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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骨(古代架空)——薛直

时间:2025-01-04 08:43:07  作者:薛直
  他恨的是自己终究无能为力,输得彻底。他生来就是为了赢,他想要赢,但世界本来就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自然没有公平的交战和公平的落败。
  顾夫人死的时候,他骑在马上看到冲天火光,陡然生出一阵不合情理的恐惧与后悔。他想不顾一切驱马回城,他想在坍塌的废墟里找到那个女人,做顾寰不能做的事,把她救出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攻伐无休无止,付出代价的却是遭受损害的女人。
  那一刻齐昭昀真正恨上了战争。他从未如此厌倦,也从未如此漠然。从前的他或许会为了顾寰在北戎人的地盘上大行杀戮而隐隐作呕,但他都目睹了顾璇玑的死,又和亲手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他一直敬重这个女人,也因为和顾寰的关系而将她当做一个始终温柔含笑,在屏风前静静饮茶的,遥远的亲人。
  看着她去死就像是生生扯断内心深处与人世的关联,一样疼痛难当。
  如果齐昭昀枯坐半夜,只是为了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那他最终都会面对一个最黑暗处的问题:为什么他至今都还没有死?
  他活过了乱世,但并不是没有人想杀他。他原本冲锋陷阵,现在身居高位,既然所有人都在天地眼中如刍狗,他也一样轻飘飘不值一提。成千上万的人刚出生就死去了,剩下的人艰辛的活着,随时都会殒命,那么齐昭昀自己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迟迟未曾遭遇死亡?
  死距离顾璇玑不远,距离顾寰也一样,即使是赵朔,未曾死于刀兵戎马,但最终死于妇人之手,人人如是,残忍又公平,齐昭昀为什么没死?
  他倒不是渴望死亡,只是从心里感到疑惑。
  虽然活着也很好,但死亡显得太轻易,疑惑就自然而然生长。
  齐昭昀乘坐大船顺流南下,艨艟千万,遮天蔽日。他神态十分镇定,内心却万分煎熬。他想见到顾寰,又因目之所及的疮痍遍地而心神遭受重创。
  途中谢陵上了船。他并非援军的主帅,但熟知战况,对当地的情况一清二楚,因此随军。
  坚壁清野之后,很多城池已经没有人了,留下来的青壮男子都编成军跟随作战,保卫故土。谢陵简要的解释了一番顾寰目前遭遇的困境。
  自从巫女集结成队来到这里之后,战斗就完全变了个样子。所有将士都被迫看着自己的姐妹甚至情人接连以自杀性手段率先瓦解巫鬼和巫国的第一波攻击。
  这些女孩年纪都不会比死去的顾璇玑更大了,看她们作为战士去死,就像是看着大象的巨蹄踩烂洁白的花苞,满地都是血一样的枝肢残叶。惨烈,更令人痛苦。
  多数人都受不了这样,迫切的希望反击,希望能够保护那些女孩。她们像是开在不合时宜的地方的花,倘若不急急用炭火温暖,用花房遮蔽,马上就要冻死在外面。活生生的,在这些本以为自己能够保护她们的男人们面前。
  但顾寰并不是没有遇到难题。
  和赵渊一样,他起先和巫国打的是拉锯战,一座城池,村庄,经常白天是顾寰占据着的,夜晚被象蹄和鬼火焚烧,变成巫国的地盘。反反复复,永无止境。
  后来他从侧翼突入,甚至自己作为先锋带路,终于打入了巫国领地。但瘴气是极大的威胁,且巫国境内水文山势复杂多变,又不为人知,这个办法虽然可以继续用下去,短期之内却不能有效。
  战局僵持着,伤亡始终居高不下,再加上炸营事件逐渐开始,一整营一整营的兵突然疯了,在夜里大哭大叫,乱砍乱杀,惊慌失措酿成人间惨剧,顾寰终于不得不命令全军收缩,修整,将剩下的巫女全部包裹在了营盘里。
  她们仍然分批不分昼夜的提灯巡逻,防备巫国的突袭,但在将士们的眼里已经不是美貌的女孩,或者娇贵的花朵了。
  她们再次成为姐妹,甚至女儿,牢不可分的亲人。
  齐昭昀沉思良久,屏退从人,对谢陵单刀直入问道:“请大人据实以告,顾将军是否受伤?”
  谢陵良久不语,随后长长叹息,说:“是的。”
  “伤势如何?”
  谢陵已经不去问他是怎么断定的了,他只摇头:“我不清楚。顾将军身边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眼下这样的情况,这消息不可泄露。我唯一所知,是他仍然每日骑马巡营,举止并无异常。由此来看,伤势应当不太严重。”
  齐昭昀神色肃穆,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其实并不赞同谢陵的推断,不过也并不准备反驳。他知道如果顾寰需要伪装成若无其事,那他就能忍耐痛苦,在所有人面前若无其事。
  除了炸营,除了伤亡,能让顾寰紧急求援的事情,也就是他受伤了,且伤势不轻。
  齐昭昀木然的坐了一会,谢陵对着他摇了摇头,很快就告辞了。按照官职爵位而言,齐昭昀是他毋庸置疑的上峰,谢陵也并不觉得自己被怠慢了。他们两人在上一次的会面之中彼此有了基础的了解,也习惯了作风。现在要交换的情况已经交换完了,至于安慰齐昭昀……
  齐昭昀不需要安慰。
  他只是有些唏嘘。
  顾寰和齐昭昀的事,他们本人从未大张旗鼓的宣扬过,但也没有刻意隐瞒,知道的人很不少,谢陵虽然久不在京,但仍然消息灵通。只是他以前从来没有真的明白过这是什么意思。
  谢陵懒得管别人的事,他只是隐约知道,既不因此看轻谁,也不放在心上。和他从前对待祭宫巫女的态度一模一样。
  第二天齐昭昀一切如故,丝毫未曾失态,谢陵就知道自己是对的。
  船距离顾寰现在驻扎的营盘几百里的时候,齐昭昀这里收到了顾寰那里的紧急军报,说是巫国军队有奇异动向,恐怕要发动攻击。
  齐昭昀紧急下令赶路,正好遇上一阵好风,船队浩浩荡荡赶路,终于可以在船头望见高耸的城池和乌黑的烽烟。一杆大纛飘扬,齐昭昀站在其下远远望去,寻找一面和自己的旗帜相差无几的旗,那下面就是他要找的人。
  江夏城一面临江,因此修筑了深广的护城河,利用地理直通澜江。顾寰的大纛就立在护城河那一侧的城墙上。
  城墙很高,三丈有余,是打起仗来之后临时修筑的。齐昭昀捕捉到那面旗子,轻易就在其下发现了顾寰的身影。
  他很好认,兜鍪上有一穗白缨。不知怎么回事,千万人之中,他就是能轻易看到顾寰的身影,哪怕只有芥子那么大一点。
  船队井然有序从澜江驶入护城河,和顾寰的船队一起两面夹击进攻的巫国军队。
  这时候正是黄昏,齐昭昀命令放下舢板派出新训练的水鬼扑上去之后,再次往城头望去。
  不知何处而来的刀砍断了顾寰的大纛。心中陡然一沉,齐昭昀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白缨将军从城头坠落了。
  面目狰狞的巫鬼在水中一跃而起,伸出爪子要把他撕个粉碎。
  顾寰远远投来一眼,这是他们对视的最后一眼,齐昭昀如遭雷击,僵直站在原地。
  只有他知道顾寰想要说什么。
  将军和大纛一起沉入浑浊鲜红的护城河水之中。巫鬼厉声夜枭一般欢呼着,齐昭昀在这一瞬间彻底的死去了。他再也,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长生
  顾寰坠落那一瞬间,有无数呼喊。齐昭昀遥遥觉得自己在和他对望,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他好像随着一声巨响碎成千万片,每一片的感觉都不尽相同。
  放出去的舢板与巫鬼相接,城头燃起金色的火焰,是巫女竖立的城墙。大象横尸阻碍水流,满江都漂着血色,齐昭昀下意识往水里看,根本看不见顾寰到了哪儿。有人高声大笑,说顾寰已经死了,也有人发狂大喊。然而齐昭昀不在任何声音之中,他没法出声。
  这时候他还没有明白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是否足够致死,也没有明白那些在水里一闪而逝的东西是什么——不少水鬼都尽力去捕捞掉下来的将军了。
  这一战因援军已经到达,结束得很快。城墙虽然几乎坍塌殆尽,护城河的堤岸被大象踩坏,水都流了出去,但巫国进攻的大多数人都死在了这里,尸山血海堆在城外。
  打扫战场之前,他们先挪开一条路,请齐昭昀和谢陵进去。就算再于人情淡薄,谢陵也知道这事很不妥,除了他也并没有人敢现在就让齐昭昀节哀,于是他跟着举着一盏灯的齐昭昀,一直到回廊上。此时金风飒飒,花朵凋落殆尽,只有一阵颓靡的,死去的花的香气。
  “你……”谢陵看着齐昭昀抬手准备推门,却莫名其妙的停下来,终于准备说点什么。
  齐昭昀回头看着他。
  但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听的样子,也不像是能理解他要说的话。谢陵在这种空洞的眼神中退避三舍,艰难的改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原话,说道:“你先休息,若是有了消息,你一定会知道的。”
  齐昭昀的眼神往下滑,并没有客气的停在他的脸上。名动天下,令谢陵观感复杂,又不得不心生敬意的这个人盯着两人之间的空地看了一会,发现那上面有半个干涸的血脚印,想起方才船头激起千层浪,血水扑在人身上。他听到了谢陵说的话,过了片刻,点头作答,就转身进去了。
  室内是很干净的,临窗放着一张几案,摆着几本书,和一沓纸。齐昭昀环顾四周,看到榻前放着一座屏风,再往前对着门是几张坐席。但这个地方看来并不常待客,只有一套茶具。陶碗里还有半碗茶水,旁边放着一个瓷瓶,里面随意插着几支还没盛开的菊花和竹叶。
  怎么会有人在瓶子里插菊花?
  齐昭昀站在中央看了一会,走到窗前。窗外对着一棵苦楝树。又是苦楝树,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他默然想了很久,突然剧痛难当,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扶着几案想起来,这里像什么。像曾经他在江东的都督府,像是他曾经居住过十几年的地方,像是顾寰第一次走到他面前的时候,那个地方就是这样的。
  疼痛是默然无声的,但疼痛会令人歇斯底里,轰然作响。他靠在窗边,把一切沸腾的岩浆都阻止在唇齿之间,想起很久前的感慨:是到了写伤春诗的时候了。
  心里只跳上来一句话:返魂香岂人间有,欲奏通明问碧翁。
  但是这是没有答案的,人间没有起死回生。
  不知过了多久,齐昭昀站起来绕过屏风,面朝下倒在了床榻上。他压着一条厚厚的织锦毯子,四角都织进了密密麻麻的金线。毯子上有一种气味,又熟悉,又温暖。
  齐昭昀倒在其间一直睡到暮色深沉,他茫然的睁开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他正躺在顾寰的榻上,小将军的余温尚存,像酒液倒完之后,还有一丝酒香飘飘袅袅。
  他睡着的时候没有做梦,只隐隐觉得自己正走在一条急迫的路上,有一件必须做完的事情还没有做完。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那是他死去的一瞬间,无尽深渊呼唤他的肉身走向毁灭。
  齐昭昀还记得自己答应过顾寰什么,他们彼此约定,倘若有一个人身故,另一个人必须独自存活。但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吗?齐昭昀一遍一遍回想顾寰的坠落,一遍一遍回想入水那一声巨响,好像那一声巨响已经把他毁灭了,同时又不能真的相信顾寰死了。
  顾寰死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他只是不能相信。
  这里是一座坟墓,因为属于死去的人。齐昭昀蓦然在心痛的时候察觉心里奔涌而出的快意:他也已经死了,用已死的目光看活人的世界,居然有几分古怪的可笑。
  他再也不能如从前一样,死了的无法再复活,当他徒留一部分无奈的遗迹在人间的时候,就难以回到对生死之分际一无所觉的时候。他那时候又年轻,又天真,并不知道人间其实不是混沌的。
  人间很分明,活着的时候汲汲营营,庸庸碌碌,熙熙攘攘,死了之后就一无所有,只剩下空旷的寂寞和孤独,还有不可置信自己居然被遗留下来的惊痛。
  齐昭昀不再在乎过去的很多事,他只专心体会自己的感觉。是晕眩的,色彩模糊不清的一种迷惑,和从厚厚漆黑湖底泛滥的,越来越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在这时候察觉自己的愚蠢。他从不知道切肤之痛是这样的,从不知道彻底绝望是这样的,从不知道在世间终于毫无留恋是这样的。此时生死已经不再是个问题,而只剩下结果。
  没有你我无法存活。
  他答应了一件自己办不到的事,他不能若无其事假装自己还能复原。一旦意识到死亡就是死亡,除死之外什么也没有剩下,一捧灰烬都没有了,人也就超脱出了一切约束,成了幽魂。
  这不是励精图治,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之后,就能一扫而尽的痛苦。不是怀才不遇,不是辗转沉郁,不是岁月如何薄待,也不是山川如何冷淡。
  就是,死。
  齐昭昀站起来,走到窗边,披着顾寰的毯子静坐。
  夜色渐渐倾覆过来,像是打翻了天空,天地倒转,漆黑似乎一瞬间就到了他的身上,从他肌肤之间浸润进去。过了很久他意识到有人给他点了灯,但是室内空无一人。
  他伸手翻拣顾寰放在这里的书籍和纸张,看到几句闲言碎语。
  情人的眼眸如星。
  情人的眼眸如星,当真吗?但星子不会死去,因为它也没有活过来。
  齐昭昀望着火苗,熟门熟路从顾寰的文书里翻出一封信。
  是他写给顾寰的那个传奇故事,现在故事也死了。
  四天之后,他们终于打捞到顾寰的尸体。护城河的堤岸溃散之后,他随水流进江里漂游几百里,之后被水冲上岸,打捞上来的时候尸身都已经开始腐烂,又因为曝晒而呈现奇异的尸斑。
  那时候齐昭昀正在和诸将还有谢陵议事,气喘吁吁的传令兵闯了进来。听他说找到了顾寰的时候,齐昭昀有一瞬间几乎以为能够看到一个还呼吸着的顾寰。
  议事是不可能了,众人都跟着齐昭昀移步,到暂用停尸的灵堂里去。
  甲胄是人人都认识的,兜鍪在水中石头上撞破了,但白缨还在,湿淋淋的,拧成绺。齐昭昀上前,从甲胄腰间抽出一把光华灿烂的金刀。
  它亲眼目睹了顾家两个人的死,但自己却毫发无伤,这倒是和齐昭昀一模一样。
  众人都不敢上前,甚至看着齐昭昀抽刀的动作,纷纷害怕起来他会忽而发疯,一刀捅死自己。
  然而齐昭昀只是伸手抚摸顾寰暴露出来的森白指骨,轻柔如同抚摸沉睡婴儿的脸庞。这一幕并不格外私密,但是就是令人无法直视。片刻后人群响起嗡嗡的劝慰,节哀二字终于来了,如同一阵无关紧要的风掠过无知无觉的树梢,打了两个转,不敢再吹拂下去。
  谢陵是其中地位最高的一个,看了看齐昭昀,先令其他人散去了,准备设立灵堂,做一个祭奠的章程,弄一副棺材收殓,自己则留下来,打算把齐昭昀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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