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并不是不能硬把司若打晕带走,但若是司若依旧这副模样,他们就会失去最后的主心骨——已经折了一个沈灼怀,司若再不能出事。
很快,众人动作起来,小乞丐被嘱咐藏回城中去,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上能打探消息就打探消息,而其实他们也早做好离开的准备,一切行李都不要,轻车简行。
这个只是热闹了一晚的小院子再度寂静下去,只余下好像还在冒着人烟气的早起刚刚用过的厨房在萦着屡屡青烟。柴门半掩,好似住在这里的人只是暂时离开。司若他们往下一个藏身地赶去的时候,遥遥地,看到迟将那只被放牧在树林中的黑羊似乎在幽深的丛林中,探出一个脑袋来,若隐若现,而后抬头“咩——”地叫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进深林中去。
迟将感叹一声:“走吧,走到更安全的地方。”
……说是更安全的地方,但这次的藏身之所,甚至不如先前迟将旅店的夹层。为避免狺人搜附近的山,他们是往清、苍二川的边界走的,高耸入云的树木几乎遮挡了众人的所有视线,晚来的灼灼日光也只能勉强穿过茂密的枝叶,这里的白日几乎如傍晚一般的黑。除了迟将,几人都没有在这样的地方长期生存过的经验,走得很是吃力,唯有唯一自由的小东西,如同游鱼入水,在林木间扑闪翅膀。
繁盛林木之间,是一个小小的茅草屋。
它非常突兀、突然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叫司若都有一种是不是他们突然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错觉。但迟将上前检查过后,的确在上面发现了老马留下的印记。
迟将道:“就是这里了。”
一个暂时的,只是过渡的藏身地。在场的所有人都希望如此。
经过不短的时间的跋涉,司若看起来镇定了许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米喂给玩累了,正在啄他的手示意他需要投喂的小东西,而后直接在茅草屋外的干草垛上坐下,用手指点点它的脑袋。
“既然到了就歇息一会吧。”司若道,“天还未黑,那小乞丐应该识路。”他语气淡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说不准温楚志也快回来了。”
孟此凡和迟将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不同程度的担心。若说先前司若的情绪是大悲大喜,如今便是无悲无喜,可谁能这样快把所有忧心放下呢?哪怕冷静如司若,也不应该。他们担心司若现在就是个差点火星的引线,一点就着。
日头从头顶慢慢落下,整个林子变得更黑,孟此凡的两个下属点起了火堆,为这漆黑带来一点光亮。深林之中多猛兽,虽然点火很可能会让他们暴露在巡林的狺人视野下,可隐藏于深处的野兽,却是更为可怖的存在。夜晚太黑,司若怕小东西乱飞失了踪迹,索性把它先暂时关进茅草屋里,自己出来接着等。
迟将烤了个饼子,撕下一半给司若:“司大人,跋涉良久,用一些罢。”
“不了,多谢迟先生。”司若轻轻笑笑,“我不饿。”他的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就在几人说话时,密而深的丛林却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几个人立刻警戒起来——无论是狺人还是野兽,都不由得他们放松。
然而下一刻,一个毛糟糟的脑袋却从林中探出来:“别杀我,是我呀!”居然是那小乞丐,他脸上一片脏污,却掩不住欢喜,“我、我给你们找到人了!”
话音未落,一双修长的手指拨开丛林,一袭黑绢长袍的沈灼怀便从林木深处走了出来,他目光四下扫了一下,将在场所有人包含眼底,最后将焦点落定在惊喜的司若脸上,唇边勾起一个说不上是什么情绪的笑:“……司若。”
“沈明之!”司若欣喜若狂,立刻起身,手上小米洒了一地,小东西怪罪地重重啄了他一下,他却没有在意,径直扑向沈灼怀,“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是啊……”沈灼怀脸上笑容不变,却不易察觉地退后半步,“我不是答应你了吗?我会,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沒有存稿了,一滴也沒有了(大哭)要開始努力了!!!
第128章
司若高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对于方才那一刹那间的冷淡,他心中瞬间生出一丝如头发般细微的疑惑,但随之又被那沈灼怀平安得归的喜悦给冲淡。只是喜悦过后,他随即意识到——
沈灼怀身后空无一人。
……赤妙并没有跟着他一块回来。
他动了动唇,下意识回头望向迟将,果然迟将目光里有一瞬的失落,但作为这里几乎最为年长的,他很快将自己的情绪掩盖过去,甚至笑着冲司若点了点头。
沈灼怀似乎是觉察到了他们的情绪,看看司若,又看看迟将那处:“抱歉,赤妙她……”他重重叹了口气,“我没料到,那些狺人会如此警觉,待我到的时候,仅仅剩下了这个。”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绛红色的碎布,上面的花纹无疑是赤妙离开时穿的那身衣裙一角,“对不起,我没能履行我的承诺……”
“不过你可放心,我没有受半点伤。”沈灼怀将那块碎布随手塞到一处,伸出手去,好像时要完成先前那个未能成功的拥抱,然而下一刻司若的反应却叫他一愣——甚至司若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举动,他本能地伸手去,把面前的人推开了。
沈灼怀的眼神凌厉了瞬息,瞬间变得有些古怪:“你在怪我,怪我没有完成你交代的事。可司若,面对狺人的是我。”
“……我没有怪你。”司若抿紧了唇,“只是……”他的眸色暗淡下来,意识到自己失态,有些无措,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向沈灼怀解释自己如今内心的波澜。
哪怕实在要怪,怪的也不是沈灼怀这个才从虎口脱身的人,而是怪他司若的自大与任性,害得沈灼怀犯险,老马枉死,而事到如今,一切却兜兜转转到了原点。他看着沈灼怀眸中让他觉得莫名陌生的情绪,突然觉得一种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生疏与颓丧涌上心头,连初初见到沈灼怀时那般真切的欣喜都被抹去了。
他甚至不想与沈灼怀靠近一点点。
他叹了口气:“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司若将心中的异样归咎于自我的愧疚,将那些怪异再度压下,转身走到迟将面前,朝他行了一个虔敬的长揖。
“迟先生。”他道,“是我有负于你,也有负于所有人。”
迟将愣了一愣:“司大人……”他摇摇头,“莫要这样说。”他欲言又止,连连要扶起司若,可司若已经不知还能如何面对了,站直后,只是回首望了一眼,便进茅草屋里了。
屋子里没点灯,黑黢黢一片,什么也见不到,还未等司若吹燃火折子,一个炮弹似的、毛绒绒的小玩意便飞扑进了他怀中,“叽叽喳喳”的,好像是在怪罪自己被冷落多时。
司若的心顿时软和下来,他伸手把在自己胸膛前一边飞一边扑腾的小东西捉住,放在自己肩头,又吹燃了火折子。屋子很简陋,地上铺着一张大通铺,其余别的什么也没有,他索性席地坐下,一边摸着小东西已经开始换羽的顺滑翅膀,一边发呆。
茅草屋并不隔音,他甚至还能听到沈灼怀在外和其他人交谈的声音。
可不知为何,那道总会让他意乱神迷的声音,如今却怎么听怎么刺耳。
“……后续的计划进行得如何了?”沈灼怀似乎是在问话,语气有些冷淡,“我们总不能继续在这个鬼地方呆下去。”
“这……沈大人……”孟此凡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不是您嘱咐我们,在这里等着温大人吗?”
“温……”沈灼怀沉吟片刻,很快道,“噢,是我忘了。”他将话题岔开,“那你们看着办罢,夜深,也辛苦了,今夜我会帮你们守夜。”
然后是一阵有些细碎的脚步声,似乎几个人走得远了一些,在划清守夜该警戒的范围。
“沈大人,迟某有一事想问。”正当沈灼怀与孟此凡几人说话时,却忽然听得迟将的声音由身后响起。
沈灼怀转身,见到方才停驻原地和小乞丐说话,并没有跟上来的迟将已经悄无声息到了他身后,眸色微深:“迟……先生有什么事想问,但说无妨。”
迟将叹了口气,开口道:“是……迟某想问问,沈大人除了那碎布片,可还看到了什么?是否真的确定,赤妙已经……”他并没有直接将“死”这个字说出口。
“已经死了。”沈灼怀飞快道,“赤妙之死,乃我亲眼所见,手足尽断。”他盯着迟将的眼睛,唇边勾起一丝有些诡异的笑,却又很快收了回去,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个笑,“先前不说,是怕司若伤心。怎么,迟先生不信我沈某?”
迟将几欲开口,却都被沈灼怀的目光压了回去,他看看孟此凡一众,他们脸上同样也出现了茫然。
最后迟将什么都没再说,只是朝沈灼怀点点头,转身走了。
沈灼怀并未在意这一切,继续吩咐其余人:“如今快到子时,我会先守上半夜,下半夜你们来换我。”
孟此凡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只好点头应了。
……
小乞丐与迟将进入茅草屋,很快按照迟将的嘱咐去了最远一侧乖乖躺下——虽说小乞丐熟悉夜路,可这毕竟是深林,他们都不敢放他一个人回城,迟将便做主留下他歇息一晚,第二日再走。
见小乞丐很懂事地没有靠近,迟将走到司若附近坐下,整整地上草席。
司若见他进来,点头权当打了声招呼,又接着发呆,小东西在他与迟将之间跳来跳去,好似在下棋。
迟将看着司若魂不守舍的模样,看了一眼门,垂眸思索片刻,最终小声开口:“司大人是在为今日沈大人的态度难过?”他试探着道,“大人可觉得,沈大人自圣地归来之后,颇有些古怪?我是说……好似他待人待事变了个人似的。”
司若怔了怔。
他的确是隐隐约约察觉沈灼怀身上的古怪,但关心则乱,沈灼怀能平安归来已是这些糟糕事情之中最好的一件事,他便以为只是自己多想,却未料到迟将也有相同的想法。
他想了想,问道:“沈灼怀对你做什么了?和赤妙姑娘有关?”
迟将知道司若向来敏锐,但他这样直接,还是叫他有种被戳中心事的既视感:“是。”他将自己与沈灼怀的对话告知了司若。
“……”司若面上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讶,甚至惊讶到一不小心把正在他掌心玩闹的小东西一巴掌拍住,过了一会,他好像才反应过来,“或许、或许是他在狺人圣地里遇到了什么不常事……”他下意识为沈灼怀找补,对迟将承诺道,“我会找机会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司若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什么,又补充道,“若是真的……我大概猜到会是什么原因。为保大局,还请迟先生暂时隐瞒。”
迟将不是要在背后说人的意思,他本意只是想提醒一下司若,如今看来司若早有提防,便也点点头:“我明白的,如今我们暂时孤立无援,怀疑同伴……的确只有害无益。”
迟将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却被“吱呀”一下推开了,他硬生生将话头收了回去,作抖席子的动作,和司若同时朝门外望去。
但进来的只是孟此凡和他的师爷与捕快,沈灼怀并不在其列。
司若问:“他呢?”
他没有叫沈灼怀的名字,语气甚至有些冷冰冰,孟此凡以为是他们又要冷战,赶忙道:“噢,沈大人说他来守夜,叫我们先歇息,司大人不必担心,先前他还问我您如何了呢。”
司若垂下眼睑,点点头:“那就让他守着罢。”完了也不说什么,和衣躺下,顺手把还歪着脑袋在盯人的小东西一把捉回来,放在脑袋边,闭上了眼睛。
见司若是要睡的意思,孟此凡也没有自讨没趣的意思,说话声音刻意压低下来,脱去脏污的袍子、躺下也尽量轻手轻脚。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迟将:“司大人心情很差?”
迟将摇摇头,只小声说:“大抵是今日劳累了。”他眸中闪过一道光,“你们只留沈大人一人在外面?”
“沈大人说他一人便够了,不要我们跟着。”孟此凡努努嘴,“罢了,下半夜我叫卢文早些出去便是。”卢文是他两个心腹中的一个。
很快,那盏小小的油灯被吹灭,屋子瞬间暗了下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众人躺下,只余绵长的呼吸。
不过多久,甚至孟此凡的呼噜声都一串串地吹起来了。
再无什么声音后,司若睁开了眼睛,眸中没有半点睡意,犹如往日那般清明。
屋子没有窗户,也没有灯,他只能在心中默默数着时间,可饶是如此,他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司若的心再度被那块巨石填满,他不住想,会是那个可能吗?不应该,可若非如此,为何沈灼怀会出现这样的异样。
轻轻一声喟叹在已被熟睡填满的茅屋中响起,司若再度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茅草屋的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打开了,一道修长的黑影背着月光站在门边。很快,门再度被合上,那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在司若身边、为他留下的那一点狭窄位置轻轻躺下,带着一身冰冷的水汽。
小东西是个警惕的夜猫儿性格的鸟,听到动静,很快瞪大眼睛,盯着来人望了一会,却并没有叫,似乎是思考了一下,而后温顺地靠到来人手边去,蹭了又蹭。
然后是一下很轻、很低沉的笑声:“小东西,好久不见。”
而后,来人熟门熟路地将身边的司若揽在怀中——以一种格外珍重的姿态。他的呼吸很重,有些滚烫,身上带着木叶与草药混合的苦硬味道,但却是司若最熟悉的那个怀抱——原本还有些警戒的司若,在那双手接触到自己的一瞬间,却好似倦鸟归巢,下意识靠在了最舒服的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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