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定了这个,其余就好筹划了,这里北伐打得热火朝天,捷报接二连三,头一步计划自然是大获成功,举朝上下莫不额手称庆,甚至连天喜形于色。仗越往后打越是容易,甚至未及短兵相接,守军就望风而逃,士绅大开城门出城献降。又或者骑兵冲杀只一个来回,对方就军心溃散四下奔逃,再也收拢不起来,就连顾寰都替对方感到难堪。
尤其是三线并进,到后来甚至互为助力,几乎连成一片,齐昭昀和顾寰两部实质已经接壤,城池相连。
所谓战者,无论如何,总有一攻一守,随着情势变换而攻守易势,分寸只在双方将领之间,所谓存乎一心,类似这样一面倒的情形相当难得,也就证明了赵朔“神明圣武”,这个帝位是天与之。
朝中形势在外之人不得而知,只从发回的奏章与新的旨意之中揣测,士气大振,人人喜形于色。顾寰占了除伪都外最大的归化城,便停下来修整,同时去信与霍利联络。
大军出征在外,最忌讳的是追击太远,与后方失去联系,不能支援。因此就算伪王部下都不足为虑,也不可贪功冒进,战后修整总是要做的,且马虎不得。
要是现在还在打仗,军中气氛虽然喜悦,且士气高涨,但毕竟还晓得收敛,一旦停下来修整,营中喜气洋洋,就遏制不住了。
顾寰约束部下一向十分严厉,绝不允许扰民,更不要提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抢掠。这固然是军纪严明,也是赵朔一向对有功之人相当慷慨,要发财并不仅能指望战胜之后抢掠城池民众。他在营中坐镇,营盘还是扎的十分稳当,军纪也依旧严明。北伐尚未结束,营内饮酒是不要想的,就连出营也一样有限制,只是气氛轻松,也能处理一些战亡军士和功劳登记的案牍工作。
难免,顾寰就动了心思,是否可以到同样停下来修整的齐昭昀那边去一趟。
北伐至今也过了几个月了,二人真正是音讯难通。军中传令兵是不可以擅自动用的,一旦出去必然是要事传达,至于通信,虽然容易,但毕竟只能谈及正事。要说他不想齐昭昀,那是不可能的。平日提着一口气倒还好说,现在案牍处理完毕就是闲了下来,不动心思就更不可能了。筹谋半晌,到底还是成行了。
这也是因为两支大军彼此守望相助,既然都停了下来修整,那么互通声气是必然的,到底要不要继续作战,何时作战也全看己方,出去一天半天,不是多么过分。
何况虽然伪王的人不强,马倒是很壮的,北戎来的草原马,负重不如河曲马,耐力还有速度倒是不错,耽误不了什么事,他又按不下这个心思,也就安顿好营内事务,去了。
到时正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塞上风景倒也挺有一番看头。不过顾寰匆匆而来,事前虽然报过信,进营也是一番忙乱,验明身份又下马步行,自然无心观赏风景。
他来用的是商讨策略的理由,不能算纯然的借口,不过居心也不全是为了公事。这不必说,齐昭昀是最知道的。但过场不可不做,于是二人在大帐会和,随行的诸位副将参将列席,先是开了一场会议,互通消息,又定下将来的几条计策,甚至连究竟谁先攻入都城为好这件事都半明半暗的讨论过了,才开席吃饭。
现在是不许饮酒的,就算将领也一样,席上只是杀了几头猪羊,只饮清水,豪气做酒罢了。
顾寰是深知齐昭昀身份到底尴尬在哪里的,因此最怕的是他不能服众,但现在连下六城,形势一片大好,他自从进入城中就看出风气之佳,齐昭昀身边参将也好副将也好,都是敬佩拜服,于是也为齐昭昀高兴起来。即便二人到这时候仍然没有说上一句真正的私语,也一样高兴。
军中设宴,有庆功之意,就随性自在的多,乱窜是没有人管的,因此开宴不多时,也就喧嚷热闹,混乱了起来。齐昭昀和顾寰此时此刻算是平级,两人各据一张桌案。不过等到下面乱了,他们两人也就凑到了一起。齐昭昀手中割肉的刀顾寰看来很眼熟,就是那年他带着齐昭昀北上,前来谋刺的巫见所用的金刀。
虽说当时并无此意,不过这把刀算得上是定情信物。顾寰看了两眼,在心中赞叹美人配宝刀,握在齐昭昀手中,哪怕是割肉这等事也是赏心悦目的,却不料齐昭昀割下一条烤羊肉,又切成适口的小块,居然就插在刀尖上往他嘴边送来。
齐昭昀是不吃羊肉的,顾寰这才想起来。
军中供应的肉食也就那么多,马肉不到山穷水尽绝没有人打主意,猪羊肉是常见一些,不过也得财大气粗,其余时刻有什么吃什么而已。齐昭昀在家的时候有傅明无微不至的照顾,府中饮馔就算不是玉盘珍馐,毕竟也相当精心,十分适合他的胃口与喜好,偶尔上顾寰那里去,也是他爱吃什么就安排什么。行军打仗,就没有这么好的事了。
顾寰一时不知道到底是心疼他吃了苦呢,还是瞪大眼说“成何体统”,略一张嘴想说还有人看着,就发现羊肉已经递到嘴边,不得不咬住吃下来了。
不过他想的是什么齐昭昀当然是知道的,只轻飘飘说了一句:“他们都图热闹,哪里会看你我,何况……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齐昭昀倒不自诩君子,但偏偏态度是事无不可对人言,顾寰就算十分爱重他,在这种场合举止也不敢太逾距,偏偏齐昭昀丝毫不避讳,倒让他不由扭捏起来,害羞个没完。羊肉是什么滋味没吃出来,耳朵却是热辣辣的,许久都凉不下去。
他正食不知味,齐昭昀也用金刀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块羊肉,慢慢的嚼。
顾寰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当真是心疼的。齐昭昀自己在这等时候,总是能够面不改色,甘之如饴,偏偏当事人自己都没有抱怨诉苦,顾寰就替他委屈心疼起来。就如同清江练兵那段日子,齐昭昀吃不惯辣,简直堪称食不下咽,可他自己是从来不说什么的,更不娇气,但顾寰就是看不下去。
这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当年如是,现在就更加如是。
顾寰一叹气,齐昭昀就干脆垂下一只手,悄悄在桌案下面和他十指交缠。习武之人还要写字, 二人掌心都有茧,触感是十分奇妙又鲜明的,且又温热而贴合,手指一挤进对方指缝就再也分不开了,黏黏糊糊,以指尖抚摸亲吻,自然食不知味,只想逃席。
正当此际,有个亲兵过来,在齐昭昀耳边说了句什么。顾寰要避嫌,只好松了手,被烫了一样坐立不安,余光瞥见齐昭昀神色一喜,心里倒是好奇起来。
齐昭昀师从生父,讲的是不动声色,养生以静气为要,平常是不会遽然变色的,看来必然得是好消息。
亲兵说完就退了,齐昭昀勾了勾顾寰的手指,却没看他:“我得先回去了。”
言毕站起来退席,期间又与其他人交代了几句,含笑走了。顾寰坐在原地,晓得齐昭昀方才是暗示自己随后跟上去,浑身上下都燥热起来,左右四顾,看着齐昭昀背影已经不见了,于是自己也站起来溜走了。
第九十六章 ,心照
顾寰循迹走到齐昭昀的大帐里,齐昭昀手里正拿着一张黄麻纸,听到他进来的动静也没有抬头,反而拍案道:“好!好啊!”
看来是有了天大的喜事。他一向是个喜怒不改色的人,如今露出明显的欢容,可见就不是一般的喜事。顾寰也不出声打搅,毕竟帐中还有他的亲兵。外头是很喧嚣的,但齐昭昀显然已经没了回去的意思,反而铺开一张纸,写了一封不长的信,交给亲兵,要他送到霍利那里。
等到亲兵出去了,齐昭昀才站起来对着顾寰说话:“伪燕王要降了!”
顾寰两眼瞬时一亮,也觉得心头发热:“真的?”
既然这么称呼,这位燕王自然就是如今那位伪王册封,地位是不被赵朔这一方承认的。他是现在伪王高瑍的弟弟,一母同胞,虽然自从高瑍上位之后杀尽兄弟,但是伪燕王却深受信重,手掌大权,此次北伐,伪王一切军务都托付给了他。此人也确实身先士卒,并不躲在重重屏障之后总揽,而是冲锋在前,顾寰遭遇过他的围追堵截,齐昭昀也一样。
齐昭昀已经放下了笔,但还恢复不到平常那个不动声色的样子,肯定道:“他如今人在平安县,距离我的大军着实不远了,我虽有劝他弃暗投明之心,只是也不晓得此事到底能不能成。方才报信,这事十之**就是成了。“
伪燕王位高权重,且在军事上确实有才,惜乎他的脾气与兄弟是一模一样的,草菅人命,性情暴躁,且随心所欲,勇武派不上大用场,眼见兵败如山倒,也就顾不上兄弟恩义,得为自己的出路做打算。现放着一个齐昭昀的例子,投降不算一条太难走的路,一样都是大军压境,一样都是识时务,想来待遇更差不多。齐昭昀的大都督尊号保留,也够令人眼馋,而伪燕王……还是个王呢。
劝降这件事,确实是齐昭昀做来更好。换了别人,说服力没有这么强,也难以和伪燕王接上头。
顾寰闻言也高兴起来:“这事要是真的成了,你恐怕就是北伐第一功!”
这个事说不好的,北伐第一功未免太大,太辉煌,齐昭昀自己也不能认,他只是摇头,亲昵的拉顾寰过去:“不说这个,现在要提还太早,毕竟拿下伪都的功劳只能是惠王的,第一不第一,也并没有意思。不过这事定了,北伐进程将大大缩减,这倒是一件好事。”
顾寰柔顺得很,伸手把他一抱,心思早不在正经事上了:“是,早日凯旋有早日凯旋的好处,我听说……”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被齐昭昀抱了起来,于是惊呼一声,连要说什么都忘了。直到齐昭昀轻轻巧巧绕过设在地上的大屏风到了后面也没有反应过来,竟然就这样被齐昭昀扔在了床上。
“大势底定,再不用担心,”齐昭昀扯开他的腰带,宽衣的动作又快又轻松,顾寰在榻上蜷起身子,却拿不定主意自己要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逼迫上来:“就让我抱抱你吧。”
这显然不只是抱一抱,可顾寰心中只是猛然一动,并没有推拒之意。这样一个运筹帷幄,气势汹汹的齐昭昀,也不是他能够抗拒。任由对方采撷这感受新奇,平常是没有的。即便是齐昭昀主导,他们之间的情事也多数新奇,令人战栗,而体贴,这样二话不说把他扔上床压上来的事从来没有过,顾寰也从未被人真正压制过,他心中非但没有一点别扭,甚至反而心神激荡不能自守,甚至迫不及待起来,胡乱将齐昭昀拉下来亲热。
可真是从没有过的事。
齐昭昀比往常都更直白激烈,顾寰在他怀里舒展顺服,倒好像酬功一样,予取予求,任劳任怨。
二人谁也想不起还有宴会这回事,更不可能再回去。外头也一直是寂静的,没人闯进来,更没有人不识相的寻找他们。这样折腾半天,真正休息的时候天都黑透了,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还是顾寰把一只手伸下去提上来的。
胡乱裹在被子里,两人又抱了半天,齐昭昀才长舒一口气,在顾寰汗湿的鬓角亲了亲,声音温柔又暧昧:“累了?”
顾寰昏昏欲睡,但抱住他的手臂仍旧紧了紧:“嗯……别折腾了,就这样睡吧。”
他靠在齐昭昀胸口,模样虽然谈不上小鸟依人,但也令人心中温热,十分庆幸。齐昭昀上下摸了摸他的后背作为安抚,自己倒叹了一口气,多少有点安心遂愿的味道:“此役一完,我也就不复从前,真正站稳脚跟,可以不做离群孤雁之思了。”
说到底,军功是最真的东西,北伐虽然容易,但也是一场大仗,出兵放马的,都是要命的事,一蹴而就既不可能,这事办得越漂亮,大家的脸面也就越好看。齐昭昀这几年来要说也是做了不少事,但还远不到令他心安的地步。这一回北伐,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桩心事,更是令他的立身更正了。
收到伪燕王的密信,一方面是大功已成的喜悦,另一方面就是终于踩到实地,以自己双手推动天下合而为一的轻松。这等情绪对外没有办法真正展现,齐昭昀也不允许自己失态。他所倚恃者少,所顾虑者多,唯有在顾寰面前,不必顾忌,更不必伪饰,就难免……
算啦,多月不曾谋面,两人早就积攒了一池相思水,见面之后虽然极力克制,可谁都知道抵死缠绵是避无可避,终究要面对的,越是回避,就越是心照不宣,一丝越界,就马上****烧了起来,这件喜事不过是助兴罢了。
二人过了一夜,顾寰第二天起来就不得不走了。眼下还是战时,走个一天半天可以说不大要紧,但断然没有长留的道理。前一天伪燕王送来的消息已经由齐昭昀交由军中几个心腹商议了,谈条件这个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定下来,顾寰也算是适逢其会。
他没有什么东西要打点,走不过是告辞上马就行了,但齐昭昀还是从案头翻出一封信,叫他回去看。
“本来是要寄给你的,不过还没有送出去你就来了,带回去看吧。”
两人一向临别之时不说惜别之语,因此也就没有几句话好说,顾寰将信筒接过来,当着一群人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点头:“我看了写回信给你。”
齐昭昀似笑非笑,在心里想看了之后兴许顾寰别说回信,连再看一遍的勇气都没有,要在沙子上挖个坑把脸埋进去的,只是嘴上不说什么,把他送走了。
关于伪燕王招降条件一事,前线和禁中八百里加急送了几回信,总算是议定了。私产不动,准许他继续持有,至于爵位定在列侯——称王是不要想了,赵朔册封的列王俱是宗室,显然不想分疆裂土,再……就是划地盘了。
齐昭昀是一力促成此事的人,因此这来来往往都经他的手,心中一丝波澜也没有。伪燕王虽然见惯了宫禁之内兄弟阋墙的惨剧,说是凄风惨雨也不为过,但对波诡云谲的政治却所知不深,否则焉会相信赵朔真的有纳降之意?高氏和赵朔的矛盾如何,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虽然一样是令天下合而为一的千秋功业,但伪燕王绝无善终。
他也不配以这等宽和条件招降。
赵朔打的主意就是赶尽杀绝,连北戎都想的周全,何况是对伪燕王。只要把他骗了过来,何时动手就不成问题了。待到他千里迢迢奔赴新都,等着的就是杀头的一刀。罪名轻而易举就能找到,“仍有不臣之心”,就了结了。
至于被伪燕王好不犹豫抛弃的那位亲兄弟,迟早是要到泉下和他重逢的,只是不知道届时兄弟二人是该抱头痛哭,还是互相咒骂指责了。
齐昭昀做这种事,不说兔死狐悲,情绪也很快就沉静下来了。天下熙熙攘攘,都是为了名利权势,知道是知道,见识是见识。纵然他和伪燕王其实情形并不一样,但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他的污名也是躲不了的。伪燕王一死,杀降这件事成了真,赵朔的赫赫英名都难逃疑云,何况是齐昭昀。他自己不说是为虎作伥,也不会好听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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