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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牛今天不赶牛车,便想来地里帮他爹的忙。
结果还没下地,他爹就赶他走,“好不容易休息,回家躺着去。几亩地,你爹忙得过来。”
大牛的爷爷陈大强去年在地里摔了一跤,没爬起来,自此瘫了,卧床不起。奶奶没得早,伯夫郎又是多病的身子,立不起来,管家的重担便落在二房媳妇儿刘桂花身上。
陈大强家中二十五亩地,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一个哥儿,女儿和哥儿都嫁出去了,地就由他和几个儿子打。他不行了以后,老大陈永年就找兄弟几个商量,把家里的地分分,一人管几亩,忙不过来的时候找哥几个互相帮帮,这样有条,不会乱。
这二十五亩的地,老大,老三管得多些,老二陈永增就管五亩,自认为是管得过来的,不需要旁的插手。
他也舍不得让儿子下地干农活。
大牛前头,折了三个哥哥了,最长的养不过三岁就去世了。生了大牛以后,夫妻俩那叫一个小心,自小就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的,宝贝得很。
好在大牛没长歪,长大以后也懂得孝敬父母。
苦恼的是,每次他想孝敬他爹,他爹都让他闪一边去,不要插手。
“爹,我今天又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帮您锄锄地也好啊,在床上躺着骨头都躺懒了,不好。”
“哎呀,我这里不用你。”陈永增态度依旧强硬,坚决不让他儿子下到田里来,“你有这个闲工夫,多去村子里走走,好久没去三叔公那了吧,去三叔公家转转。”
大牛不爱去三叔公家,他三叔公当了村长以后,总爱让他干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而且每次用他那牛车都不给钱,还将他们家牛霍霍得不成样子。大牛不想送上门让人家欺压。
既然他爹不爱让他在自家田里待着,他就上别处走走。
倒是想回家陪夫郎,只是他每次像黏皮糖一样黏夫郎身边,他娘就会过来赶他,说这是哥儿和女人干的活,男人不能看,让他走远点。
大牛倒不怕他娘念,只是阿岩听得烦呐,每次都叫他别在这儿待了。
难得今日闲了下来,却回不了家,也帮不上地里的忙,大牛随意地走了走,走着走着,竟来到了村西头。
他平时很少来村西头,一是这边没什么相熟的人,二是他家里人知道了,会说的。
今日这脚主动领着他来了,难不成读出了他想找大板聊聊屋里事的心思?
找大板去。
大牛对西头了解不多,并不知道周劲家的地在哪,但西头一共就这么大,多走走,总能找到。
果不其然,在西头的地里绕了半圈以后,大牛看到了在一块半人高的杂草地里大力挥舞锄头的周劲。
他这地真不咋样,被杂草覆盖满了,难怪要使这么大的力,要是轻了根本锄不断杂草的根。
“大板,昨个儿可有被雷吵醒?”大牛上前,热热络络地叫道。
周劲只是抬眸看了大牛一眼,手上的动作并不停。
昨夜难得下了这么好的一场雨,将地里的土都弄松了,他得赶紧锄,锄完这六分的地,他还得去山上竹林走一趟。
早上他安排的活计多,更本没有时间留给他闲聊,因此周劲并不想和大牛说话。
只是顾着往后每个月都得搭一趟牛车上县城的事,周劲不好彻底冷落他,张口应道:“那么响,是个人都醒了。”
“你们是先睡再被吵醒的,看来你和你夫郎睡得挺早的……”察觉到周劲态度上的冷漠与疏离,大牛不知道怎么招架,搔着脑袋,开始没话找话了。
周劲本就对大牛绕了一个村子来找他的事感到疑惑和不解,又听到他话语间提到自己的夫郎,心里就更不爽快了。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别是为了他的夫郎来的。
周劲没应大牛的话,这一下下,锄头举得比方才还高,砸在地上,也比方才来得狠,很明显不想与你多说话。
大牛憋了一肚子的话没地方倒,遇上个想倾诉的,这人还不他,一下子急了,竟不管不顾地上去拦周劲的锄头,叫嚷:“哎呀大板,你别干了,听我说两句吧!”
周劲这力要是没收回,锄头和大牛,必定要废一个。
面前这个庞大的身躯挡着路了,周劲没法继续往前翻,只好站直腰板冷冷地看着他:“你到底有什么事?”
大牛上手拉周劲,拉到田埂边上,寻了一个位置坐下,说:“一会儿误的工,我给你补上,咱俩一起干,肯定比你一个人干得快。这会儿你就别惦记你这地了,听哥说两句。”
家里堂兄弟很多,但大牛对着他们,没一个能说得出口,春田又小,对着小孩子说这些情爱的东西,他能听懂才怪。
这周劲吧,他跟他也不怎么熟,但见着他时,就是有一种莫名的想倾诉的欲望。
周劲此时是懵的,被迫将锄头放到一旁,人坐在了田埂上。
主持这场谈话的大牛特别周到地薅了些草叶过来,垫在他和周劲的屁股底下,隔着泥。
这话该从哪里开始说呢?
大牛想了想,问周劲:“大板,成亲数日了,你同你那夫郎可有嫌隙?就是那种……不能睡一个被窝的嫌隙?”
他这么问完,立刻想到了昨儿在他牛车上,夫夫俩好得像一个人似的,肯定没有这样的烦恼,就自问自答道:“问错了,你们是新婚夫夫,怎么会有这样的苦恼。当初我和阿岩也这样,新婚那几天,恨不得房都不出,一个要永远挂在另一个身上才好。只是日子越往下过,就变得越不一样了……”
听大牛在耳旁絮絮叨叨地说起他和他夫郎婚后的变化,周劲心中想的却是大牛问的第一个问题。
脑袋不自觉给出的答案是:他和他夫郎没有嫌隙,但是他们不睡一个被窝。
第31章 编草鞋
周劲早上起来,偷偷去吊檐柱下量了身高。
小楼说的不错,自己确实比上回见弟弟时要高一些。
哥儿前几日划的线,他已经越过了,而且已经和哥儿的身高相差无几。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达到……
周劲望向哥儿给他定下的目标,忽然觉得信心满满。
悄摸地将画上檐柱的黑线擦掉,周劲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将木炭丢回灶口,去水缸边洗手,然后回灶屋生火做饭。
早上,他煮了粥,炒了白菜,还煎了两颗鸡蛋。
一同的,还将哥儿的药煎上,等哥儿醒来喝。
做完这些,周劲坐在屋檐下的松木凳子上编草鞋。先拿一束稻草来,将稻草上的稻叶梳掉,平整后放在厚木墩子底下压几次,弄柔软,方便揉搓与编织。
取来一块钉有长钉的木头板子,周劲直接将它放在松木板凳上,人跨坐上去,压牢。
在周劲准备编织时,醒来的付东缘穿好衣服,拉开正屋的门走了出来。
他仍是睡眼惺忪,但是看见周劲在弄他没弄过的稀奇玩意儿,眼睛立马亮了起来,睡意一扫而空。
走过去,跨坐在松木板凳的另一端,与周劲面对面坐下,付东缘问:“你是要编草鞋?”
“对。”周劲点头。
草鞋防滑,雨天好穿。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雨,今早虽然不下了,但路上都是泥泞的。旧草鞋被周劲磨坏了脚底,不好穿了,要弄双新的,过会儿去田里干活的时候穿。
付东缘坐下后兴冲冲地挽袖子,对周劲说:“我想学,你能教教我吗?”
周劲实在无法拒绝哥儿的请求,尤其是当他明眸善睐地望向自己时,他的这张嘴根本说不出忤逆哥儿意思的话。
周劲点头同意了,并将手里的稻草递给付东缘。
“先将这几根稻草搓成草绳。”周劲一边示范一边看哥儿的手。
哥儿也正看着他的手,模仿他的动作。
付东缘上手很快,不用怎么中断,就可以将一条细细长长的草绳搓出来,而且很均匀,很圆润。
这点让周劲很意外。他潜意识里总是认为,富裕人家的孩子,做不了他们这些乡野村夫干的粗活,可哥儿上手不仅不磕绊,而且做的要比一般人做的好。
有些人做的草鞋粗粝堪不堪,不牢靠,松松散散,只能勉强穿一穿。哥儿仿着他做的,却比他搓得更紧实,更细,编织鞋底时也知道将编好的每一道推紧、扎牢。
“好了,你看看,我这个出师了没有?”周劲前脚将自己手上的草鞋编完,付东缘后脚就跟了上来,编好之后,他还让坐他对面的师傅瞧瞧,他这个徒弟,弄得怎么样。
周劲将两只草鞋握坐手里,不用细瞧,就觉得哥儿这个编得好。鞋底平平整整的,边缘也收得不错。
“出师了。”
得到师傅的肯定,付东缘得意洋洋,打着包票道:“那以后,你的草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顾着地里就好,编草鞋这样的事,全权交给我。”
周劲听的时候并未细想,只当哥儿是一时兴起,兴奋劲儿没过,才想着多编几只来玩玩。可当他锄完地回家,看到檐下的细绳上挂着一排的草鞋时,才意识到哥儿说这话,是认真的。
这是后话。
早上周劲吃完早饭,拾掇干净灶房,扛着锄头去地里的时候,还没走两步,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这不对劲体现在他脚上。
他脚上两只新草鞋,左边是他编的,右边是哥儿编的,两只脚踩在地上,右边那只总是舍不得用力,就导致他走路的步伐有一些怪。
往常的行走如飞,大步流星,这会儿也使不出来了。走在田埂上,左脚果断地踩进泥里,右脚总要踩着干净一些的田埂边缘。
田埂边缘往往长着草,能替他挡住鞋底的泥泞。
下到自家田里,鞋一定是要脱了放在一旁,光脚下地。
后来被大牛拉着坐在田埂上闲聊时,周劲也挨着自己的那双草鞋。
大牛说自己昨晚反思出来的粗心大意说得正起劲呢,目光偶然一瞥,见周劲拿着自己的草鞋在那东看看西瞧瞧,不知有没有听自己说话,倒是没有生气,而是探过脑袋凑过去瞧,问:“夫郎编的啊?”
周劲想说大牛这目光毒得很,这都看得出来,但没等到他出声,大牛就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夫郎以前也替我编的,现在……跟我沾边的东西,他都不想了,你说,他这心里是不是没有我了?”
别人家的事,周劲不好评判。
他不认识大牛的夫郎,但知道大牛他娘的脾性,是个比他后娘陈翠蓉嘴更毒,也更难相处的一个人。儿子娶进门的,顺她心意的都不一定好过,别说大牛夫郎这样,处处让她不痛快的。
在家里肯定是辱骂苛责多,善待少。
倘若自己没有分家,周劲都不敢想,哥儿和后娘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该受多少苦。
大牛这样的情况,分家肯定能解决他的困扰。但在他家中,分家又是最不可能行得通的一个法子。且不说他上头那些叔伯就没分过家,单论他父母的态度,就不可能行得通,陈永增与刘桂花折了三个孩子才换来一个平安长大的,自小就对大牛甚是宠爱与看重,春田又是近些年日子好过以后得来的,付出的心力,跟大牛完全不能比。
大牛要为夫郎提出分家,这个家,乃至是整个村子,都要吵翻天了。
刘桂花完全有这个能力将整个河源村弄得不得安宁。
夜以继日的争吵,没完没了的争论,想必也不是大牛及他夫郎希望看到的。
“你和你夫郎,没想过要一个孩子吗?”刘桂花不看重大牛的夫郎,未必不看重大牛夫郎生的孩子,毕竟是大牛的骨肉。假若是个儿子,夫郎在他家中的地位就不一般了,刘桂花也能对他和颜悦色些。
要孩子的事,大牛不是没想过,只是夫郎不愿意。
“阿岩只愿在哥儿痣淡的时候同我好,哥儿痣一深,他就不愿同我那般,应该是不想要我的孩子。”这还是从前,两人在床上还是有商有量地来,现在都不敢想了,只要有一次,不管什么时候,大牛都能乐呵大半月。
要孩子的法子也行不通,大牛夫郎在大牛家的日子只会越变越艰难。
周劲给不出更好的建议,只能道:“你多关心关心你夫郎吧。”
大牛夫郎要真对大牛死心了,他俩早和离了,既然没到这地步,就说明有挽回的余地。婆母再厉害,只要夫夫俩是一条心,做夫君的也懂得维护夫郎,日子还是能过下去。
还是得大牛自己表明态度才行。
大牛冲着周劲讲了一通,心里好多了。关心夫郎的事他会做,只是心中一时被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堵着,不吐不痛快。
不知怎的,以前他也看周劲这小子不顺眼,现在瞧着却是这个能处,比他那些个堂兄弟好多了。
他想,原因之一就是周劲和自己有共同点。他和自己一样,都是专情于夫郎且不乱来的人。
那还是大牛无意中撞见的事。
林如花丈夫王蝎子摔进河沟死了以后,多少人上过她那屋。他自是不会去,也看不起那些一到夜里就变畜生的男人。
那天大牛去青石山上拾些碎木柴,下山回得晚了,便走周劲家后面的那条小路下山,无意中听见了周劲和林寡妇的对话。
这不知羞的还上门央着周劲跟她好。
周劲没犹豫,直接黑着脸拒绝。
那时,缘哥儿还没进门,他们要是真好了,缘哥儿也不知道。可周劲拒绝地干脆,还放话她再敢来,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大牛当时觉得没什么,因为换他也是一样的做法。可后面几日,他接二连三地看见堂兄弟夜里不睡,翻出院子就朝西头走,就知道这些人不干好事去了。
这些堂兄弟除了最小的春明没娶亲,个个都有家室。已经成了亲的,放着家中的媳妇儿、夫郎不要,上外头偷吃去,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大牛是真看不过眼,拿出来说道又怕将家里搅得鸡犬不宁,刺激了老爷子的身子,只好放在心里,面上呢,减少与这些堂兄弟的接触。反正他与他们不同道,他赶牛车进城,他们在地里刨食,互相不影响。
冲敬爱夫郎在外不乱来这一点,大牛就认定了周劲是个好的,可以交朋友。
他心情畅快之后,拍着周劲的背道:“不与你说了,咱干活吧,我帮你一起搞这荒地。”
他没锄头,但是可以帮周劲捡草的根蔸。周劲就在前头翻,省得弯腰了。他要翻累了,他俩还可以换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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