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陈月升盯着他,见裴宥山呆呆的,才不动声色地把诗集收好:“小山,把点心吃了吧,我送你回穆王府。”
裴宥山回到王府时,陈淮疆又去书房温习了。他心情不错,陈月升不但对算账感兴趣,还觉得他默写的会计分录口诀很容易记忆,没准他真有当老师的天赋,要是能开起第二个学堂,就主攻教育学,首先学习素质教育观。
他回自己房间打算睡一觉,路上被柏康拦住了。对方递给他一封信,他正觉得奇怪呢,柏康又说:“府外送来给徐奉的。”
信已经被拆开了,府外送来转交给下人的信都会提前拆开来查阅内容,此时只剩叠好的信纸。
裴宥山是不想窥探别人隐私的,但信纸太薄了,他都能看到上面的内容了:徐奉的父亲病重,怕是不好了,让他尽快归家一趟。
信上的落款已经是两天前了,裴宥山不敢耽搁,赶快回去找徐奉。徐奉正蹲在他房间外烧炉子,烧得脸上灰扑扑的。裴宥山把人拉起来:“小奉,有给你的信。”
看到那封信,徐奉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从前送给府上外乡来做工的下人的信,都有师傅念给他们听,再替他们回信写好寄回家。
徐奉很喜欢和家人通信,每月寄信的日子都会写上一封。更别说如今他肚子里有点墨水,可以自己写信了。只是他捧着信,还没看完就哇哇地哭起来,哭得都要背过气去了。
“别哭了。”裴宥山找手绢给他抹眼泪,徐奉含混不清地说:“呜呜呜,我爹要死了怎么办!我要告假回家去!”
“我替你去向世子告假。”裴宥山说完,徐奉果然不哭了。他小山哥面子大,世子爷肯定会同意的。裴宥山又对他说:“我跟你一同去。”
徐奉和他同乡,他也想回去看看,能不能在家乡办起学堂来。若是快马加鞭,三天就能回来。从前裴宥山仗着陈淮疆听他话,总无缘无故告假,只是不知道现在告假,会不会让王妃失去对他的那点好印象。
裴宥山去书房敲门时,书房内没有别人,陈淮疆走出来:“伢伢找我?”
“世子,我想告假几天。还有小奉,也要告假几天。”裴宥山说。陈淮疆都没多问就同意了:“去吧。”
他从前也这样,裴宥山说告假便批准了。裴宥山也不多问,心安得地跑了。这次他觉得有点心虚:“你不问我去干什么吗?”
“不是去玩吗。”陈淮疆对裴宥山的性格非常的了解,“你最近也累了,休息几日吧。”
果然误解他了。裴宥山连忙解释:“小奉的父亲病重了,我想陪小奉回家一趟。”
没想到他说完正经由,陈淮疆倒反悔了:“让他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不必跟去。我知道你家乡路途遥远,你何必跟他一路吃苦。”一想到伢伢要和徐奉单独回乡,他就不怎么高兴。
“三四天就回来了。”陈淮疆还没琢磨明白自己为什么不高兴,裴宥山去拉他的手,“小奉年纪小,来王府做工后还没回过家乡。世子也知道他笨笨的,我才陪着他。而且我想回去看看,为我们要开的学堂选址。”
不知道哪句话说动了陈淮疆,他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同意了裴宥山的要求:“快些回来。”
有陈淮疆的允许,裴宥山当天下午就和徐奉拿着信出府了。到了驿站,直接租了辆马车,让车夫快些赶路。徐奉支支吾吾问他:“哥,租马车很贵吧,我……我没钱啊。”
他更想问一向抠门的裴宥山怎么愿意掏钱租车,但聪明地没说出口。裴宥山沉下脸。他冷脸惯了,吓吓徐奉信手拈来:“钱重要还是你爹重要?当然是快点回去见你爹。”
他知道,对一直在王府拿着最低的薪水的徐奉来说,租车钱也不算小钱,王府之外多得是没钱租车只能徒步的人。裴宥山要跟着徐奉一同来,也有早就料到他不会租车的原因——等他走回去,怕是要见不到他爹了。
自己跟着去,再坐车,徐奉就不会不好意思了。他虽然抠,却也知道钱得用在刀刃上。
徐奉果真感动得泪汪汪的:“哥,这钱我肯定会还给你的!我给你赊账!”
裴宥山也没直接拒绝,摸摸他的头:“那你便记着。”
马车驶了一夜,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到了他们家乡滦州。到了滦州地界,两人直奔徐奉的家去。徐奉家住徐家村,徐奉的爹娘都是村里的农户,他跟着人牙子去王府时,爹娘住在村角的小破木屋里,他爹身体不好,家里的农活全由他娘一人干。
又过了几年,家里添了个弟弟,他娘却为了生弟弟,也落下了病。
七年了,徐家村还是那个样子,家里也还是破破烂烂的,又好像比以前更破了些。徐奉父亲躺在土炕上,脸色蜡黄,似是只吊着一口气在。看到他爹,徐奉瞬间便哭出来。
徐奉的娘刚把小儿子哄睡,听到外面声音,从里屋走出来,惊喜地望着许久不见的徐奉:“小奉!”
“娘!”徐奉扑上去抱她。裴宥山没打扰母子俩,等徐奉情绪平复些,才拿出自己带来的包裹:“婶子,我是与小奉一同在王府做工的,也是滦州人。这是穆王世子让我带来的药材,说不定对徐叔的病有帮助。”
徐奉娘抹着眼泪接过来,听到穆王世子四个字,情不自禁要跪下感谢。裴宥山连忙过去扶她:“婶,您别跪我,穆王世子心善,在府里也照顾小奉呢,您放心吧。”
徐奉娘点点头,拿着药材药方去外面起锅熬药了。徐奉去里屋了,裴宥山跟着进去,就见徐奉正小心地用指头戳床上熟睡着的男孩。小孩瘦巴巴的,脸色也不好看,闭着眼也能看出和徐奉有几分像。
徐奉从没见过这个弟弟,却本能地对弟弟生出怜爱之情:“哥,我头一次见到我弟弟呢。他比我想象的还瘦。”
“你弟弟和你挺像的。”裴宥山心情很是复杂。
他一出生就在王府了,也只有小时候和爹娘回过一次滦州,但裴总管是县里的人家出身,从没住过这种破屋子。后来他重生了,转世了,过的也都是好日子。
他从前总是使唤徐奉,却不曾想,徐奉从小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们虽然同乡,成长环境却天差地别。
多年没回家,徐奉却并不拘束,主动出去帮忙干活了。药熬好,给徐奉爹喝下去,却并没有好转的迹象。眼瞧徐奉和徐奉娘又要哭,裴宥山忙说:“这药不是立刻起效的,也许还需吃上几次。”
听了这话,母子两人才都止了眼泪。只是这样一来,为了让徐奉安心,也为了等徐奉爹好转,他们不得不多在滦州待上几天了。幸而他带来的药真的起了效果,在喝下第三顿药后,徐奉爹清醒过来,也能开口说话了。
徐奉爹见了多年不见的儿子,也是眼含热泪。父子两人抱头痛哭,徐奉见到他爹好起来,又止不住笑。
平静下来,他介绍道:“这是和我一起在穆王府干活的小山哥,小山哥人可好了,这次就是他求了世子爷,我才能回来。”
裴宥山腼腆地应下了。徐奉娘热情地说要拿最好的饭菜来招待他们,裴宥山不好意思拒绝,又和徐奉留在徐家又吃了顿饭,第三天的傍晚,裴宥山才带着依依不舍地徐奉启程回去。
第7章 (7)遭遇价格歧视
回镇上时,裴宥山找了个卖酥糖的小摊,打算带点酥糖回去。摊子前没什么人,但裴宥山一时也找不到别的摊位,便让老板称了些。
报价的时候,听到老板口中的数字,裴宥山皱起了眉:“这么贵?”
“你不是滦州人吧,我们这店开了几十年,一直是这价钱!”老板要把手上的袋子收回去,看裴宥山像看穷光蛋:“嫌贵别买!”
徐奉拽拽他的衣袖:“哥,我记得,这家一直是这个价格呢。”
要是以前裴宥山为了争这口气估计就大手一挥买下了,不但买还要说他把摊上的糖全包了。但现在风水轮流转了,他没钱了,而且这家的糖也太贵了,人不能为了面子连钱都不要,那就不是抠门的他了。
裴宥山收回手,从容道:“我的确嫌贵。小奉,我们不买了。”
说完,他就带着徐奉走了。离开摊子几步远,他问:“还有别的摊子吗?”
“好像没了。”徐奉幽幽叹道,“哥,滦州卖酥糖的本就很少。我去王府前,还没吃过糖呢。”
裴宥山又问徐奉还有什么摊子,徐奉带着他转了一圈,裴宥山发现,他们这虽然地方不大,卖的东西却不便宜,无一例外的贵。裴宥山逐渐琢磨过来,滦州靠近关外,资源匮乏,比之容城更加苦寒,人们对糖、点心的渴望也远超容城人。
但徐家村只是滦州一个贫困的小村子,从小生长在徐家村鲜少外出的徐奉,也没办法接触到镇上的点心铺、糖果铺。裴宥山又想起徐奉爹面黄肌瘦的样子,徐奉娘单薄的身躯。
新约的马太福音中有一句话: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有的也要夺过来。这句话便诠释了经济学中的马太效应现象,指两极分化现象。
在带点酥糖回去让陈淮疆开心一下和保住自己的钱包中,裴宥山果断选择了后者。谁会和钱过不去呢,他相信陈淮疆也会选择做一个节俭的世子的。
两人赶回穆王府,已经是第五天的早上了。徐奉离家时没什么异样,甚至到了驿站,还能和车夫有说有笑地谈起家中事,上了马车,离开滦州却哭个不停,说自己想爹娘了。
“我爹病得那么惨,我娘也瘦了。下次再回家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徐奉白天哭,晚上裴宥山窝在马车上想睡一会,他趴在裴宥山身边哭,“我弟弟都不认得我,我每月寄信回去时都让爹娘在弟弟面前多说些我的好话,他还问娘我是谁!”
“他还小,而且第一次见你。”裴宥山被他吵得睡不着,索性强打精神安慰他,直到把徐奉哄好了,他们也到容城了。
回了容城,徐奉还是蔫嗒嗒的,裴宥山就让他回去补觉,自己先去找陈淮疆——这个时间,陈淮疆应是回来吃早饭了。
没想到他走到院门口,发现侍卫一个个都警醒着,气氛很是奇怪。他拉住守在门外的柏康问:“康大哥,怎么了?”
“世子爷病了好多日了,静善姑姑在里面呢。”柏康叹口气,眼神复杂,“小山你可算回来了,这两日你不在,世子爷病了我们都束手无策呢。”
裴宥山心里那根弦咔嚓一下断了。他怎么忘了陈淮疆发病时要他陪着呢!五天,也不知道陈淮疆是怎么过来的。
裴宥山冲进陈淮疆房间时,静善姑姑正坐在床边,给陈淮疆更换额头盖着的帕子。见裴宥山冲进来,也只小声道:“安静些,世子刚睡着。”
“世子怎么样了?”裴宥山也坐在床边,看着陈淮疆发青的眼圈就难受。不算重生到现代的日子,五岁到现在,他和陈淮疆一天都没分开过呢。那时候陈淮疆才四岁多,病得哇哇哭,还是他去哄,陈淮疆才不哭的。
他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
“你也别急了,世子已经好多了。”静善姑姑瞅了儿子一眼,“你这几日干什么去了?”
“陪徐奉回了滦州一趟。”裴宥山说。静善姑姑点点头:“不是去干什么就好,你近来总是神神叨叨的,不过倒是不惹祸了。”
怎么又这么说?裴宥山心里委屈,静善姑姑站起来:“王妃还等我回去,你照看世子吧。世子这些日子一直等你回来呢。”
一提这个,裴宥山便说不出话来。等静善姑姑走了,裴宥山又坐在床上,离陈淮疆更近的位置。对方还紧闭着眼,微张的口中呼出一团团热气,感受到他的靠近,从被子里主动伸出手来抓住了裴宥山的衣角。
“伢伢,你回来了?”陈淮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裴宥山的脸,又伸出两只手握住他的,在裴宥山还没反应过来前,就可怜巴巴地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我好难受。”
“都是我不好,回来太晚了。”裴宥山看他难受自己也难过,陈淮疆从小就能忍,少见这么委屈的模样,肯定是头疼得忍不了了。
“不怪你,你已经回来的很快了。”陈淮疆脸都烧红了还安慰他,又往旁边挪动,让出一块地方给裴宥山坐。裴宥山让陈淮疆躺自己腿上,替他按摩脑袋。
陈淮疆把头埋在他怀里。裴宥山错愕他竟然搂自己的腰时,陈淮疆又迷迷糊糊地问:“徐奉的家人还好吗?父亲病重,他一定很伤心吧?”
裴宥山心里更疼。陈淮疆是对下人都很好,但也太善良了,自己病得难受还记着关心徐奉。他放柔了声音:“不要想徐奉了。你先不要说话了,睡一觉吧。睡醒就好了。”
裴宥山也困,不知不觉自己也睡过去。再睁眼,床上都空了。他盯着脑袋顶的横梁,才想起自己还在陈淮疆房间呢。
身边的被褥已经叠好了,陈淮疆不是还病着吗,人呢?
他出去发现柏康也不在,问门口的侍卫,得到陈淮疆居然又出去练武了的答案。他正要出去找人,陈淮疆已经回来了,练的额头都是汗,用毛绒抹额包在头顶,身上还披着貂皮氅衣,像只毛茸茸的小鸟。
裴宥山突然就气消了:“天这么冷世子还要出去,可别冻着。”
“托伢伢的福,我都好了。”陈淮疆笑着,果然没了半分病容,看着神采奕奕的。陈淮疆走过来,敞开氅衣抱他:“伢伢这一去好久,我做梦都在盼你回来。”
裴宥山耳垂有点烫,呼噜两把陈淮疆氅衣上的毛毛,“我之后不走这么久了。”
如之前所应允的,陈月升真的来穆王府找裴宥山了。礼亲王府与穆王府离得并不远,陈月升本就总来,但他以前明里暗里嫌弃裴宥山,不愿和裴宥山多接触,如今却是点名道姓要找他。裴宥山对陈月升说不上多喜欢,但很满意他的求知态度。
陈淮疆却不太愿意。先是关心那个叫小奉的小厮,现在又和以前不喜欢的陈月升走的近了,真让人不高兴:“我怎么记得月升以前和伢伢不熟?”
“那是以前,我现在与小山一见如故,很是投缘。”陈月升假笑着把陈淮疆挤开,自己坐在裴宥山旁边:“小山,你的手稿可以给我一份吗,我也很想拜读一下。”
5/109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