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既然起来了,站在了灶台边,就打算服务到底了,问道:“谁还要添饭的?我过去取碗。”
他大伯陈永年朗声笑道:“大牛今日碰着什么喜事了,知道孝敬家里人了?来来来,先给大伯添一碗。”
三叔陈永全也道:“给三叔也来一碗。”
“给你爹也添点儿。”
大牛直接将烧饭的瓦罐拎起,整个抱在怀里,拎着竹制饭勺过去,说:“要饭的说一声,我挨个添过去。”
刘桂花见儿子也不嫌那瓦罐烫,就这么抱在怀里,半是嫌弃半是心疼道:“你这皮糙肉厚的!瓦罐底不烫吗?”
“不烫啊娘,灶膛里早就没火了。”大牛笑嘻嘻地说。
不烫那还有一锅底的灰呢!拿着碗过去打怎么了,为什么要端到饭桌旁打?
刘桂花还想骂,但看见儿子第一个过来给她添,气马上就被顺好了,还显得有点得意。
老大老三还有她家这个,在外再厉害,在家里不还得排在她后面,她儿子啊最先想的就是她。
大牛将一屋子的饭碗都添过去,最后才来到杨三岩身旁,低着声音问夫郎:“还要饭么?”
杨三岩碗里那个挖了半截出来的蛋都不知道要不要吃,看着又送到眼前的这一勺,轻轻地摇了摇头。
大牛将瓦罐里剩的最后一点饭添入了自己碗中。
不多不少,刚好一个人的分量。
杨三岩本想趁着同桌的人不注意,将碗里的这颗蛋给陈春福夹回去。可这人却像是发现了自己的意图,全程将碗抬得高高的,用碗屁股对着他。
没有什么法子,杨三岩只好将这颗多出来的蛋吃了。
第29章 目光交汇
入夜,拾掇完毕,人已经躺到床上了,杨三岩还在想着今日陈春福的种种反常行为,似乎从他赶完牛车从城里回来就开始了。
先是急赤白脸地来寻他,挑走他肩上的担子,然后不由分说要将他背回屋里来,给他塞吃的。
那吃的杨三岩本是要缴的,他不曾贪过这家里的东西,宁愿少吃、宁愿不吃也不愿多吃,不想坐实婆母口中的罪名,可他走到屋外,刚巧和回来换身衣衫的大牛打了个照面,人又被他扛了回来。
这人顾不上换衣服,急嚷嚷地跟他说:“这就是买给你的,别的谁也不给,你就放在屋里,慢慢吃,不用上缴。”
“我们又没分家,怎么好吃独食?”
“这是我自己攒的钱,哪里算独食?我用我自己的钱买吃的给你,谁也说不得。”
当真是谁也说不得吗?
杨三岩看着满怀的糕点,愣了一会儿,大牛已经在柜子里寻了一个私密的位置,要夫郎将吃的藏这了。
他唤了几声,见夫郎仍定在原处犹豫,心里的那点酸涩又涌了上来,便装作被他娘打怕了的模样,悄声同夫郎说:“我娘刚刚才将我毒打一遍,你这会儿要拿出过去,她非得将我打得下不了床。你就放着,咱们悄无声息地吃完,下回要买,我先问问你的意思行么?”
得到了下回的保障,杨三岩这才同意将这次买的糕点放进柜子里。在他看来,吃独食这样的行为很危险。她婆母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什么话说不出来?他不想落她口舌。
本以为,解决的糕点的事,反常的事就终结了,他仍是做回那个缩在角落对什么都不关心的人,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后续又发生了很多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事。
当杨三岩开始回顾晚饭时期陈春福各种奇怪的举动时,身旁蓦地一沉,他去净身洗漱的夫君回来了。
夫夫俩半年前就各睡各的了,杨三岩不让大牛碰,不让他挨着他,要各睡各的。
大牛做不了强迫夫郎的事,只能同意。
夫夫俩本该是两个被窝的。可今日,大牛上了床以后,一把将自己的被褥掀到后头去,掀开杨三岩的被窝就钻了进去,抱住背着他侧躺的夫郎。
后背蓦地被一具比自己更高大更炽热的身子挨上,杨三岩瑟缩了一下,然后叫道:“陈春福!”
大牛知道自己吓到夫郎了,低着声说:“你别怕,我什么都不做,我就是给你暖暖身子。”
他的手握着杨三岩的手腕,腿抵住杨三岩冰冷的脚板,整个人将夫郎纳入怀中。
一早就上床了,在被窝里躺了这么久,他的身子还是跟水潭下的青石一样冷。这都开春了,他还是这样,刚过去的那个冬天,他是怎么睡的?要知道盖在夫郎身上的,始终都是这床被子。
躺在他身边的,也始终是自己这个粗心大意的人。*
难怪夫郎越瞧自己越不顺眼,大牛自己瞧自己,也是一身的错处。错得可恶,错得离谱。
想着,大牛将夫郎搂得更紧,宽大的手将夫郎的两只手都包了起来。
面朝着墙的杨三岩枕在稻草枕上,沉默不语。他并不适应这样的距离。公婆对他很有意见,总是劝他和离,他们要给陈春福新娶一房好的。家里上上下下都自己耳旁念,半年前,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将这人推远一些,年后找个好时机,就跟他摊明。
一切都平平稳稳的,就差摊牌了,怎今日他又黏上来了?
杨三岩听着夫君在自己耳旁保证,他什么也不做,心里是五味杂陈。忽的,他神情一变,意识到男人的话并不可信。
“陈春福,你那东西!”他说着就要挣扎地从陈春福怀里出来。
大牛仍是握着他的手腕,不肯放人,神情也是有些慌张,急急忙忙往那处塞了些被子,好将那东西与夫郎的身子隔开,“我这、我这也是没法,它现在不挨着你了。”
“你别怕,我什么人你不知道吗?说不硬来就不会硬来的,一会儿我出去给它弄了。”
杨三岩知道大牛是什么样的人,成亲两年,他只要说一声不愿,这人就不会强迫他。他不是怕那档子事儿,怕的是这样的温情,怕自己动摇了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大牛好一通说,总算将夫郎说服了,他们就维持原样躺着。
过了一会儿,房屋骤然亮了一瞬。朝着墙的杨三岩看到了自己手边,大牛的手。
他不愿他握得那么紧,这人就改了握法,虚虚地圈着他的手。一闪而过的亮光,让杨三岩发现了大牛掌心处的那抹红。
他常年赶牛车,握牛绳,掌心处有茧,杨三岩是知道的。可这抹红不是握牛绳握出来的,而是被什么东西烫的。
杨三岩立马想到,晚饭时,被陈春福抱在手里的那个瓦罐,他说不烫,其实是烫的。
他宁愿将掌心烫红,也要抱着瓦罐四处给人添饭,为的是什么?
这件事杨三岩来不及想明白了,亮光闪过的后一秒,大牛就将圈着夫郎的手抬起,覆在了夫郎耳上。
打雷了。
闪电一个接一个,每闪一个,屋里就亮如白昼,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在不远处响起。
轰隆的响雷每炸一下,夫郎孱弱的身子就会抖上一抖,大牛心疼地揽着他。
夫郎从前露宿过街头,自小就怕打雷,大牛是知道的。他极力将雷声的动静减小,心里盼着这阵春雷赶紧过去,别吓他夫郎了。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小了,屋外下起雨来,雨声渐大。
一旦开始下雨,雷声就不厉害了。大牛将覆在夫郎耳上的手撤下,轻声同他说:“很晚了,睡吧。”
自己默默往后撤,离开夫郎的被窝,替他掖好被子,然后起身,下床,穿鞋,拉开门栓,走到外头去了。
听这声音,是往院子里的茅房去的。
去做什么,杨三岩心里非常清楚。
大牛去了外头后,一个人独处的杨三岩并没有产生睡意,他蜷缩着身子,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墙,安抚那颗已经乱起来的心。
他的背好烫,身子也暖起来了,但是现在,自己却比之前更迷茫了。
*
那几声春雷,将万物都叫起来了。
付东缘原本睡得好好的,被第一声雷叫醒以后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春雷制造的动静,果真威力不凡。
在农事活动里,惊蛰的雷越响亮、越持久,就代表今年的收成越好。
所以就算半夜被吵醒,睡不了一个好觉,但大多庄稼汉的心里都是高兴的。
想到庄稼汉,想到地里的收成,付东缘脑袋里就闪过周劲的脸,他侧过身子,想看周劲醒来没有,但貌似这人比他还早醒,也先一步转过身子来,他一转头就和周劲大眼瞪小眼。
闪电每划过一次,这两人的目光就在空中有一个短暂的交汇。
有时雷声远,有时雷声很近,听起来就像炸在了院子里,天摇地动,声势浩大。
趁平静的时候问周劲,周劲说:“应该是炸在了后门山上,有下雨的话就没什么大碍,明日守山的上去应该能看到不少雷击木。”
后门山付东缘听周劲介绍过,是河源村村民心目中地位最高的一座山,上面种河源村的风水树,倚着河源村的风水石,禁止伐木,也不能私自开采石料,平时有专门的守山人去巡视。农闲时期,村长还会组织村中青壮上去松土除草,好叫这些风水树长得更旺盛一些。
与后门山相对的还有一座高山,叫前门岭,也是一座神圣不能侵犯的山。山体较后门山小一些,胜在高峻,也是河源村这几座高山中唯一一座被甘水河环绕的山。
后门山位于村子的北面,前门岭则位于村子的南面,两座山各有一位守山人,日日在那山中看着,以防有村中或是外村的人来偷木材与石料。
村子中的少,多数是外村的,碰上了免不了拳脚相向,直至将人赶跑为止。倘若打不赢,还得回村来叫青壮,冲到外村去,叫他们将村子里的树还回来。
谈不拢的,夜里也聚三五青壮,上他们村,伐他们的风水树去。
山上的树被雷击中了,只要不引起火灾就不打紧。倘若有火情,那守山的会大敲铜锣,叫人上山灭火去。
春雷后面往往跟着春雨,所以基本上不会有这种可能。
雷声越来越小,并且好长时间才冒出一个,周劲断定这夜要平静下来了,对着哥儿道:“声响不大了,可以睡了。”
付东缘这会儿可以说是毫无睡意,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并不是什么都看不到,此时的周劲,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能分出哪个是他脑袋,哪个是他身子。厉害点还能看出他和自己是一样的躺姿,都是侧躺,都将脑袋枕在手上,望到另一个方向去。
只是他现在以什么表情望向自己,付东缘看不分明。
付东缘很坦诚地告诉了周劲自己睡不着的事。
周劲问他,还想听村子的事吗?他可以讲给他听。
付东缘自然要听。
周劲的声音低沉悦耳,轻轻拂过,耳朵像是被什么软和的东西撞了一撞。
付东缘想,此时周劲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温柔。
第30章 搭话
“嫂子,大牛在家吗?我找他有事。”昨个儿来堂哥家寻了一趟,这一大家子回来得晚,都在吃饭。陈翠蓉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就没进去。
堂哥家当家的嫂嫂是个护食的,家里的饭要是被外人吃了,得念一阵。她这些堂哥们为人朴实热情,进去了免不了招呼一起吃,可这嫂嫂嘴上不积德,骂人骂得可难听了,她可不想挨这一通诅咒。所以特意找了个不影响的时间来。
“大牛今天不出车,去地里帮他爹的活了,你找他什么事啊?”刘桂芳坐屋檐下膝上握个团箕,在那分豆种呢。
闻言,陈翠蓉坐到了刘桂花身旁,帮着一起分,边分边跟她嫂子聊:“就是想找他问问西头那两个的事儿,昨儿他们不是回门吗。”
想着大牛跟他这嫂嫂感情好,没准什么都跟她讲,陈翠蓉就试探地问了问。
以往她们聊周劲聊不少,嫂嫂和她是一条心的。有时就听这牙尖嘴利的在那骂,骂得越难听陈翠蓉心里越高兴。
对一个人,她可想不出这么多的骂法,但她嫂嫂可以。
一提到西头那俩儿,刘桂花就动怒:“那短命鬼娶了夫郎以后,脾气可大了,昨个儿还凶我们大牛了。”
“是吗?”陈翠蓉知道她这嫂嫂平时最疼这大儿子,赶紧摆出震惊和愤怒的神情,拱火道:“那短命鬼找了个有钱的岳家,就立起来了,现在谁都压不了他了。以后在村子里怕不是要横着走了。”
“真是给他胆了,”刘桂花没说自家儿子的过错,只是生气,“老娘迟早得收拾他。”
“嫂子,昨个儿回门,我去西头送东西,可撞见了那个晦气的,听缘哥儿说,她拿了不少好东西给周劲,孝敬他岳父呢?”
“那个晦气的?谁?张玉凤啊?她还有种从马头崖上下来!我哥就是叫他给克死的,这个害人精!”
陈翠蓉的重点不在前尘往事上,而是在她给周劲拿的好东西上,硬生生将话题拉了回来:“湖清哥生前不会还留了钱给她吧?”
“怎么可能!”刘桂花怒冲冲道,“她那家我都去搜了好多回,早就底朝天了。我哥留下的东西我能留给她?”
陈翠蓉:“那就怪了,她怎么这么说呢……”
刘桂花:“不可能的啦,她被赶去马头崖后,连饭都吃不起了。”
可昨个儿早上大牛赶着牛车经过她家门时,陈翠蓉特意看了一眼,周劲身后的那两个箩筐里,确实装满了东西,而且是有分量的东西。
要是个空箩筐,牛车一颠一颠的,它能不跟着晃?
陈翠蓉心里也觉得不可能,但这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不可避免地左右了她的思想,这才来找大牛求证。
他们一起进城,这上牛车和下牛车,留心一点就能知道那筐里放的是什么,那讨人嫌的说不定还当着她侄儿的面打开过。
本以为大牛回家以后会跟他娘说,现在看来是没有,她这嫂嫂连那牛车上放了几个筐都不知道。
陈翠蓉想着,还是去找大牛问吧。本想找个借口逃脱,刘桂花又跟她聊起家中那个一无是处的儿夫郎,一堆话要讲,拉着她不让她走,还拿了一麻袋的豆种叫她分。
陈翠蓉叫天无门了才开始懊悔,一开始就该直接去找侄儿,不该在嫂嫂面前将话头挑起,这儿会她说个没停,自己心里惦记的还是那讨人嫌的继子拿出去和收回来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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