不会这么快就改投他。
他只是想着先立个威,警告一下华云舒罢了。
但他没想到华云舒竟是浑身一震,然后好似忽然醒悟一般,直接跪倒在地,俯身下拜,“是,王爷!”
那模样,就好像原本自己就是他主子……
——看来第二个问题要放一放了……
华云舒眼底闪过一丝悔意。
——从前殿下太小了,都是大人在主事,他都习惯了,忘了自己到底该忠于谁了……
华云舒低头自嘲一笑——殿下点醒他了,不过现在明白也不晚。
反正以后他第一听殿下的第二才听大人的就对了。
顾棉沉默了许久,华云舒刚刚的表现和肖珩之前看他的眼神,都很不正常。
他不由得起了疑心,有一个猜测慢慢在心里成形。
——他在问青天遇到周卜易,绝不是巧合!
周卜易是故意接近他!
顾棉低头看美人睡得不太安稳的脸。
——边南关十年,你在那边都部署了些什么?
能不能挡得住朝歌的反扑
顾棉忽然开口,“本王用过早膳后去问青天办点事,下午入宫一趟,你务必保证顺利取针!”
华云舒屏息敛声,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顾棉。
顾棉看着华云舒的眼神,心底一沉。
——猜对了吗……问青天,也是你的势力。
顾棉想起那天那个被抱走的只有几岁的小姑娘。
——周卜易,难道你当真如此薄情寡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孩子也不放过
顾棉垂了眸子,他不相信,不该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是一个早春,寒气还未散尽。
太阳也懒怠出来,于是那天是一个小雨天。
是清明还是寒食呢?具体他其实记不清了。
周卜易在前面走得轻快,他跟得却艰难。
那是一条上山的路,天还太早,不怎么亮。
料峭寒风吹人抖,顾棉一边哆嗦,一边看着那些数不尽的坟包和草席,目光触之什么可怕之物便像烫到似的立刻移往别处。
——他没有怕,他只是冷。
顾棉往左看,是一截手骨。往右看,一条蛆虫正从空荡荡的眼窝里爬出。
他越发抖起来。
——这寒风怎的…怎的这般冷。
他不再看别处,只一味盯着周卜易的背影。
周卜易那时候是那么高大,后背足以遮挡前方所有可怖之物。
周卜易为什么一点都不怕呢,顾棉小跑过去,他感到周卜易好像有点悲伤。
是…因为看到了太多草席裹尸,在为他们的家人心痛吗?
顾棉攥了攥拳头,等他当上皇帝,他一定要给每一具买不起棺材的尸体都打一副好的,然后安葬。
周卜易不知道顾棉幼稚却赤诚的想法,他只是一言不发走着,气压低得能叫身旁的人窒息。
“殿下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周卜易忽然停下脚步,顾棉没有防备,一不小心撞上他后腰,鼻子都撞红了。
“要臣给您时间哭一场吗”,周卜易声音有些冷。
“不用…我不疼”,顾棉轻轻揉了揉鼻子,揉了一点殷红血迹在手指上。
“我真的不疼……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但是先生可以…可以教我……”
他们是怎么死的呢?
顾棉知道,是朝廷出了问题,蛀虫让他们日复一日腐朽下去。
又或许他们本就早已腐烂发臭。
“朱门酒肉臭”,周卜易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鄙夷。
“路有冻死骨”,顾棉小声接了后半句,然后试探着伸手,要去牵周卜易。
那天周卜易虽然没翻脸推开他,却也只是给了一点袖子让他拉着罢了。
“日出了…先生……”顾棉就紧紧攥着这已经属于他的一小块袖角,看金光笼在周卜易身上。
如仙,如圣。
——先生好像是下凡来普渡众生的啊。
顾棉那时候就想,他不想那么大的事情,他就想让先生教教他,怎么给他的国度治病。
——你还没教我呢……怎么自己就病成这样了呢?
麻沸散已经放凉了,顾棉冷着脸,掐住美人双颊。
麻沸散比不得其他,这东西要是用嘴喂,搞不好要把他自己也药倒!
那他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周卜易不准他进宫,那他就非要进去看看,里面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华云舒说这个麻沸散能持续到明日清晨,那他就先把周卜易药倒再说,这样就算他晚上回不来,周卜易应该也不会因为乱动出什么事。
思及此,顾棉不再犹豫,直接把漏斗插进去。
周卜易瞬间睁眼,他看见华云舒拿着碗药汤准备往他嘴里倒,身子一僵,随即狠狠瞪眼。
瞪的是顾棉,美人恨不得吃了他一般。
顾棉目光躲闪了一瞬,很快意识到什么,瞪了回去。
——本王干嘛要怕你!
顾棉跟周卜易互相瞪着,华云舒在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念叨着“勿怪勿怪”,一边端起麻沸散往周卜易喉管里倒。
僵持了没一会,周卜易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华云舒放下碗,他身体抖抖索索,心里却莫名有点兴奋。
——啊,大人在他手上吃瘪了欸!他可以回去吹好多年牛了!
他亲自把大人药倒了!这么厉害的大人,被他药倒了!
华云舒甚至有点想捂着脸在屋里蹦一圈,但想到这有失他高人风范,到底是忍住了。
“咳咳……”华云舒微笑,一派儒雅,“殿下,您在外小心,大人这边交给臣便是。”
顾棉嘴角抽搐了一下,没说什么,去屏风那头换了套华服,腰间别了把折扇,荷包里装满金瓜子和银叶子,大摇大摆就出门了。
他脚步轻佻,出门就径直往一个方向走。
门房里,傅长兴见顾棉离开,压低了帽檐快步往寝殿走。
——他得赶紧告诉大人,黎阳春来消息了!时机已到,公主留在宫里那边的局,可以开始了!
第22章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街头巷陌照旧是那副一潭死水的样子,繁华的外表下,藏着的是那大厦之将倾。
公子们觥筹交错,过道里有衣衫褴褛的老人乞食。
老人屡屡碰壁,转了一圈始终一无所获,失望地离开了。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上演。
顾棉独自坐在一楼,低着头喝闷酒,老鸨挽着夸张的发髻,顾棉掀开眼皮扫了一眼,只觉得她脑后像顶了两个黑不溜秋的大包子。
更别提上面还插着两只银簪,像极了一双“筷子”。
老鸨目标明确,下了楼就直直朝着顾棉这边走来,顾棉盯着手里的空杯,眼神那一瞬间无比复杂。
他曾经以为问青天就是个比寻常的风月之地规模大了点的青楼罢了,不曾料……
——所以他在这里的一举一动,周卜易都会知道吗?
是了,青楼是最能接触达官贵人,最能套出信息又不引起怀疑的地方,以周卜易之智,怎么会放过这样好的一个情报来源呢。
顾棉伸手去够酒壶,有些心不在焉,胳膊肘一不小心就碰倒了面前的铜酒杯。
那酒杯轱辘轱辘滚了几下,正好停在老鸨脚下。
女人弯腰,俯身时胸前有春光乍泄,立刻引来无数老色狼贪婪的目光。
其实她这女人着实不算老,也就三十多岁,而且长得又很是漂亮,不知有多少痴汉想跟她共度春宵。
她两指捏起酒杯,妩媚一笑,“三爷这是怎么了”
顾棉扶额,似是醉了,“家里的猫不太安生,闹得本王头疼。”
女人抬袖掩面而笑,“仙儿是清冷惯了的,三爷要是不满意,送回来让奴家帮您再调教几天”
顾棉许久没有说话,他总算是知道周卜易那天那一身的狐媚子味究竟是跟谁学的了。
这女人可不就是只活狐狸精。
女人轻声笑了下,旁桌的人皆觉这声音销魂,偏顾棉丝毫不为所动。
“哎呀,这杯儿脏了呢,奴家帮三爷洗一洗可好?”女人说着,张开樱桃小口,在那杯沿上抿了一圈。
杯上很快印了一圈胭脂红,顾棉站起身,直接搂住女人腰肢,“花样倒多,可惜,本王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来烟花柳巷,就挺……讽刺。
“那么这位顾君子~”女人手指搭在顾棉手背,笑声清脆,“您是打算要将奴家这惑乱家宅之人就地正法吗?”
顾棉低头,贴着女人鬓发,“本王尚无家眷,你可愿为容王妃”
隔壁一公子正举杯痛饮,闻此言论,直接喷了一桌子。
他的同伴顾不得嫌弃,只瞪大了双眼。
满屋子人都震惊了。
——什么?!容王收了个小倌做妾还不够,甚至还想纳个老鸨回去做正妃 !他疯了吗?!就不怕陛下震怒吗?!
有知情人暗喜——吾皇万岁,三殿下果然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顾棉没有管其他人的反应,他弯腰抄起女人腿弯,将她打横抱起,然后直接上了楼梯,往包间走。
等进了门,顾棉便放下女人,走到桌前坐下,半张脸映在日光下,另半张隐入影子里。
女人于一旁小桌前跪坐,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顾棉神色微动,那是……
北离宫乐!只弹给皇室的曲子!
“你……”
“是大人让殿下来的吧?”女人压了下琴弦,弹出一阵颤音,“重新认识一下,北离第十七公主,你的小皇姑苏月息。”
“名器谱第九”,苏月息随意挑了下弦,琴音悠扬,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批语:潮汐扇,朝生蜉,夜来香。”
顾棉想过这问青天的老鸨子肯定大有来头,但万料不到她竟是北离皇室之人,更是在那本谱上!
“三爷好像很惊讶?”苏月息的手指灵活无比,上下翻飞间一曲仙乐便流入人间,她笑得是那么妖娆,好似一朵燃烧的牡丹花,绚丽多姿,“大人没跟三爷说名器谱的事”
见顾棉摇头,苏月息叹了一声,停下手指,道,“北离、朝歌、东鼎三国,每一代皇室都有人被那一脉秘密培养上谱。”
“你的小皇叔顾泽舟,也是上谱之人,他排在第六。”
这消息属实有些惊世骇俗了!
如果这苏月息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一脉所图很有可能是整个天下!
合三国,吞四海,并诸侯,成一统
顾棉深呼吸几次,强压下内心震动。
——周卜易很有可能不是任何势力的人!他难道想要自立为王,直接一举坐上天子之位!
那一脉的野心和胃口这么大的吗?!
那名器谱最后两行字大抵是他看错了?那字本就模糊不清,再加上先入为主,所以才以为是“百年磨九器,器主顾……”
现在想来,怎么可能有百年,周卜易才二十几岁罢了。
顾棉脸色有些发白,如果周卜易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他该怎么办?
他是跟还是不跟?
到时候必然是举世皆敌,搞不好人头落地五马分尸……
苏月息虽不知顾棉为什么担忧,但还是笑了声,宽慰道,“放心吧,神都的事要不了多久就能结束,姐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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