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塔看也不看旁边的寒川,似乎不认识他。
寒川一边看文书一边寻找其中破绽,但文书上的字迹工整,证据链完整,可以说挑不出任何错处。并且可塔有备而来,一问一答之间竟无一丝漏洞。
寒川合上文书,这文书对于他来说就是废纸一张,他缓缓道:“但据我所知,真实情况并不是这样,且我有证人。”寒川对王明安点点头,王明安立刻让手下去传唤证人。
“不必了,证人我已经带来了。”胤红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询问堂,现下带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并不是别人,正是数日前被寒川和胤红星遇于街边的曲府丫鬟——春竹。
春竹后面几步还跟着一人,正是闻讯而来的曲浅之。
胤红星是在邢部门外遇见曲浅之的,曲浅之在看到他身后丫鬟的时候脸色一变,但依然泰然的同他打招呼。
胤红星淡淡的点头,然后给春竹一个安抚的眼神,并将她带了进来。
春竹将过往一一道来:“民女春竹是曲府的丫鬟,我自幼在曲家主母徐仙芝之身边伺候,因此对她的饮食起居尤其熟悉……”
春竹指控:郑珠红因不满徐仙芝后来者居上,又极其得曲煜堂宠爱,还有他的孩子曲寒川也被视如掌中宝,反而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曲浅之备受冷落,于是日渐愤懑、生了嫉妒之心。
但徐仙芝御下有方,且一直礼待下人,因而她的临仙苑犹如铁桶一样,针插不进来,郑珠红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但某天春竹的一名旧友来曲府寻她,那人是和她一起长大的竹马。那竹马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一片痴心等待,希望春竹到了年龄便能出府,从而迎她过门。
可郑朱红竟然以此为要挟,加上徐仙芝那段时间身体不好,府内人事无法一一照顾到。并且郑珠红不仅以事相逼,还以利相诱,给了春竹很多金银珠宝,并只要求她帮忙做一件事,那便是将药物悄无声息的下到徐仙芝日常的饮食起居中……
就这样徐仙芝被种下寻音蛊,有蛊毒在先,后来又食用黄泉千丈花催发蛊毒,不过没有药引,蛊毒并没有毒发。又在日渐的药引中将眼疾毒害的更眼中,最终血泪而亡。
后来某日,恰好徐仙芝身体不适肝火旺,眼睛不适,郑珠红那时候已经开始慢慢当家了,她再次找到春竹,哄骗她说念起主母曾经对她很好,她想知恩图报,现在拿来的药都是对眼睛极有益处的药,正适合徐仙芝服用。
春竹留了个心眼儿,去清檐医舍找郎中看过那些药材,配方和比例都确实对眼睛有益,于是春竹便放了心,把那些药按时煎煮。
却没想到后来主母突然有一天眼睛更加不适,没过多久干脆失明了……春竹这才觉得大事不好,她又惊又慌,毕竟那些药物全部都经过她手,且主母眼睛失明后性情有所变化,对待下人也不似从前温和。
于是春竹瞅准了机会,来到兰室开始伺候徐仙芝的儿子曲寒川,想着找个时间求一下这位心善的公子放她离开,让她远离曲府这是非之地……
“大人,我所知道的事实就是这样,如有假话,天打五雷轰,让我地下的老母不得安息。”春竹发誓。
“发誓有用的话,诏狱岂不是没有犯人了?”曲浅之冷笑,对春竹道:“你忘了你是如何被曲寒川逐出曲府的?你本身就是一个有异心的丫头!我兄长寒川眼盲后你是怎么对他的?现在眼见他日子过好额,你又来替他说话,你的话根本不可信!”
曲浅之对王明安说:“大人,此婢子的话不可信,因为她最终是因偷窃被逐出府的。这个有曲府管家可以作证。”
“我没有偷窃!”春竹大声喊,“虽然我犯了错,公子想惩罚我,但是他只想把我送送出府,是你!你派人来追杀我,追杀不成便以偷窃的罪名栽赃我!要不是迪哥为我送了命,我怎可能在这里指正你?”
春竹满眼通红,含恨道:“至于派的谁?”
她定定的看向旁边脚带镣铐的可塔,玉手一指,“就是他!一个南疆来的奴人!”
说着她开始解衣襟,“大人不信就看我身上胸口的这个刀疤,就是可塔拿匕首刺的!这匕首是南疆特有,跟中原的刀锋不一样,留下的疤痕自然也不一样……”
堂上,王明安的手下开始神色各异。
“好了。”寒川将胤红星的披风拿来,给春竹掩上身体,然后抬起头定定地看向王明安,如果王明安是聪明人的话,应该可以听出其中的曲折回肠了。
果然王明安又侧耳,派人传唤郑珠红。
郑珠红来得很快,她步履款款的进了堂内,施施然行礼。她的鬓发挽得很高,妆容完整,岁月似乎在她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迹。
“不知道传唤民妇来有何事?”郑珠红问。
王明安道:“有人指证你下毒谋杀曲家主母徐仙芝,你可认罪?”、
郑珠红诧异道:“我怎么可能做如此之事?我与仙之情同姐妹,她虽然比我入府晚,但她为人豁达,又分外名礼,我虽然为妾室,她却从未苛待过我,我为什么要下毒害她?”
“你已经说出关窍了不是吗?”王明安道。
“所以大人审案是不需要证据,只要诛心即可吗?”郑珠红当真聪明,一句话便反问回去,然后左右看了看堂中人,似乎才认出了丫鬟春竹,疑惑道:“你不是出府了吗?怎么在这里?”
郑珠红抬头对王明安道:“这个是从小伺候主母的,她最知道,我和主母私交甚笃。她可以为我作证。”
郑朱红几句无辜的话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还贯了一个友待主母的名声。春竹慌张的看了一眼寒川,发现公子总是镇定,神色淡淡的,这让春竹的心逐渐安稳下来,想起寒川告诉她的话,只要实话实说,不要着急,不用想别的,其他的、王大人自有推断。
王明安道:“可那能催动寻音蛊毒的黄泉千丈花不是从南疆带来的吗?”
郑珠红一顿,答道:“是的,黄泉千丈花是我们南疆皇室所有,在中原找不到。”
“那在场的人只有你和可塔是南疆人,这毒是谁带来的?”
郑珠红犹豫片刻的瞬间,可塔已经承认,“此毒是我带来的,也是我下的。”
王明安哼了一声,“你说是你下毒,这丫头说是她被郑珠红指使下毒,你们两……”
“我认罪,大人我认罪!我有罪……我还要控告这个逆子……”一道苍老悲怆的声音打断了王明安的话,这声音慢慢的,伴随着步履蹒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胤红星扫视一番,在场人听到这声音,大多数都是疑惑,只有曲浅之、可塔还有郑珠红三人变了脸色。且曲浅之与可塔的视线有短暂的交汇,一触即分,看不出什么。
寒川歪了半个身子往门口探。他能辨认出声音是谁,但他除了疑惑之外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幼抚养他长大,视他如珠如玉,却只是为了让他光耀门楣,无用便可弃之的父亲。
一个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父亲——曲煜堂。
自从离开曲府,寒川很少提起这个人,但越是难以提起的人,越是入心最深。寒川此次回来,虽是为母查明清白,但还是有一丝私心。他之前已经知道,曲浅之对曲煜堂并不好,寒川这就是曲煜堂的果,就顺其自然至少曲煜堂会在曲浅之面前好好活着……
“先听听他怎么说,”胤红星在无人注意处勾了勾他冰凉的手指,悄悄耳语,“他是怎样的结果都与你没有关系。”
胤红星知道寒川素日善良,对人总是以德报怨,但是公堂之上,争的便是清白,清白之下,没有什么该不该能不能,只有对或错。
寒川收收心,点点头。
“大人我有罪,我我有罪,是我我知道是谁害了我的妻子仙芝,谁害了我最爱的人,就是她——”
曲煜堂大跨了一步迈进堂内,寒川险些认不出他了。
这才分开半年多,曲煜堂似乎已经苍老了十多年,原本精神矍铄的眼睛此时浑浊不堪,当真是人老珠黄,更别说瘦削的脸上满脸的褶皱,似乎是那里面藏了泥一般……
他已经不是寒川曾经敬仰的、山一样的父亲了……
曲煜堂手指向郑珠红,愤怒道:“我亲眼看到的,这个毒妇要给仙芝下药,她命令春竹将一种叫寻音棍的读下到仙芝的饮食中,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的!”
他反复强调。
王明安问道:“既是你最爱的人,你看见之后为何不阻止?”
“我我……”曲煜堂神情怔怔的,转头看向一旁的寒川,突然老泪纵横,“我私心用甚至,我爱她但是她却要离开我,我怎能让她离开她那么好……”
曲煜堂走到寒川面前,握着他的手,泣曰:“川儿,是我对不住你母亲,我想留她,她助我为官,壮大我曲家,可是三年之约马上就到了,到了她就要离去,她还有别的牵挂的人……”曲煜堂说着说着,渐渐疯癫,语气加重,“可我怎么允许她牵挂别人?她心里只能有我!她只能同我在一起!”
“所以你就强行要了她?逼迫她,这才有了你们的的孩子曲雯悦……哈哈哈哈天呢,原来仙芝姐姐同我一样啊……”
自曲煜堂进了这个大殿,郑珠红的沉稳便不复之前,此时她听着曲煜堂的话,突然想起徐仙芝入府将近三年的时候,突然同曲煜堂大吵一架,然后两人冷战许久。
郑珠红现在才明白,原来他们前三年只是交易,相敬如宾的交易,只是因为曲煜堂的贪念,徐仙芝又被强行有了孩子,最终走不得……
那她这么多年的妒忌是什么?
一旁,曲煜堂还在哭泣:“我也是不得已啊,我也没有办法我真的很爱她,我只能这样留住她……”
“爱?哈哈哈哈……”郑珠红疯狂大笑,笑到瘫坐在地,可塔扶着她。
寒川想起母亲病逝的时候,曲煜堂为了阻止他验尸,不惜将隐藏多年的他的身世公开,就为了徐仙芝身后的名声,还有曲煜堂因为爱的深刻而所起的独占欲。
因而之后,就算寒川再伤心,他也惦记着曲煜堂毕竟是真心对待母亲,想要宽宥一二。现在听来,原来后面竟然藏着这么多龌龊手段。那这样行为的曲煜堂与强行囚禁他的赵明棋有什么区别呢?
第95章 95、谈过往璞玉释阋墙完结1
不,区别还是有的。
至少赵明棋没有持续的恶心他,而母亲徐仙芝……那么多年,他是怎么过的呢?母亲帮曲煜堂做官,教他在朝中如何结识关系,又为他指点迷津。
最后想要自由却等来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结局……
寒川将自己的手从曲煜堂手中抽回,后退了两步,缓缓的摇摇头,他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什么言语都替代不了母亲曾经所受的委屈。
曲煜堂看到寒川决绝的眼神,突然有些慌了,连忙摆手,语句凌乱道:“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个毒,是要吃下很多次……我以为后边的那些药真的都是对眼睛极好的药……”
曲煜堂突然调转矛头,恶狠狠的盯着郑珠红,“都是这个毒妇!是这个毒妇他误导我!”
说着曲煜堂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间起身冲着郑珠红便冲过去——没有人察觉异常——包括反应最灵敏的胤红星,最在意郑珠红的曲浅之,距离郑珠红最近的可塔也只以为,曲煜堂只是激怒之下想推郑珠红一把泄愤……
“珠红!”
“娘亲!”
是可塔率先发现了一场——曲煜堂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匕首,不,那把匕首是可塔的,是他从南疆带来送给郑珠红把玩的,也算作两人的定情之物——那匕首插在郑珠红的脖颈上……
血汩汩冒出,郑珠红很快便断了气,死之前,她以一种别样的目光看着曲煜堂,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一场惊变惊呆了所有人。
曲浅之心痛难当,目眦欲裂,他的亲生父亲竟然当着他的面杀了自己的母亲!曲浅之说不出任何话,只是浑身都在颤抖,但也只是瞬间,在一滴眼泪夺眶而出的时候,他的身形已经冲曲煜堂冲过去……
“浅之!”寒川率先一步上前阻拦,胤红星紧随其后。
寒川飞速道:“你不是还有想要做的事吗?”
“要做的事?”曲浅之从惊怒中回神,失了魂魄一般喃喃自语。
“哈哈哈,死干净了吧?”曲煜堂似乎已经失心疯了,单薄孱弱的身躯里藏着的都是刺骨的恨意与怨毒,他指着曲浅之,道,“你心痛吗?你娘死了,被你爹亲手杀了……哈哈哈,让你囚禁我……你囚禁你亲生的老子……你、你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说着曲煜堂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远远的摔在一旁看戏的王明安身上。
见王明安接住后,曲煜堂便剧烈咳嗽起来,面目被憋得通红,忽然又整个儿发青,他颤抖着手指指向曲浅之,“除了自甘下贱,你你还、你还纵容你母亲,咳咳,和他,”又指指一旁默不作声的可塔,“哈哈哈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情……你真是咳真是我的好儿子啊你娘就是个荡……”
“啊啊啊啊啊呜呜——”
惊变再生!
可塔纵然身无长物,但他有一身极其厉害的武功,在曲煜堂说“偷情”二字的时候,他突然飞身,以脚镣缠倒曲煜堂,又将坚固的锁链绕着他的脖颈,然后倒在地上铰紧了……
空荡的大厅中似乎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众人一拥而上——但可塔力大,又存了必杀的决心,拿捏的又是曲煜堂最脆弱的脖颈。
当众人将他们分开后,曲煜堂早已断气了。
他的头颅以一种诡异的形状扭曲着,连接身体的脖颈变的极细,就像柔软的可以绕圈的绳索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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