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宴失去意识后,白民之国天地色变,铃铛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晃得人眼睛生疼。
紧接着,那束光芒化作乘黄的样子,它同时宴在幻境中见到的那只乘黄一样,只是一团无毛发、无五官的乘黄状光斑。它飘飘然地落在地上,环视四周后朝时宴储存着族人尸体的冰洞走去。
到这时,沉骛就不再关注已经不在视线内的乘黄了,他转向时宴,试图唤醒对方。
时宴没有任何反应,但天边却倏然亮了起来。
千万点星光从冰洞中直冲云霄,照亮了白民之国这一方土地。
沉骛记得时宴曾经对他说——乘黄死去,内丹就会化作白民之国天际的星。
时宴听到这里,仰头看向天空,那里的星辰已经连成一条星河,照得地面亮如白昼。他的眼泪毫无征兆地顺着面庞流下,打湿了衣襟,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冰洞走去。
沉骛看着时宴的脚印与方才那只由光芒汇成的乘黄脚印相互交错、重叠,仿佛透过背影看到了对方与他的族人相似的命运。
回过神来后,沉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强撑着病体起身,缓慢而又坚定地朝时宴走去,无论对方走向怎样的宿命,他都会陪着他的爱人,纵是粉身碎骨也无悔。
时宴心中焦急,他想尽快解开阵法,可身体却丝毫不停他的使唤,腿脚僵硬得就像被冻住一般,解阵的步法更是频频出错。
“大巫。”沉骛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时宴听到爱人的呼唤,才猛地回过神,回身快步迎向对方。
“抱歉,我太心急了。”时宴扶住沉骛,轻声地道歉。
沉骛仰起头,在时宴颊边轻轻落下一吻,咬着对方的耳朵说:“大巫,对我永远不必说抱歉。”
沉骛也知现在不是温存的时候,他拍了拍时宴的后背道:“走吧。”
时宴到底是心神不稳,为着可以预见的结果而浑身发颤,沉骛本就畏惧酷寒,现下身体有恙,更是冷得发颤。
时宴解开大氅,将沉骛也包入大氅中,一起依偎着前进。
存放着时宴族人的冰洞大厅终于到了,时宴看到了第一个冰棺。
就如悬在头顶的重剑毫无意外地落下,将时宴砸了个血肉模糊,他膝盖一软,跪在了冰棺前。
他想趴在冰棺上痛痛快快的苦一场,可他又怕自己的眼泪融化了坚冰、玷污了他的族人,只得弓起身,将脸埋在掌间。
沉骛也愣住了,他俯下身去,希望能将冰棺里的情形看得更加清楚,以证明他看到的不是幻觉。
冰棺中空空如也,只有棺底显现出乘黄原本形态的齑粉昭示着,这里曾经装着乘黄的尸体。
时宴显然不愿意相信,他用膝盖爬行着前进,查看着每一个冰棺。
沉骛心疼地看着爱人势必会受伤的膝盖,忍住了想要搀扶的冲动,他想,情绪是需要一些发泄的。
所有的冰棺都无一例外,时宴的所有族人都化作了齑粉,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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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伯劳飞燕
时宴瘫坐在地,变故似乎抽走了他所有的精力和生气。
他看起来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节点。
沉骛坐到爱人身边,从背后环抱住对方,试图给对方一些力量。
时宴早在复活族人失败的时候就知道,他的族人不会再有站起来的一天;但千百年来,那个装满族人魂魄的铃铛以及这个放置尸体的冰洞早就成了时宴的精神寄托。
复活的执念和精神寄托实体的消亡类似,虽然痛楚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逝去,但有如信徒不可再造的神像被砸毁,瞬间的心痛是必然的。
突然,沉骛注意到,在时宴炼制丹药的桌子上有一张泛着荧光的纸。
他犹疑许久,最终还是拍了拍时宴的肩膀:“大巫你看。”
时宴顺着沉骛所指看去,他往常炼丹的案上多出了一件纸状物,此刻正发出温润的莹光。
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来到案前。
案上躺着一张写满内容的纸,沉骛看不懂,只能静静等待时宴的阅读。
时宴看了很久很久,最终长叹一声放下了那张纸。
“大巫……”问到嘴边的话又被沉骛吞了下去,他只张开双臂抱住了时宴,不再言语。
“你想问这是什么?或者这上面写了什么,对么?”
沉骛点点头。
“这是我族人留下的、同我的诀别信。”
时宴的族人选择了身死魂散。
千百年间,他们的魂魄被困囚于铃铛之中,作为乘黄的诸多美德都在时间长河里被遗忘、被磨灭,只有争夺的兽性永存。
他们争抢着本就不宽敞的空间、本能地吞噬着同类,狭隘、逼仄的环境迫使他们的魂魄融合,他们原本拥有的思想、智慧,在无穷无尽的抢夺中消失殆尽。
最终的结果是:他们融合成了一个魂魄。
融合完成后,那个魂魄陷入了沉睡,直到时宴在这里进行祭祀,这才将其唤醒。
那个掠夺成性的魂魄竟然想要夺取时宴的魂魄,以获得时宴的身体。
时宴对他的族人并不设防,因此“胜利者”很轻易地进入到了时宴的神识中,就在它打算剥离时宴的魂魄和肉体时,构成它的无数乘黄魂魄突然恢复了本我意识。
血脉间羁绊的力量总是令人惊叹的,是与时宴的魂魄产生了熟悉的震颤和共鸣,才让他们短暂地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们决定集体反抗那个没有智慧的“胜利者”魂魄。
于公,“胜利者”夺取魂魄成功,必定会借助时宴的身体做出许多难以预料的事,届时不仅时宴魂飞魄散,乘黄一族的声誉也将不保。于私,他们不想再被控制了,保留着不代表他们意志的魂魄毫无意义。
他们借助进入时宴魂魄深处且自己有自主意识的时机,将自己所掌握的乘黄秘术尽数传给时宴,而后选择走向永恒的消亡。
他们不希望时宴被困在求而不得的执念中,选择消亡前再次聚在了一起,共同做了最后一件事——毁去自己的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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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61.2
那封信由很多种不同的笔迹构成,时宴甚至能辨认出哪句话是他的哪位族人写的,结尾由他的祖父对这封信做了总结,是一句宽慰时宴的话:逆天而行求长生,违天道也,乘黄以湮灭为偿,非异事。
大概是在生死面前,已经不必再纠结于生死了;又或者是大仇得报,再纠结于恩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封信里看不出时宴族人的任何怨恨,他们在劝说时宴,他们的覆灭是必然结果,恳请时宴将长生丹毁去,不要让其他种族再重蹈他们的覆辙。
听完时宴的叙述,沉骛再次抱住对方,道:“大巫,你已经尽人事了,剩余的,天命不助,不是大巫的过错。”
时宴将那封信贴紧胸口处,做着无声的缅怀。
沉骛再道:“时宴,在这世间,我的至亲就剩下你了,你也如此。”
时宴终于将呆滞的目光移到沉骛身上,轻轻嗯了一声。
“我陪不了你太久。”沉骛了解时宴,对方向来没什么活着的欲望,能激发对方的活下去的东西也少之又少,但他还是想试试。
时宴本就悲凉的心境又被多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神经质地、机械地、如自言自语般地道:“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保证。”
沉骛道:“我当然也希望能陪着大巫很久很久,但无论我是健康还是病弱,同大巫相比,我都是短生种,我一定是会在大巫之前死去的。”
时宴默然,不管他有多不愿意接受,这都是不可改易的事实,无论哪里的秘术,他俩都不可能平分寿命。
“我想冒昧地提出一个请求。”
在沉骛深情的目光下,时宴败下阵来,只得无奈地道:“你说。”
“虽然不知夏司酒是如何落到金乌手中的,但她的死一定和金乌脱不了干系,我想让他偿命。”他终于正式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希望大巫为我报仇。我知道大巫一定会有办法。”
时宴问:“我带你手刃仇人,岂不更痛快?”
沉骛道:“且不说我如今身体状况如何,就算我还是全盛时期,你认为一介凡人能斩杀神明么?”
神明受外伤并不会导致死亡,就算头颅被斩下,神识也依旧存在,只要不身首异处,神明是能够自行修复的,尽管那个伤口在之后会让他们痛不欲生,那也是后话了。
时宴闭了闭眼睛,自欺欺人并不能让他舒服半分,沉骛的身体状况摆在眼前,除了长生丹,世上没有其他办法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对方的身体问题。
沉骛又道:“倘若奇迹发生,我愿意同大巫一同前去杀死金乌。若我仍是一天比一天衰弱,有限的时间里,我希望能和大巫多一些相处时间;杀死金乌,就交给大巫了,算是我拜托大巫的最后一件事。”
时宴终于点点头:“我答应你。”
时宴重诺,应下之事必会达成。
两人各有心事,再次沉默了下来。
许久之后,时宴终于平复了情绪,他的声音疲惫,轻声对和他相拥的沉骛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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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61.3
两人出了冰洞,时宴再次深深回望那个承载着他千百年执念的雪洞,在心中对过往做了个告别,他侧头看明明被冻得瑟瑟发抖却还强撑着站在他身侧的爱人,心想,这就是他往后所有的精神寄托了。
时宴在洞外生了一簇火,火光照亮了两人的面颊,也让沉骛的身体有了些温度。
时宴从怀中掏出今日要给沉骛服用的药递给对方——寇边雁怕他们一路风餐露宿,草药不够方便,便将沉骛要服的药炼作药丸。
沉骛不疑有他,服下了时宴递给他的药丸。
时宴唇边浮起浅笑,他望向无垠的天际,轻声问沉骛:“你先前同我说,想做一个为国为民、以武犯禁的侠客,现在还作数么?”
“作数。”沉骛答。
“你会好起来的。”时宴笃定道,“等你好起来以后,你行侠仗义,我陪着你悬壶行医。”
“好。”
沉骛很快沉沉睡去,时宴却难以入眠,他方才让沉骛服下的是用母方制成的、滴了他心头血的长生丹,他希望沉骛服用后也能像他一样恢复如初。
永夜的白民之国总会让人对时间的长短失去判断力,沉骛这一觉睡了许久,可脉象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待沉骛醒来,时宴忙问:“感觉如何?”
沉骛不知时宴的意思,在他看来,身体状况没有恶化就是值得庆幸的,他笑着答:“依旧如此。”
时宴自然是失落的,但他并不愿意让沉骛受他的情绪影响,给人希望再打破希望比从未拥有过希望更残忍。于是他摸了摸沉骛柔顺的青丝,笑答:“那我们就准备往神庭去吧。”
他们要去神庭实现沉骛的第二个愿望,调查清楚夏问池的死因。
路上,时宴向沉骛讲述了一个他族人夹杂在秘术中一道传给他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时宴还没有出生、不牧林也还没有被种下,那时乘黄仅仅被视作长寿的象征,它们出现在人间与龙龟降临、河图、洛书现世并成为封王的三大祥瑞之兆。
乘黄一族天性善良、平和,一直兢兢业业地为人类传递祥瑞之信,人类也创造出了成语“飞黄腾达”用以赞颂乘黄一族,彻底将他们归为祥瑞之兽。
那时乘黄赖以生存的并非长生丹,而是对曾经发生在它们所站之处的场景回溯。
沉骛似懂非懂地问:“也就是说,你们能知晓你们所到之处先前发生过什么?”
时宴点点头:“乘黄一族最早的时候,每只兽都配有一块隐身用的篷布,叫‘无影盔’,就是我带你上神庭时隐身的那块。‘无影盔’由兽的皮毛及许多草药的枝干所编制,后来人类大量垦荒,兽和草药都濒临灭绝,‘无影盔’从每兽必有到每户必有,再到成为族中珍宝。”
“乘黄会利用能回溯场景这个技能在王储生活的地方巡查,看王储是否德行有亏,若能担得起国之重任,便现身告知世人。”
但遵守规则的人有之,破坏规则的人更有之。
第187章 人心难测
人类出现了一位弑父杀兄的君主,他取得帝位并不名正言顺,且此人残暴而荒淫,因此广受朝中臣子的质疑,他虽用雷霆手段诛杀了一批反对他的臣子,但关于他失德的言论仍旧屡禁不止。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招来祥瑞之兆。
他为了服众,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命人从白民之国偷走了一头幼年乘黄。
无论是什么生灵的幼崽,都是脆弱、易逝的,乘黄虽有超脱与兽的意识,但毕竟还以“兽”来冠名,故而丢了一只幼崽对它们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那只被偷走的乘黄被圈养在皇宫中,需要它时就会被拉出来当做祥瑞之兆,不需要时就把它关在宫中,由几位皇子皇女轮流喂养——那位残暴的君主没有属意的王储,他打算让乘黄自己选择主人。
皇子皇女们大多心高气傲,对乘黄就像喂养路边的野狗一样,乘黄时常饥一顿饱一顿。
乘黄没有体验过其他模样的生活,以为风餐露宿是作为乘黄的常态。
后来,那位皇帝在一次酒后乱性中宠幸了一位身份低贱的宫女,那位宫女为他诞下了一个男孩。
那位宫女所生的孩子处境和乘黄别无二致,他也像乘黄那样,始终以善待人接物。
他第一次见到乘黄时就为乘黄起了个名字,叫白什,他每日风雨不动地为白什带上足够的吃食、也会将每日学到的知识复述一遍给白什。
漫长的岁月里,一人一兽在冰冷的后宫互相温暖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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