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睡得还怪熟的。”沈灼怀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些倦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让司若本能有些惶恐——却又不是先前那般陌生的惶恐,而是带着浓浓的独占的触碰,那独占欲几乎有形,将他吞吃殆尽。接着一种湿润的,柔软的触感凑近他的耳边,只是轻轻一下,又很快吻离。
“罢了,放过你,这又不是你的错。”司若听见沈灼怀说,好像还自嘲地笑了笑。
然后是更紧的拥抱,哪怕他背对着,都仿佛能感受到灼灼目光之下的深情。
司若原本就已经有些睡意,在这样熟悉得不能更熟悉得拥抱之中,周公更是很快找上了门来,迷糊着,司若轻车熟路地翻了个身,一头埋进沈灼怀的怀抱之中。
大抵是先前哪里想岔了。司若撑着神,已经半个人去见了周公,他不该怀疑沈灼怀。
冬风“呼呼”地拍着门,晚秋过后就要到盛冬,但好在此刻,有个心安。
第129章
“沈大人,或许我们不应如此冒进……”
“回……是否……”
司若醒来的时候那扇简陋的木门只关了一半,乳白色的亮光从缝隙里射进来,周围空荡荡的,丝毫看不出有睡过人的痕迹。他怔了一瞬,以为自己还身处于迟将的农家小院,但很快,他反应过来,直起身。
一只毛乎乎的东西螺旋飞天式地从茅草屋顶上飞扑下来,准确无误地叼住了他的一缕头发——这是无时无刻都饥肠辘辘的小东西每天早上准时打招呼的方式。
司若顺手把它从脑袋上摘下来,捏了捏它的喙:“沈灼怀不是在外头吗?怎么不去找他要吃的。”他两步走到门边,正欲唤人,却听到外面愈发真切的争执。
司若皱起眉头。
是沈灼怀在和孟此凡吵架。
很奇怪。
按孟此凡这等上司的话就是天命的人来说,哪怕心中有一万个不愿,也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忤逆沈灼怀,除非沈灼怀提出了什么连孟此凡都觉得不合的要求。
司若拉门的手滞住了。
他想起昨夜迟将暗暗提醒他的那个可能,心房不安地跳动起来。可同时,那个足够叫他熟悉的、怀念的怀抱和亲吻又告诉他——毋庸置疑,一切不过他的过分多疑,沈灼怀就是那个沈灼怀,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门突然被拉开,头一回胆子大到和沈灼怀叫板的孟此凡怔了怔,闭上了一直叭叭的嘴,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大逆不道:“哈,哈哈,司大人,把你吵醒了啊……”
“急赤白脸地吵什么呢,还不叫我听到?”司若靠在一棵树干上,目光环视一圈,面色淡淡。
沈灼怀就站在不远处,见到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唇边勾起一个笑,又很快把那个笑收回去,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孟此凡,也不为两人的争执作解释。他依旧穿着昨日的那身袍子,今日有了太阳,方能看到那沉黑色袍子上暗金的丝线,在高大林木之间熠熠闪光。
司若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也很快将目光转过去,再度看向孟此凡。
两道目光夹击之下,孟此凡说也是不说也不是,最后咬咬牙,朝沈灼怀作一揖:“沈大人,下官无法接受您说的,让我们兵分两路的提议。不是下官和下官的属下贪生怕死,而是我们不愿意为不必要的选择去送死!”他又朝司若一揖,然后走到一边去。
“怎么回事?”他是问的沈灼怀,同时,司若注意到迟将并不在这里,“迟先生呢?他去哪里了?”
“我让他走了。”沈灼怀轻描淡写道,同时回避了上一个问题。
“走了?去哪儿?他能去哪儿?”司若忍不住有些咄咄逼人起来,他觉得昨夜那个沈灼怀好像他的一个梦一样,眼前的这个人又像是他刚回来那时候的古怪,叫他下意识提起警惕,“沈明之,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和那小乞丐走了。”沈灼怀简明概要地解释,“他身上有伤,不适合同我们长途跋涉。那小乞丐对这里很熟悉,他们一块走会安全许多。至于孟大人……”他轻轻地“呵”了一声,“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区区一个治安官也敢置喙上官的决定。”
司若心头一跳,直直看向沈灼怀,但眼前的人并没有丝毫感觉司若投过来的目光,依旧说着话。
“如今我们一举一动都在狺人追捕之下,这样多人一块走,岂不是个现成的靶子?我不过是叫他尽量扮作我们模样,引走一些火力罢了。”沈灼怀一语落定,再抬眸,却见到的是在场人眼中满满的不可置信。
司若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两步走到沈灼怀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这个眉眼英朗、每一处他无不熟悉的男人。
忽然,司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抽出沈灼怀腰间长剑,将他对准了沈灼怀喉头!
“你不是沈灼怀。”他冷冷道,“你是谁?沈灼怀又在哪里?”
这突然的举动叫沈灼怀完全反应不及,冰冷长剑反耀着日光,距离他致命处只有毫厘,司若的手很稳,没有丝毫的动摇,只要他有什么反抗的动作,那柄锋利的剑刃就会毫不留情地将他刺穿!
“……”沈灼怀垂眸片刻,再度抬起头来时,眼中原本的一点点戏谑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深沉的黑色,犹如一眼望不见边缘、又没有半颗星星的夜空,黑暗中没有一点多余颜色,“我不是沈灼怀,那我是谁?”他轻轻道,却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去碰近在咫尺的那柄剑。
司若突然又有一点不确定了。
一个人可能会因为突然的性情大变,在一瞬间完全像两个人吗?
他向前一步,与之的,那剑锋也更前一些,锋利的尖端划破了眼前人的皮肤,渗出些鲜血。然而沈灼怀依旧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后退一步,任由司若手持长剑。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就那样看着司若,用一种毫无触动的眼神。
“把你的手露出来。”司若努努下巴,同时将剑横侧,以剑端抵着沈灼怀的下巴,像一个轻佻的挑起的姿势。
沈灼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
一只,两只。
露出的修长手掌皮肤上,是粗粝的,火吻过的可怕伤疤,仿若蛇竖起的鳞片,与他英俊面庞相比,这样的狰狞伤痕仿佛是依附于他身上的恶鬼,饶是孟此凡算见多识广的,见到沈灼怀手上这样伤痕,都忍不住“嘶”了一声。
司若有些不忍。
他知道沈灼怀是不喜欢把自己这样面目露出给旁人看的,可他却必须要确认,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他能托付的人。直到看到沈灼怀手上伤痕,以及火烧伤疤之中那道从虎口横跨到生命线末端的新伤,他方才稍稍稳下心来,将剑收回,只是与面前之人依旧隔着一段足够警戒的距离。
“为什么要我们分开,这是没有道的事。”他又问。
“我有我的决断。”沈灼怀仍然不解释,他摸了摸自己喉颈间被划破的地方,那里有些火辣辣的疼,“我要保证——在温楚志来之前,至少有一个能知道所有事的人能活下去。而我尤其希望那个人是你。至于其他的,不要多问。”
“那你是你吗?”司若没有追问,看着沈灼怀的眼睛,问了一个在孟此凡他们看来很奇怪的问题。
孟此凡原本因为被沈灼怀派去送死还在气头上,可听听司若与沈灼怀谜语似的交谈,心底的疑惑就彻底盖过了那点怂之又怂的愤怒,看看沈灼怀,又看看司若,再度露出了一头雾水的表情,小小声问自己的属下:“不是,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啊?以前我也没听过狺人会鬼上身的把戏啊?”
两个属下步伐一致地摇摇头:“不明白。”
司若扫了正在嘀嘀咕咕他们的一眼,孟此凡立刻明白,接下来的话他们不该再听了,于是立刻揪着两个下属回了屋子里。
见孟此凡离开,沈灼怀方才摇摇头:“我不能说。”他顿了顿,看着司若的目光带了些很复杂的东西,下一秒,他一把把司若拉进怀中,紧紧抱住——就像昨夜一样。
这个拥抱很短,几乎只有一瞬。
但却让司若愣住了。
因为沈灼怀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直到晚上沈灼怀再度去守夜,司若还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沈灼怀说:
"不要太信任我。"
“我未必是我。”
孟此凡他们已经呼呼大睡了,甚至发出了猪叫一般的鼾声。他们下半夜又要起来守夜。司若本自告奋勇去替沈灼怀的,但沈灼怀却先一步拒绝了他。此刻司若没什么睡意,索性爬起来,开了一点门,隔着不远,望着坐在林中焰堆边的修长背影。
沈灼怀拄着剑,背对着门口,几乎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在原地静坐着,偶尔会抬头望望交织在一起的树冠,但在司若看着他的大部分时候,他只是漫无目标地看着一个地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东西飞出去了,蹲在他肩头一根根梳着终于长出来的羽毛,它好像让沈灼怀整个人“活”过来了一样,不再是那样孤单单的,好像整个人凝固的气质,侧头望着小东西,时不时与碰碰头,像在与它窃窃私语。
司若只看了一会就不忍心看下去了。
他轻轻合上了门,回到大通铺上坐下。
沈灼怀在受着某种威胁,这是肯定的,甚至他因此不敢与自己明说,只能用各种异常的举动去暗示。这说明……那种威胁离他们不远,很可能就在附近,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暗处的人看在眼中。会是狺人吗?可如果仅仅是狺人,沈灼怀为什么又说“他未必是他”这样的话呢?除非……
司若的眸色沉下来。
除非真如他想的那样,有一个很多年前就不应该出现的人出现了,他的存在能叫沈灼怀由心底感受到威胁。
那个本应该死了的人。
突然,正在司若沉思时,他却听到一声凄厉的鸟鸣!
“不好!”司若立刻起身,踹了一脚孟此凡,将他们喊醒,然后夺门而出——
只见原本只有月光与火堆的漆黑丛林此刻光芒大照,熊熊点燃的火把几乎照亮了整座幽森丛林,身着绛红袍子的狺人像是突现的鬼魂一般迅速占据了茅草屋附近所有空间,而那声凄厉的鸟叫——自不必说,是在他们头顶盘旋的小东西发出的警示 。
司若下意识往沈灼怀那个方向望去,可令他失望的是,沈灼怀的身影却隐在狺人之中,若隐若现。
“你……”还未等司若发声质问,突然,他便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一个与沈灼怀相貌别无一二,同样穿着沉黑色长袍的男子从他身后的阴影之中走出,把被打晕的司若半拦住。
那双与沈灼怀及其相似的幽深双眸朝狺人之中看去,男子唇边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走吧,我的……亲哥哥。”
男子身后,被摸进去的狺人打晕的孟此凡与两个下属正被粗暴地拖出茅草屋来,塞到一辆运牲口的板车上。
深夜,火焰熊熊。
作者有话说:
打滚求海星评论收藏!!!(困倦脸)
第130章
“嘀嗒……嘀嗒……”
一点冰凉的水珠打在司若眼皮上,他费力地抬起了头,奋力去接那点甘甜的养分。
“……下雨了。”司若喃喃着。
眼皮很重,仿若有千钧之力在拉扯着,他眼前模糊一片,手足并没有被任何东西捆绑住,却同样如有巨石压顶,沉重得他动弹不得。现在唯一清醒一些的就是他的思维,司若很明白,自己一定是被下了什么药。
他自幼浸淫药学,身体对大部分常见迷药都有一定的抵抗,若非难得一见的草药,基本不会叫他如现在这般毫无反抗之力。而这一点……除了沈灼怀,至少在苍川这个地界,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想到自己昏迷的前一刻,直直望向沈灼怀时,那双锋利眉目中显露中的愧疚与逃避,司若喟叹一声,只觉得脑中昏沉更甚。
反反复复醒来又睡去,在这样见不到时日的岩洞里,司若分不清如今是什么时候,又过了几天,只是偶尔头顶上遥遥的空洞滴下点点清甜水珠,又隐隐露出些微光来,才叫他晓得好像是到了雨季。
冬天的雨季。
苍川雨季在立冬过后,会形成时节性的丰水期,维持时日多有一二月之长。司若只能通过这绵延的雨水,来猜测他大抵还未离开苍川。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在哪,更不知道沈灼怀身处何处。
似乎牢役隔段时间——不知是不是一日,只会送一顿饭来,份量很大,有菜饭有果,并未苛待他,却也不愿与他有任何的交流。
只是司若没什么进食的心思,只是草草果腹。有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把果子捻成小块往自己肩头递去,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小东西并不在——他醒来之后小东西就不见了踪影,司若只能暗暗祈祷,这天生有翼的自由鸟儿,可以逃过狺人的毒手。
司若虽不是用毒的高手,但医毒不分家,他很清楚,若要叫自己这样长年累月地昏睡下去,只下一次毒是必不可能的,哪怕毒的毒性再烈,也会随着自己身体慢慢适应,除非……
他望向那精美的、甚至边缘雕了花的木制托盘,上面是数个瓷盘,茶饭,煮得糜烂的肉,时令的蔬果放得齐整。每一样他几乎都只动了一两口。
司若并不是那么没头脑的人,在入口之前,他已经检查过这些东西,但却并未从其中发现什么问题,他中毒的渠道……并非是食物。
“唔……”司若努力挪动了一下沉重的身体,攀着身侧的石壁站起身来——下半截身体好像被绑上了一石重的石头,这让他动得很吃力,然而他知道,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
岩洞漆黑,但好在他多少业已习惯了这片昏暗,经过初初艰难的适应,司若终于开始了他的探索。
这是一个与细净瓶形状差不多的洞穴,他所处之地是净瓶的瓶腹,宽而深,而越向上,则是越逼仄的洞口,最高处有一块口子,恰好能容纳一点天光。但这洞口据司若猜测,并不足够叫他逃脱,根据照射下来光芒的大小推断,洞口最多不过半寸宽,最甚不过能容个孩子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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