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在宫里销声匿迹,既然称病也就自然要放权,原本接过这些事的也不是只有顾夫人一个名正言顺,毕竟几位生育过的天子之妾也不算悄无声息。但赵朔一向说一不二,他要用的是谁就扶持谁提拔谁,顾璇玑也并未推辞,顺手接过了。
横竖将来皇后复出是可以预期之事,这也不过是一时罢了,多做计较没有意思。她看得最清。
第八十九章 ,心证
正当此际,派去巫国的探子终于送回消息,说是查到了一点有关秘金的情报。
这是巫国最大的秘密之一,因此很难探查,再加上她们国内对男子相当轻视与防备,绝不可能任由他们探查自己的机密,这时候传回这条消息,已经算是出乎意料的惊喜。
齐昭昀毕竟出身江东,早些年的时候就对此布局,只是重拾当初的暗线并不怎么容易,但说服其中几个尚不费力。他们深陷巫国,要出逃也难,虽然散佚了许多,但毕竟通过渠道还是能够联络,更对巫女们恨之入骨,无论如何,齐昭昀还是说动了他们。
甚至弄到了一点秘金原石。
这个小小的盒子千里加急送抵新都,经由齐昭昀之手递呈御前, 随后又秘密召入几个重臣看过。
原石粗糙,有隐隐金色,但说到底不过是一块石头,真正令人心惊胆战的是夹层里内附的密信。密信上说秘金是西南巫国开掘矿产铸造铁器准备立国的时候发现的特殊矿藏,其实她们自己开采的念头也不长,存量并不多。且迄今为止只发现格外锋利,割出的伤口极其难以愈合,且对巫女有奇效,不用镌刻铭文或者施展咒术,杀伤力也相当惊人。
倘若普通人为秘金所铸造的兵器所伤,或许是血流不止,而巫女视乎灵力,见血封喉。,似乎是一种毒药。
曹禤静静把盒子递给下首的人,捋着胡子深思熟虑之后道:“确实,曾经有这样的流传,也与南蛮有关。不过多年以来西南乡民都无余力大力采矿开山,这秘金恐怕也没能大肆流传。况且前朝祭宫一手遮天,甚至左右过好几代帝王废立,那时候正好传出这等消息,在后世留下只言片语……倘若那时候祭宫就知道西南有这等矿藏,恐怕也压下了。”
他毕竟不光是博览群书,也记得牢靠,到了这个年岁还能回忆起这等琐碎事。
坐在他对面的齐昭昀也点头:“这样看来,恐怕当年巫祸往西南流窜,也是有意为之。她们毕竟……心有不甘。”
师夜光一言不发的拿过矿石,顺手从靴子里拔出短刀,在自己手上划了一道,将矿石摁在伤口上,众人来不及阻拦就看着他的手肉眼可见的枯槁下去了。
“师夜光!”赵朔几乎要原地蹦起来,也没能阻止他任性而为,眼看着师夜光举起受伤的那只手,又用力叹息一声坐回去了。
在场诸人对师夜光都算是熟悉,对这场面说不上太吃惊,只是都被吓了一跳。赵渊握着拳头试图跟着赵朔站起来,却被师夜光以眼神制止了,不情不愿的继续坐下,看他举起一只手赞叹:“果然是真的,看来世间确实一物降一物。”
旋即一本正经的对赵朔建言:“可令顾夫人或祭宫来查看此物。当年前朝覆灭,祭宫也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存留的卷宗与秘密虽然传世,但毕竟不是人尽皆知,问问她们。”
师夜光显然不可能知道更多。他虽有一双慧眼,但到底不算祭宫出身,只是有个身为巫女的母亲,不算局中之人。
一提到顾夫人,殿中气氛就沉淀了几分。毫无疑问在这里的每个人心里都想着该如何弄到更多秘金。虽然国中祭宫鳞次栉比,巫女更是大行其道,但是巫国显然更输不起,他们国中真正堪用的都是巫女,或其子嗣。
只因话题到了赵朔后宫身上,多少要表现出更多谨慎与尊重,才显得进退得体。而赵朔也只是点了点头,答允下来。满殿人群没一会就散了。
齐昭昀单独留下,所以顾寰转身进了后宫谒见顾夫人,以消磨时光来等待齐昭昀出宫。
近日赵朔有意给他的大妹定一门亲事,此事往昔或许要与皇后商量,不过如今皇后已经退缩长秋宫,顾夫人既是这位女郎的长姊,又暂且掌理后宫,也就名正言顺,和顾寰也通过几次消息。
姊弟二人在这件事上还没有取得共识。顾寰倒不介意门第,只要人品端正的,但显然他不挑门第,旁人还要挑剔,顾氏是炙手可热的新贵,消息一经放出便有许多人趋之若鹜。
自来新贵最缺的就是底蕴,而旧门阀又缺一道重新登顶的天梯,可以说这样一门婚事乃是天作之合,端看顾寰松不松口了。
顾夫人想的却更单纯,只要一门合心意的。
姊弟二人尚未面对面的好好谈论过,因此在前来求亲的人之中到底挑哪一种,哪一个都没有什么头绪。更不要提连后族楼氏都要求娶这名声并没有远扬,样貌也并不惊为天人的顾氏女郎,事情就更复杂了。
顾寰当然不愿意将大妹许嫁给楼氏。先不论子弟如何,单只两家纷争将来也必定不断,就知道不是良配,即便冷血一点只提从中渔利,那也只是暂时的和解罢了。一俟皇后东山再起,这门婚事就成了不合时宜,短暂的言和毫无意义。
然而如何拒绝楼氏,确实是个难题。
顾家姊弟纵使权势滔天,但也不可能仅凭这个就震慑四方,顾氏也不仅有这么一个未嫁女郎,大妹的婚事有极大可能会影响后面几个姑娘。顾寰到底不是冷血无情的人,他几乎是长兄如父把这几个孩子带大,只想尽可能的对他们好。
其实倘若没有他和齐昭昀的这段事,或许将女孩嫁给齐昭昀也是一个好主意,且颇能服众。毕竟天下能比得过齐昭昀的门第也没有几家了,可惜顾寰已经占了这个位子,只好去寻别的好人家。
赵朔尚未决定插手这件事,也是因为近期确实太忙,顾不到。再加上这对姊弟一向主意拿得定,只等着到时锦上添花,再给一重面子。
他的儿子不是婚嫁就是定了亲事,已经不再合适,是没有机会再和顾家绑得更紧,联系更深了,或许等到将来顾行香长大待嫁,能寻到合适的宗亲成婚。
齐昭昀出来的时候有人给顾寰传信,只需等候一会,顾寰就到了。
窥探皇帝之事一向是杀头的重罪,但赵朔知道顾寰喜欢粘着齐昭昀,这里事一了就着人往顾夫人那里去,再留齐昭昀说几句闲话,就能笑眯眯的看着顾寰过来,齐昭昀告辞了。
眼下诸事忙中有序,赵朔倒没有什么要烦心的,和颜悦色和他们二人说过几句话,命人好生送出去了。
两人沉默着出宫门,顾寰突然没头没尾的说:“惠王殿下有些不对劲,是不是?他和师夜光怎么了?”
齐昭昀一挑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顾寰摸了摸鼻子,居然有点不自在:“怎么了?今天惠王那模样,在座的恐怕都看到了,要说没有什么,反而奇怪。我只是想不通,他们什么时候……”
从前顾寰倒也不是不关心这等事,毕竟他也要耳目灵通,但毕竟不多想什么,军中这样的事更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稀奇古怪的也有,顶多感叹两句。
然而赵渊和师夜光毕竟有些匪夷所思,何况关系更大,他的好奇心和意外感也就更强。
齐昭昀凑近了摸一摸他的下巴,心不在焉哄一只小狗似的轻描淡写:“兴许不是现在有点事,是过去呢?”
顾寰睁大了眼睛,长睫毛上下都浓密又丰厚,竟然有点毛绒绒的,是无声的惊叹。
齐昭昀觉得他这模样很可爱,于是又摸了两把,心满意足的收回手:“这也不算稀奇,毕竟早年间师夜光四海为家,惠王也辗转过不少地方,他们是故人也不是不可能。”
顾寰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只是随后又叹息一声:“不过若是如此,恐怕陛下不会坐视不理。”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师夜光可不仅是赵朔的心腹,更知道很多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这样的人和赵渊这样手握军权的宗室过从甚密,赵朔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不过他要怎样着手处理,也不关他们二人的事,更是拦不住的。
顾寰只是摇头叹息:“惠王……确实运气不好。”
惠王的王妃早亡,只留下几个孩子由王太后抚养,也不见续弦,又没听说过什么风流韵事,或者得宠妾室,想想甚至有些意料之外。
今天看他对师夜光那举止的反应,大概就算不说是余情未了,也是不同寻常,难免把他不再续弦这回事当做痴情来论,不过想到师夜光其人,顾寰又觉得这事旁人怎么看都没有用了,甚至连赵渊赵朔也无法做主。
因为师夜光向来不遵循常理。
顾寰想过一回,也就放下了,转而将注意力放在齐昭昀身上,对他软绵绵的笑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确实能我所不能,且别人并不会很相信你我会立场完全一致。”
这事说来有些话长。
自从齐昭昀和顾寰在立场之事上讨论过后,顾寰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仍然不得不耿耿于怀,总是在思索。他一向并不因为齐昭昀是外来的一股势力而对齐昭昀多有提防,因此虽然知道二人立场之差异,但毕竟理解的并不深。
有了巫国细作的回报,齐昭昀顺便也展示了一番自己对江东一脉的掌控力和影响力,顾寰这才真正明白。这是齐昭昀的立身之本,也是他的出身,他的未来。他的成就与这些密不可分,又相辅相成。
这是一个团体,那么就有团体利益,齐昭昀在其中一呼百应,自然也如鱼得水,能够获得更多好处,又发展出更庞大的根系。赵朔在扶持他,也在使用他,而驭人之术必然包含平衡。
顾寰是新贵,是心腹,更是武将之中天赋最高,寄望最多者,和齐昭昀之间不可能不发生任何矛盾,更不可能不冲突。
这才真实。
二人私情或许会令冲突更剧烈,又或者会令矛盾消弭于无形,俱由心证,全问自己罢了。
然而顾寰也是才明白齐昭昀有多危险,且为此热血沸腾,意乱情迷。
他真的一点也不担忧。
第九十章 ,旧恩义
此事过后,赵朔真正定下北伐的事,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于是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
唯一的变动是赵渊的。
那日殿内师夜光以自身验证秘金传说的真假,赵渊一跃而起又讪讪坐下,在场众人都看到了,自然也包括赵朔。事后赵渊往师夜光府上递过消息,送过药。起先这二人来往其实并不频繁,盖因师夜光并没有再续前缘的念头,赵渊也并没有不顾一切挽回的举动。眼下因为这一场突然的变故,不亲自看看师夜光是无法放心了。
他一意要亲自上门拜会,师夜光再三辞谢,一来二去动静就不小了。赵朔自从那日存了疑心,自然就在此事上留意,当即就知道了。
师夜光最终还是开门迎客,二人入内说话。
师夜光无职无衔,也推辞不受勋,是一副不慕名利的高人派头,但赵朔自然不能什么都不给,于是宅邸比照列侯,相当富丽堂皇。师夜光现在深陷世俗之中,但僧籍还在,平常都是做僧人打扮,缁衣芒鞋,素淡冷漠,他亲自到门口引着赵渊进来,神态却不亲热。
赵渊也不在乎他的冷淡态度了,眼神忍不住溜到他的袖子底下,怎么也看不清伤势。那天大家倒是清清楚楚看到他手上的伤口一触到秘金顿时如同枯萎一般塌陷干瘪下去,虽然掌心伤痕不长也不深,秘金因此没能要了他的命,但显然也伤了他的元气。
江东祭宫能够令男子掌管,就证明无论巫女们承认与否,继承血脉的男子也一样算作神官,只是没有资格而已。面对秘金的时候都是一样脆弱。幸而秘金珍贵不易得,巫国更是不愿意让它流通成为杀伤自己的武器,那块原石不大,又未经冶炼,不够纯净,师夜光才能若无其事的站在他面前,以冷淡的眼神看着他:“殿下驾临,就是为了看我吗?”
他穿一身缁衣,颜色是深沉且黯淡的。虽然世间僧人都是这样打扮,但师夜光在其中就是与众不同。他的面色苍白,恐怕伤势还没有好,唇色也因此浅淡,一双狐狸似的凤眼半睁半闭,十足慵懒看在与他耳鬓厮磨过的赵渊眼里,难免有点妩媚的味道。他确实生得漂亮,貌若好女,多半是继承母亲的样貌,素来任性,也不令人心生烦闷和厌恶。
赵渊和他好的那时候两人都还很年轻,风月之事虽然也是知道且熟练的,但遇上彼此这样的人,难免没有分寸,只晓得痴缠。那几年师夜光的脾气也不算好,但毕竟不会二话不说就举刀自残,无外乎是喜怒无常,颐指气使罢了。赵渊生性温厚,又是坚韧的母亲养大,虽然摸不着他的脾气,但还是很能包容的。二人情事,说不上不好,甚至如今想来也还是旖旎缱绻的一段。
后来断是断得莫名其妙,赵渊心心念念,没听到半声回响。师夜光趁他拔营销声匿迹,后来再听到消息就是始料未及的,他的叔父得了一位神人,是个野僧,叫做师夜光。
赵渊后来颇为怨怼过一段时间,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倘若师夜光要权势名利,他也不是给不了,为何偏偏去找他的叔父,而把他彻底抛弃?难道是嫌他还不够权势滔天么?
不过这等心思后来就淡了。怒气一旦消磨,他也就明白自己这样想师夜光不过是百思不得其解。其实以师夜光的性子,两件事或许应该分开看做心血来潮。起先是突然之间对他没了兴趣,不愿意再纠缠,后来才是偶然经过旧都,见了赵朔,兴起投入帐下的心思。
毕竟二人好了那么些年,耳鬓厮磨的日子不短,赵渊到后来已经对师夜光的心性有了许多认识,甚至听他讲过这些年如何浪迹四方,如何走到现在,由此不算是不明白师夜光的了无牵挂。他自从出生就被母亲放在木盆里随水漂流,被人捡拾,在路上踉跄长大,学了书写认字,念过几天书,后来天下动荡的厉害,为了避免被征做兵丁剃度出家,拜师在乡野小庙。老和尚一死,他捧着饭钵四方云游。
倒也不是没有生死关头,更不是没有奇妙际遇,后来他学来经史子集,也学到摸骨看相,一双慧眼成就如今,甚至同一个老儒生学了医术。后来他们二人就是因为师夜光的义诊而相识,到底是这四方漂泊的日子把师夜光送到他的身边,又怎么不会送走呢?
赵渊同他好的十分莫名其妙,现在想来是初见那一眼销魂摄魄,师夜光在晦暗厅堂残破四壁之间光彩照人,几乎真如神仙一般,要不动心太难。后来是因为赵渊读不懂他,又沉溺入他的不可捉摸,只顾着狼吞虎咽,哪里想明白过到底为了什么。
他知道一些师夜光的事,也不过是师夜光愿意说的,至于对方是否也和别人好过,又爱过谁恨过谁在乎过什么,对谁念念不忘,究竟渴望什么,一概不知,也不敢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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