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为什么是周劲呢?
付东缘总结出来两点:一是这人值得信赖,二是他家院子付东缘喜欢,于是决定就是他了。
至于先前并不认识周劲,为什么一眼断定周劲值得信赖?付东缘只能说靠感觉。
会不会打脸?往后看了才知道。
快的话,今晚就见分晓。
但愿自己的感觉是对的。
说回这个上坡。
付东缘上回来的时候,这儿还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土路,茅草、艾叶、野竹、金樱子……蓬勃盎然,一脚下去,根本不知道自己踩的是路还是荆棘。上来一趟,很是费劲。
今日再看,已大不相同。茅草与荆棘被人挖了干净,连片碎叶都不留。挖出来的土路上凿出了一级级宽大的台阶,方便行走。而且每级台阶的前沿都被嵌入了一块木板,下雨的时候可以防滑防泥泞。
同样有变化的还有那间茅草屋。
上回付东缘来的时候,这栋低矮的茅草屋只有一间正屋。做饭、吃饭、睡觉,都在十多平的空间里。靠东墙的砖灶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到处都是黑的,门窗、地面、屋顶,皆被岁月与烟火染黑。没有桌子,稍大一些家具就是一张宽板凳和一张瘸了腿的床。
付东缘昨夜躺上床时就感受到了,床腿被加固过了,床面也被扩展了,比之前大了不少。
至于那个很费地方又把房间熏得乌漆嘛黑的砖灶,周劲把它拆了,盖到了东墙之外。他在东西两面木墙之外加盖了两间横屋,面积都不大,和正屋是连通的。
有了这两间横屋,做饭就不会熏到屋子里了,洗漱更衣也有地方。
付东缘不知道这一切是周劲凭着自己的力气完成,还是请了人来帮忙。
不管哪一种,几天时间要弄好这些,很不容易。
当然,如果一榫一卯一砖一瓦,都是周劲自己弄的,那就更不容易了。
几个思绪翻飞的功夫,脑袋里的人用他那双结实有力的腿踩上了坡地,来到了付东缘面前。
付东缘垂眸,打量周劲箩筐里的东西。是各式各样的青草,隔着两个台阶的距离,都能闻到浓郁的青草气息。
雨水刚过,惊蛰就要来了,这个时候的青草绿叶,刚抽枝不久,又吸饱了水,脆嫩非常,口感绝佳。当饲料的话,这个地处偏僻的村落,晚上会多几只快乐的小猪。
可周劲家没养猪,也没养别的牲畜,他跟自己一样,是这片地的新住户,什么都没来及弄。
年前周劲被后娘陈翠蓉从村东头新建的瓦房里赶出来,分了几块不好的地和一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屋子,付东缘是知情的。
他觉得分了好,分了周劲就不会被后娘继续磋磨了。昨天也在喜宴上讲开了,既然分家了,那交往边界与分得的东西就要界定得再清晰一些,立个字据,盖个手印,省得后头争论。
别的都没请,就请了里正和村长,为的就是这个目的,做个见证。
他们并未在原先的基础上多要走什么,哪怕分出来的是不公平的待遇。
村东头的瓦房是周劲出了大力气建的,来帮着建房的人情工是周劲夏日酷暑帮人割稻、数九隆冬帮人干活攒下的,这一股脑全还了,全还在周家头上了。建好之后没他的份不说,连一个安稳觉都不让睡,直接赶了出来,赶去人烟稀少的西头,让他从今往后不要进周家的门。
周劲的后娘陈翠蓉背靠河源村的大家族,族长、族绅,都是她亲近的人,所以底气很足。周劲的父亲周大成又是个没骨气的,陈翠蓉说什么他做什么,在这样的家待着,脏活累活都是你的,还没人袒护,当然是趁早离开的好。
这场宴席,有缘哥儿的舅舅邹逸坐镇,不公可以得到伸张,但周劲没提,他唯一一个还想争取的,是家中那条骨瘦如柴的狗。
分家时他就讨要过,陈翠蓉不给。说要拿地换,陈翠蓉也不允。她就是不想周劲如愿。
喜宴上也没讨来,陈翠蓉一家单方面吵翻了天,最后是付东缘花了二两银子从这个尖酸刻薄的后娘手里买下的。
这个时代,猪肉才二十文一斤,身上没二两肉的二狗哪里值这么多钱?
二两银子,去牙行,人都买得了。
看是周劲想要,付东缘这钱花得也不心疼,也省得吵了。
昨日结束婚宴从县城里回来,将付东缘送到家后,周劲就摸黑把二狗接了过来。
付东缘本以为今天一觉醒来就会看到狗与主人形影不离感情甚笃的画面,没想到周劲讨二狗来的妙用是要看着他。他要二狗在自己睡醒之后给他通风报信。
“饿了吗?我去给你做饭。”扁担放下,一个箩筐被塞得鼓起了山包,另外一个箩筐只有半满,想也知道是没做完计划中的事,半路被叫回来的。
付东缘扫了眼,说:“你可以做完事再回来,不用这么急,我要是饿了会自己找吃的。”
周劲没回付东缘的话,快步走向水缸,将沾有泥土的外套脱了,丢在一旁,弯腰去水缸舀了两瓢水将自己的手搓洗干净。
今天一天他都不是很安心,回来过很多次,每次回来付东缘都是在睡觉。他看完安心了,到了要割青草的地方,又开始隐隐担心。午后那回,近处的青叶都被人割了,周劲只能去了一个远一些的山岭。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周劲在担心中收到了二狗的口信,收了镰刀担起箩筐就往回走。
路上,周劲满脑子都是明天就在自家后头的山上割吧,不去那么远了。
用来沤青肥的青草,好些都是周劲徒手抓与拔的,这就导致他的指节及指腹沾了许多绿色的汁液。周劲用能将自己搓下一层皮的力气快速搓动手掌,将这些绿色汁液搓洗干净。
洗手时,周劲里面那件衣服的袖子挽起,手臂的肌肉绷着,露出的线条很好看。
只是搓得未免太大力了些。
搓完掌心手背倒是不绿了,但这儿红一块那儿红一块,看着都疼。
手的主人毫不在意,快速洗完,过来劝付东缘:“你要不要进屋去坐会儿?外面要下雨了。”
刚才天上的云是淡淡的灰白,这会儿已经转为铅灰了,空气潮乎乎的,确实要下雨了。
但付东缘不想回房待着,想去灶房,问:“我能在灶口那坐着吗?”
生起火来,灶口是最温暖的,周劲想了一想,同意了。
“水在哪?”付东缘出来就是为了找水,结果推门就被山中的美景震撼到了,忘了这回事。进了生活气息浓厚的空间,记忆就自动跑回来了。
周劲掀开水锅的锅盖,从木桌上的遮灰布底下取了一个海碗来,探到锅里舀了一碗水。水锅底下的灶膛里一直有大块的炭火煨着,这会儿打出来的水还是温温热的,入口刚好。
海碗边缘有水渍滴下,打湿了周劲的手,他取了一块干净的布,把海碗边缘的水擦了擦,清爽了,才递给付东缘。
“谢谢。”付东缘接过,白皙的脸贴向碗沿,覆上唇,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一大海碗的水,付东缘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喝,不紧不慢,全喝光了。
他喝水的时候,周劲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盯着付东缘喝水的动作看。脑袋里想的是,哥儿喝水的动作真好看。不像他,渴极拿起瓢来就是一阵牛饮,衣襟会打湿,袖口也不能看,地上还要留下一滩。
缘哥儿将碗里的水喝一滴不剩,不仅不会洒,送去东西与接回时,还会跟自己说谢谢。
起初,周劲很不习惯这两个字,在他们这,没人有这样的教养,没有人说话这么软糯。缘哥儿很顺口,很自然就说出来了。
这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会有的教养。
而这个有教养的哥儿昨日嫁给了他,做了他的夫郎。
周劲至今不明白,那么多青年才俊送上门挑选,好的选择那么多,缘哥儿为何选了粗衣粝食目不识丁的自己?
说实话,他自己都不大能瞧得上他这个人。
第3章 多吃
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喝完水放下碗的付东缘亮着眼睛问周劲一会儿吃什么。
周劲脑袋没反应过来,身子先动了,大步走向装有米面的陶瓮,开盖,弯腰,探手,抓了一把白面出来,放进粗瓷大碗里,嘴上答:“汤饼。”
这一瓮白面昨天跟着牛车一道从县城里来,是岳丈给的。周劲家一穷二白,吃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想着是给缘哥儿吃的,周劲靠近陶瓮,又抓了一把出来,放进碗里,然后回到灶台边,从水缸里打了点水,淋在白面上,一手扶着碗,一手将白面揉搓成絮,再成团。
汤饼这道吃食,对付东缘来说并不陌生,他穿来这几天,吃过许多回。想是原身喜欢,付家酒楼的厨子经常给付东缘做。
按照付东缘的解,周劲口中的汤饼就是他们那个时代的面片汤。加盐揉面,揉好之后,醒一会儿,醒好之后就可以把面团揉捏成各种形状的面片,放入沸水中煮熟。
原身喜欢精致的吃食,酒楼的厨子投其所好,会弄出荷叶形的、花瓣形的、月牙形的汤饼,佐以各种汤汁和糖水,既好吃又好看。
付东缘吃过,觉得不错,但很好奇,周劲手里捏出来的汤饼会是什么滋味?
农家应该不吃这个,费时费力不说,吃起来也挺费劲的,需要去碗里一个个逮。煮好的汤饼浸入汤汁以后,十分滑溜。
醒面时,周劲也没闲着,坐在灶口的长板凳上,把另外两个灶的柴火生起来了。
他将柴火烧旺,然后叫付东缘过来坐。
付东缘小时候住爷爷家,最喜欢这个位置,只是他爷爷家的三个灶常用的是大灶,另外两个灶不怎么用,就用水泥把灶口封起来了,所以很难看到大、中、小三个灶一起工作的模样。
周劲同时烧了三个,是想一次做三道菜吗?
烧得火红的灶口后面,映出了付东缘白里透红的脸。他坐在板凳边缘,探出脖子,扩大目光,好奇地搜寻周劲的身影,想看他现在在干嘛。
来到视线中央的人正步履飞快地走着,他把小灶上的铁锅撤了,换了一个熬药的砂罐上去。砂罐似乎已经盛了东西,放下之后调整一下柴火就可以直接开始煮了。
闻到味道,付东缘分辨出来,这似乎是靠谱郎中开的给他治疗风寒的药。他连吃几天了,效果很好。
这个药方里,有几味药需要提前浸泡,周劲什么时候把这些药放进砂罐里泡着的?一进厨房就弄了?
可自己跟他几乎是前后脚进来的,怎么没看到他做这些?
付东缘努力回想,手脚不停的周劲提起砂罐的盖子,又往里头加了三根带根须的葱、三片生姜、三颗大枣和一块红糖。
毫无疑问,这些也是现洗现切的,可付东缘根本没看到前头的准备动作,只看到了放。
他这位新婚夫君,不仅脚力好、脚程快,手上的动作也很快,做什么都干脆利落。
“周劲,你弄慢点,我想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周劲揉面很快,揪面团也很快,付东缘没看清他的手是怎么动的,一朵圆润生动的梅花就出现在案板上。
付东缘想看,周劲就放慢速度弄了几片。付东缘瞧清楚了,夸道:“你是第一次弄吗?弄得真好。这梅花漂亮得我都舍不得下嘴吃了。”
周劲揉捏花瓣的动作有了明显的停顿,耳根微微地红了。
确实是第一次做。没进县城,没去付家酒楼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汤饼是什么。农家不吃这个,也舍不得用白面做吃食,更别说像现在这样,用两顿饭的时间在这一片一片地按压,一片一片地揉捏成型。
做起来并不难,周劲去后厨学一次就会了,就是要耐心。
在后娘陈翠蓉的家里,餐食一时半刻没上桌就会被打骂,不管弄成什么样,能吃就行。
在新婚的夫郎面前,周劲不敢那么急,岳父交代说,哥儿喜欢精致的东西,又有些洁癖,很多东西要讲究。
周劲不怕讲究,只要是缘哥儿喜欢的,他就都能弄。
“要不要先去饭桌前坐着?”汤饼已经放入锅中煮了,很快就好,水煎的药也由武火转为了文火,再煎一会儿就可以倒出来浸汤饼了。周劲怕付东缘站久了腿不舒服,想让他去凳子上坐着歇息。
付东缘看来看去,只看到了自己的药和晚餐,不见周劲的,问:“你晚上吃什么?”
周劲早上用杂粮做了馒头,留了两个给中午,但中午没吃,晚饭也就有了着落,一会儿贴在锅沿热一下就能吃。
中药版的汤饼出锅。这是靠谱郎中教的吃法,既能治病,又不会伤胃。
加了葱根、生姜和红糖的缘故,这药喝起来甜甜辣辣的,缘哥儿自小身体不好,看过许多大夫也搜罗过许多药方,这味药在他喝过那些的药里,绝对算是好喝的,因而身体上接受得很愉悦,再泡上这些被煮得滑溜又长得讨喜的汤饼,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付东缘低头吃了几个,抬头时发现两个被煎得金黄酥脆的蛋不知何时被摆在了自己面前。视线再抬高些,看向对面垂着视线默默啃馒头的人,以盘子离两人最近的距离来算,这两颗蛋大概率都是给他的。
付东缘身随心动,拿了勺子与筷子,上下夹住一颗蛋往周劲那头送。
周劲正在喝汤,这面汤就是刚才煮汤饼剩下的水,被他舀来了配黑黑黏黏的杂粮馒头。
坐在对面的哥儿手伸得老长要给他送煎蛋时,周劲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不甚惶恐,一手移开汤碗,一手扣住装有馒头的粗瓷碗,将它带离了桌面。
“我们一人一个。”胳膊伸得老长的付东缘说。
“两个都是给你的。”周劲回望着面容白净的哥儿道。
“我吃不了这么多,”付东缘俊秀的眉皱起,“我还要留着肚子喝药。”
周劲:“这是给你补身子的。”
周劲家* 没养鸡,自然也没有蛋,这蛋也是岳父给的。周劲都盘算好了,一天给哥儿吃两个,吃见底之后,刚好春耕结束,他去买几只鸡崽回来,养着,等能下蛋了,给哥儿续上。
中间断的这几个月,他会去给人做帮工,用帮工的钱给哥儿买蛋吃。
在周劲脑袋里,盘算好了的东西就是死,结果付东缘来了一句:“这个家不仅我要补身子,你也要补。”
周劲愣了一愣,剑眉下的睫毛扑闪,透着不解。他的身体好着呢,为什么要补?
付东缘说:“你现在不到十七,还在长身体,要多吃才能长个儿。”
河源村普遍的少年身高是一米七到一米八,周劲被后娘磋磨,常年饥一顿饱一顿,没到骨瘦如柴的地步,但比同龄人消瘦不少,个子也比同龄人矮上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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