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年纪小,还能长,当然要多吃些。
付东缘前世活到二十二,身高常年保持在一七五左右,上学时嫌自己矮就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医生告诉他,他错过了发育的年龄,骨骺线已经闭合,长不高了。
这次穿来,缘哥儿与他同龄,连生日也是同一天,想长高也没法。
但周劲不一样,他还小,有继续发育的机会。现在不多吃些,像他一样过了十八岁再想挽回,就难了,所以付东缘很坚定地把这个蛋送到周劲碗里。
周劲小麦色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身子往后移得更厉害,嘴上道:“我不需要长个儿。”
付东缘坚持:“你不长个怎么做人家夫君?”
他和周劲站一起,他还比周劲高两公分。
周劲后移的身子定住了,看着缘哥儿筷子底下的鸡蛋,犹豫不决。
付东缘知道这话对周劲有用。
这两天在县城里,他都是用这样的话来刺激周劲多吃东西。
这人好像习惯把好吃的、想吃的东西让出去了。明明桌上有那么多吃的,他却只将肚子装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空着,就饿着。
“你要这么想,吃饱了,长个儿了,力气更大了,就可以赚更多的钱。多赚的钱不就可以把这一个鸡蛋的空缺补上?不亏也不浪费。”
周劲慢慢将碗放回桌面,脑袋想的是哥儿前头的那句话。
付东缘赶紧把煎蛋舀给他,还趁机从手边的碗里舀了些没浸入药汁的汤饼给他。
碗里的吃食越堆越多,周劲回过神来以后,赶紧叫停,说:“我、我够了。”
付东缘不再给他添,喜滋滋地将自己碗里的吃食吃完,又把药喝得一滴不剩。
吃饭时,外头就在下雨。
雨落在横屋顶头的杉树皮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劲本想趁雨小,把割来的草叶切一切,担到屋子后面的秧塘里,踩入泥中弄成青肥。
但雨越下越大,天被乌云遮着,很快就黑了,什么活也干不成,周劲只能在屋里待着。
在村子里,夜间会点蜡烛或松油照明,但多数人家舍不得用,天黑以后便不再劳作,早早上床休息。
元宵之后,春耕开始了,白天活计重,夜里也要休息好了第二天才能使出全部的力气,就歇得更早了。举目望去,笼罩在雨幕下的耕种人家,点灯的没几户。
周劲家西面的横屋里放着一对大红喜烛,新的,没拿出来用过。
如果付东缘有需要,周劲会把它拿出来点上,可付东缘吃完药后迷糊劲就上来了,早早上床躺着,点了也没用处。
于是周劲洗漱一番,也上床躺着。
一个床板两床被子,付东缘裹新的,周劲裹旧的。
一个睡里边,一个躺外面。
两人为什么不挨着?
周劲答应过岳父,在哥儿病好之前,绝不动手动脚,所以从昨夜起两人就不在一个被窝。
雨声是付东缘的助眠剂,他听着一墙之隔的屋檐有节奏的落雨声,很快就睡着了。
“滴——滴——督——”
“滴——滴——督——”
周劲也听到了寂静黑夜里,屋檐聚水后落在地面坑槽里的声音。富有节奏,轻重不一。
他睁着眼睛,看着房顶,脑袋又开始想着哥儿吃饭时说的那些话。
他这样的不能做阿缘的夫君吗?
阿缘喜欢个子高的?
周劲想着就侧转过身子,看着哥儿睡着之后影影绰绰的轮廓。他悄悄伸出手,把自己躺的稻草枕往上推了一推,再移过自己的身子,枕了上去。
这样他就比缘哥儿高上一些。
黑暗中,周劲将自己的视线转回屋顶,心里想的是,明天中午他不能饿着了,他得多吃些。
他要长高。
第4章 惧内
天蒙蒙亮时,付东缘醒了。
他不仅睡了一个长觉,还睡了一个整觉,醒来之后连哈欠都不打,舒爽极了。
外头听不到雨声了,也听不到茅草与杉树皮做的屋面聚水之后,往地上滴水的声音。想是一个好天气。
付东缘穿来这几天几乎都在下雨,有时大有时小,出门靠伞遮,去不了太远的地方。
他想在天晴的时候去村子里转转,去地里转转。他想看看这个朝代的人是怎么耕种,怎么对待地里的植物的。
穿好衣衫与鞋袜,依旧是摸黑走到门边,找到门栓,抬起,拉门一看,果然,密布的阴云已经消失了,露出青色的天空。
等太阳出来,这片青色的天空就会转为干净的蓝色,像被水淘洗过的蓝。昨夜下了好久的雨嘛。
空气清新得让人觉得呼吸是有实感的。每一次呼吸,吸进去的都是淘洗身心的好东西。
付东缘扶住腰,脑袋与肩颈微微向后仰,朝着天空,动用全身的力量深吸了一口气。
清新的空气像水一样在它经过的地方留下爽快熨帖的感觉,还带着一些晨曦未明时的清凉。
再吸一口,灶房飘出烟火的气息与食物的香味随之而来。
恢复端正站姿的付东缘听到了揉面的声音。低沉、有力且快速。是周劲在做吃的。
闻久了听久了,肚子就开始闹了。
付东缘揉了揉这具已经好得八.九不离十的身体,跨过门槛,走向厨房。
水锅里依旧有热水。
揉面的周劲看到付东缘进来,没来得及讶异他怎么醒得这么早,张嘴就问需求:“是不是要喝水?”
付东缘乖巧点头。
杵在灶台边上的人随即摊开两只沾了杂粮粉的手掌,正要去洗手拿碗,却被付东缘拦了下来。
付东缘道:“我自己来。”
在一众适龄男青年中选择周劲,付东缘有自己的考量,不是看中周劲的任劳任怨,也不是让他来给自己当下人的。
他有手有脚,病好之后身体吃得消了,该他做的事也该做起来,更何况,这只是一件拿碗打水这样不费什么体力的小事。
见哥儿坚持,周劲把迈出去的半个身子收了回来,继续揉面,只是目光停驻在取了碗,独自去打水的付东缘身上,不肯移走。
“掀开锅盖时,冒上来的气会很烫,你要小心,别掀得太快,等气散了再去打。”
周劲很仔细地提醒付东缘小心锅里的蒸汽,付东缘十二岁就独居了,独居后顿顿都自己做饭,能不知道吗?
他先将锅盖掀开一个角,等汽散了才全部打开,然后转头对这个操心过头的相公说:“我没那么娇。”
周劲不说话,看着付东缘从锅里打了水,在嘴边吹凉后小口小口地喝了进去。
“周劲,昨天上车时,我爹是不是给我的行李里塞了一罐牙粉?放哪了你还记得吗?”
昨天醒来就是下午了,付东缘吃饭前用水漱了口就坐上了桌,今天起得早,有时间做饭前准备,付东缘就问起牙粉的下落。
他一问,周劲就条件反射似的往外走,嘴上道:“在横屋的竹篓里,我去拿。”
这人步伐大行动快,付东缘要不是恰好站外头一些,还拦不住他了。
付东缘挡在周劲面前,将进出的通道堵了个严实,嘴上道:“你告诉我在哪里就好,我自己去拿。你的面不是还没揉有完,继续揉吧,省得洗手了。”
“横屋里东西多,不好下脚,还是我去吧。”周劲说。
两只被杂粮粉沾得乌乌紫紫的手,就这么平举着,脸上的表情也是极其严肃极其认真的,付东缘哭笑不得,上手推了这个傻相公一把,把他推回灶台的案板前,说:“我自己去,大病初愈的人就是要多走走,才让身上的气血活络起来。你什么都帮我做了,是在剥夺我获得健康的权利。”
缘哥儿这具体弱多病的身体,就是娇养过头了,才越变越严重。再不锻炼起来,后面只怕是三天两头就要病一回。
前几日,付东缘做出决定要嫁与周劲时,付爹原是不肯的,他觉得周劲家穷,跟着他只会过苦日子。
缘哥儿的阿爹去世以后,付爹便将他与过世夫郎唯一的孩子当掌上明珠宠,什么都给他最好的。
这回若不是生意上捅了篓子,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大人物,不知会沦落个什么下场,不想牵累哥儿,才迫不得已将他嫁了出去。
倘若一切都平安顺遂,他有能力养哥儿一辈子,绝对不会让他去陌生男人家中受苦。
可一切都无法挽回,这个决定必须要做。
既是选婿,也要选个最好的,用他余下的身家,保证哥儿下半辈子都安稳度过,不受苦不遭罪。
提出这个主意之前,付爹就已经在县城内外打听过一圈了,相中了几家家底不错的。其中就有付东缘看过就摇头的赵屠户家。
赵屠户家在县城,拥有两间店铺,人也正当年。家中建有一栋青砖瓦房,高大气派,还有奴役可以驱使。嫁给他,吃喝不愁,又不用干脏活累活,付爹最是中意。
可付东缘去他家相看了一圈后,不喜欢那个死死板板连草都不长的院子,就回去跟他爹说,他不喜欢县城里的,想去村子里挑。
村子里也有家境不错的!
河丰村上游的河坪村,有个李姓的郎中,家中世代从医,仁心仁术,在邻近几个村里有口皆碑。他家只有李林一个孩子,很是看中。
李林这孩子付永茂也见过,长得气宇轩昂相貌不凡,又是个肯学的,正好对上了哥儿身子不好这一短项,嫁与他,付永茂也放心。
可哥儿去河坪村相看一圈,还是不喜。
河坪村再往上就是河源村了,河源村里也有几户人家递了草帖子来。
想着来都来了,付永茂就领着哥儿去这个最是偏僻的村子里走了一遭。
几家看下来,哥儿放着风度翩翩的读书郎不选、放着族中的大姓不选,选了村子里一抓一大把的庄稼汉。
周劲这孩子吧,付永茂私下查过,人是不坏,只是家里条件差,又是个杂姓的,在村里没地位。
宗族聚集的村落,对不同姓的人很是排斥,做什么都不待见,长久在这住着,付永茂怕哥儿受挤兑,受欺负。还摊上个那样的后娘,日子能过得安稳吗?
成亲之初,他可以借着酒楼的声望与舅哥的官职弹压一段时间,可后面,他关了酒楼同舅哥一起去京城解决自己的麻烦事,哥儿在村子里孤立无援,没个依靠,他哪能放心?
所以那日从河源村回来,付永茂就试图说服哥儿换个人选。
可哥儿铁了心要嫁,还同他说了下地干农活的好处。
差点给付永茂听昏了。
他当命根子一样守着的哥儿要顶着个大太阳,下地干农活!
那地里,石头那样尖,虫子那样多,草上、树上都是刺,一个不小心就会伤着,哥儿怎会想去那样的地方呢?
付东缘总结了这些年生在缘哥儿身上的富贵病,也点出了家里的问题。
这些年,哥儿越是想治好自己身上的病,家里的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就越是小心,越是娇养,其实在好心办坏事。
连靠谱郎中也说了,哥儿这样身娇体弱的,就应该多动动,让气血活络起来,越躺,毛病越多。
可付爹每次看着哥儿捂着心口喘不上气,心里就难受,不想让哥儿做那些过重过累的事。
付东缘说服付爹时,回归了最本质的问题:身子是哥儿的,他想好。
他为了治好自己身上的病,连那一碗谁看谁恶心的药都喝得了。
黑心郎中的事,付东缘没与付爹说实话。付爹以为黑心郎中是来给哥儿治风寒的,其实不是,哥儿不在意风寒这样的小病,他想治好的是他根源上的病。
他太渴求这样的方子了,才被黑心郎中骗去了生命。
既然吃药的效果不好,为什么不换个法子再试试呢?
连命都豁得了,干点活出点汗怎么了?
付东缘宽慰火烧眉毛了还要牵肠挂肚的爹的法子,是给他描绘一副美好画卷。他让他安心去解决自己的麻烦,回来后保准还他一个活蹦乱跳的哥儿。
一席话,给付爹眼睛听湿润了,哥儿自三岁患病后,再也没活蹦乱跳过,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说服付爹,付东缘用了一晚上,说服周劲不用。
周劲这人吧,提第一嘴,他会用他脑中认定的死来抵抗。但第二遍你还坚持,他就会软下来。
通常没有第三个来回,要是有,你再强硬一些,他还是会顺着你。
付东缘将这个美好的品质总结为“惧内”,不用这么严肃的词就是,听夫郎的话。
因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愿意会自己坚持的人,付东缘很快问出了牙粉的下落。
“在横屋最角落的那个竹篓里,用一张布遮着,牙粉放在最顶上,你掀开布就能看到。”
付东缘知道了,看着周劲板正的表情点头,说:“知道了,我自己去拿,你继续揉面吧。”
周劲还在看着他,清清亮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想动的渴望。
看着这人不帮忙但是想跟过去看的憨表情,付东缘在周劲下巴上掰了一把,让他的脸朝向案板,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拒绝。
这一掰他不觉得有什么,但悄悄地把周劲的脸掰红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面团,不去看付东缘离去的身影,等人已经在隔壁正屋了,才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看的是付东缘刚才站过的地方,想的是那只白嫩的手贴上自己脸颊的触觉。
他越想,耳根越红。
第5章 青菜汁拌饭
周劲今天给自己做的依旧是杂粮馒头。
小麦、黍、藜麦、穇子,高粱……这些杂粮,是他背着后娘一家种在了老屋后头的荒山上,才得以保全。收割后,他想办法脱粒,找了一个可靠的地方存放,分家后,第一时间去存放的地点把这些粮食取了回来,过年那些天才不至于饿肚子。
去年高粱种得多,捣成粉后,紫红一片,做出来的馒头香甜软糯,一半是它的功劳。
要是多抓点黍粉,馒头就变黏了。
周劲一般看心情抓。
有时没注意穇子抓多了,硬,吃起来沙沙粒粒,口感就不佳。
周劲今天就抓得挺均匀的,揉出来的颜色也好看。杂粮馒头昨天他做了四个,今天做六个,让中午那顿也有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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