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溯光,他到底想干什么?”
宁绥吞了口唾沫,接着听了下去。后面还有不到十段录音,他跳了几条比较简短的,点开了一条足有十分钟的录音。在许久的沉默后,终于有了人的讲述声。
“它们又来了!我又看见它们了!兜兜转转走了七八天,别说是受灾群众,就连小型的动物都没看见。而且每次都会回到这里,好像是鬼打墙了一样,队伍里病倒的人也越来越多。”对讲机里的声音打着颤,似乎回忆起了极为恐怖的事,“最可怕的是,我总能在附近看见蟒蛇的踪迹,我是在山里长大的,那种大蛇拖着身子擦过地面的痕迹我比谁都清楚,还不是一条!是一群!它们每一天都会留下新的痕迹,晚上守夜时也常有窸窸簌簌的吐信子声音。按理说,蛇很少群居,我们也一直没被袭击,这到底是为什么?”
蛇?还有吐信子的声音?
他立刻播放下一条,这一条比较简短,殷鸿志说得吞吞吐吐地,似乎难以启齿:
“我们完蛋了,走不出去了。队员小凌病得最重,他胳膊上长出了蛇鳞,舌头也开始分叉,精神状况也……”
那种强烈的,想要咬住舌尖发出“嘶嘶”声的冲动又一次席卷心头,宁绥强压下去,脸色变得颇为难看,录音的内容也听不进脑子里,只是兀自发愣。
邓若淳伸手点开了下一条,又是长久的沉默,继而一声刺耳的尖叫刺破了寂静:
“蛇!蛇啊!”
很快,另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响起:“那不是蛇!那是小凌!蛇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把皮撑破了!”
第81章 山崩
几人面面相觑,脸色俱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苍白。
难道……是蛇借由蛊虫寄生人体,等时机成熟后再撕裂人身爬出来?
“那种蛊虫,在蠡罗山的语言里叫做‘倮塔’。”夷微的神情尤为严峻,“而用外面的语言,‘倮塔’就是龙的意思。”
也就是说,那根本不是什么蛊虫,完全是龙族的卵?
宁绥打了一个寒战。他联想到在蠡罗山的茫茫黑夜中遇到的白袍巫祝,那柔若无骨的肢体上附着的密密麻麻的鳞片;还有镇蠡祭典上被豢养的龙族,以及那些异变的山民,或者说根本不是他们发生异变,而是那些暗中侵蚀他们躯壳的存在,终于现了真身。
他们是龙的“培养皿”,培养完成,容器便可以随意销毁了。
可为什么一定要借人的肉体凡胎来完成这件事?又为什么要造出一批复制人来取代正常的人?
帐篷外,山崖下的涧溪仍在湍急奔腾。所有人的思路都回到了最开始的忧虑:如果附近的水源被污染,那么不仅仅是山民,方圆数十公里的百姓都会被殃及。一旦蠡罗山中沾染着怨念的水扩散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外面的组织加派了大量人手看护水源,因而所有可疑的人都会被牢牢锁定。此处最不可能被怀疑的就属他们几个,假如能以他们的身份靠近水源,不仅容易得手,还能不着痕迹地栽赃给他们,一箭双雕。
“这手太毒了。”宁绥心头无名火起,恨不得把溯光从这苍莽深山中揪出来乱拳揍一顿。正当众人皆是不知所措时,夷微的耳尖动了动,随后急急吩咐道:
“快蹲下,到我身边来。”
他话音未落,自地脉深处传来雷霆般的轰鸣,起初还是地面轻微的颤动,紧接着,尘土与碎石纷纷腾空而起,遮天蔽日,山体剧烈摇晃起来,山石纷纷滚落。宁绥一手揽着夷微的腰,一手拉住失去平衡的邓若淳和乔嘉禾,在震动中艰难保持平衡。
是地震!
一时间,参天巨木在地动中吱嘎断裂,涧溪没了山石的阻拦,汇集成瀑布,裹挟着沙砾无所顾忌地四处冲撞。夷微将几人护在身后,身形腾挪移转,接连避开从天而降的巨石。远处,山峦似乎在颤抖中改变了形状,一道峭壁承受不住重压,崩塌而下,激起铺天盖地的烟尘。
“你们抓稳了!”喧嚣中,夷微沉声道。
凤鸣穿空,灿虹贯日。宽大的羽翼覆在几人身上,凤影一如星斗,直向山巅划去。
然而,还不等他们松口气,一道劲风自云顶呼啸而来,挟着无以抗衡的力量,竟渐渐拧转成了一道漩涡,将他们卷入其中。即便是有纵横灵霄之能的神鸟,在这股威能前却也动弹不得。
风流的尽头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暗渊,无数雷光荆棘一般缭绕在暗渊边缘。那些雷光似乎有生命,饿狼扑食也似地缚住夷微的羽翼,将他们扯入无尽的黑暗。
他们逃不掉了。
*
一股温热的暖流在脸颊上来回打转,还带着刺鼻的臭味,这种臭味只有在喂猪的时候才能闻到,是哺乳动物特有的生理味道。邓若淳被熏得受不了,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宁绥、夷微还有嘉禾全都不知所踪。
他记得自己是在蠡罗山被卷入风流后失去了意识,但四下的景象却与深山并无二致,只是头顶的天穹与平常所见不同。群山尖顶之上,日月悬挂两边。云海状如倒置的漏斗,光华一如百川归海,自斗口盘旋而上。
天边的光晃得他眼睛疼,邓若淳收回目光。他的手边分明蹲着一只大猩猩,身上是与猿猴相近的棕色皮毛,只有两耳生着扎眼的白毛。猩猩的舌头还没收回去,垂在嘴边,还在往下滴涎水。
邓若淳愣了几秒,懵懂地抬起手抹了下自己的脸,湿漉漉,还黏糊糊的。
他是被猩猩舔醒的。
“啊!”他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窜出去,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与那大猩猩对峙。
猩猩却仿佛没有敌意,好奇地伸出爪子悬空挠了挠,而后匍匐在地,慢悠悠地靠近他。猩猩每前进一步,邓若淳就往后退一步,双方谁也没有率先发起进攻。
“我我我警告你,我练过武术,你你你打不过我的。”邓若淳恐吓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我弟弟说过,就算你是保护动物,我现在杀了你也不犯法,最多赔点钱就完了。”
很可惜,猩猩是不懂法的。邓若淳已经被逼到山崖边上,退无可退,他不死心地继续挪动脚步,却差点踩空,几粒松动的石子自他脚下滑落至崖底。
“啊啊啊啊啊——”失去平衡的恐慌让他下意识地把脚缩了回来。猩猩见状也不再前进,而是直立起来,揣起一只爪子,另一只爪子向身后指了指。
邓若淳大惑不解:“什、什么意思?”
猩猩看他没有会意,爪子拖着腮帮思索良久,忽然张开四肢大喊大叫起来,惊得邓若淳一个趔趄,又差点跌下山崖。蓦地,猩猩学着他方才的样子躺倒在地,起身后又向身后指了指。
邓若淳隐约有些明白了:“你是说,小绥他们在那边?”
猩猩欢喜地鸣叫了几声。
“太好了,谢谢你!”邓若淳一蹦三尺高,也顾不得害怕,上前去拉着猩猩的两爪不住道谢,“我初来乍到,身上什么也没带,没什么能感谢你的,有缘必能再会!到时我已经好好谢谢你。”
那猩猩却并没有要放他离开的意思。只见它先是捶了捶雄壮的胸口,随后,它竟然岔开了两腿。
邓若淳的目光不自觉地被某个器官吸引:“……我最讨厌别人拿枪对着我。”
他僵硬地向猩猩身后绕行,脸上挂着悻悻的微笑。确认双方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邓若淳撒腿就跑,边跑边撕心裂肺地高喊:
“哥们儿,我是公——不对,我是男的,男的你也不放过啊?!”
使尽了浑身解数,邓若淳终于用两条腿跑过了四肢着地爬行的老祖先,创造了人类文明的奇迹。他钻进一处密林,用灌木遮盖身形,观察了许久,确保猩猩没有追上来,他才松了一口气,朝着空旷处大喊:
“小绥——你们在吗?”
他的声音在风中转了几圈,便被全部吞噬。焦灼感很快充斥在他的脑海中,上方却有一声厉喝响起:
“邓若淳!趴下!”
现在能直呼他大名的,除了宁绥也没有其他人了。他条件反射地趴倒,一道清光堪堪擦着他的头皮掠过,霍然间身后炸开撕裂声,伴随着类似婴儿的啼哭,滚烫的液体喷溅在他后背上。
宁绥站在树梢,抬手召回长剑。夷微和乔嘉禾都挂在他身上,还在昏迷。
邓若淳眯起眼睛转身,被长剑刺穿的是一只似鸟非鸟,似豹非豹的独角异兽。他不敢多停留,三两步靠近宁绥,问:
“这是什么好宝贝?你从哪弄来的?”
宁绥把长剑丢给他,笑着解释说:“它叫白虹剑,是我的新法宝,还没给你看过呢。”
白虹剑与焚枝长枪一样,能隐匿身形跟随主人身边。虽然宁绥还没有跟这把剑好好磨合过,但也许是被上任主人夷微管教过,白虹并没有对宁绥一个凡人表现出任何不耐和鄙夷,反倒百依百顺,连温度都会自动调试成攥在手中最舒服的状态。
只是昭暝有时会看不惯白虹顺从得像个狐媚子的模样,趁宁绥不在与其大打出手,吵得邻居误会是有人翻进宁绥家里偷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帮他报了警。
邓若淳也是个爱剑之人,先前邓老天师把昭暝剑给了宁绥,邓若淳嫉妒了很久,几次缠着父亲撒娇,都被以“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拒绝了。后来与老成持重的太阿剑相处了一段时间,他心里才渐渐平衡。
“真好啊,既不过重,也不过轻,还晶莹剔透的,我也想要。”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剑身。
“好说。”宁绥倒是很爽快,“等他醒了,我替你问问有没有双手剑,分你一把。”
很快,邓若淳的视线又回到了枝头的宁绥身上,这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这么高的树,你是怎么上去的?”
“怎么上来的?我是根本没下去过。”宁绥哭笑不得,“我醒过来的时候,我们仨就被挂在这里了。得亏我的皮带很结实,不然就得脸朝下摔在地上了。”
被卷入风流前,宁绥和邓若淳把乔嘉禾护在了中间,然而巨大的风力把他们扯散了。邓若淳两手叉着腰,仰头问:
“那你现在怎么下来?我看离地面有十米,跳下来不得摔断腿?”
“当然是使用神奇的九凤神识,但我一次都没主动用过。”宁绥自己也面露难色。他为难地向下探出一条腿,又向邓若淳努努下巴:
“你让让,小心被砸。”
邓若淳立刻退到十米开外。
“大悲大慈全知全能九凤钩皇菩萨,再保佑小的一次吧。”
宁绥闭上眼,心一横,纵身一跃。邓若淳把脸扭到一边,不忍再看。
预想中砸地的声音没有出现。邓若淳睁开一只眼,还没转过头,宁绥便气势汹汹地上前来,揪住了他的耳朵:
“你小子,眼看着你弟弟跳楼,接都不接一下,巴不得等我摔死好继承我的两把剑是不是?”
“我接了有什么用啊,死了也要拉我垫背?”
二人正嬉笑间,树丛窸簌摇晃,一颗脑袋从中钻了出来,又是刚才的猩猩。
“大哥,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是经过进化的恐怖直立猿,跟你已经不算是一个物种了,我们注定没有结果。”邓若淳顿觉万念俱灰,“而且我不喜欢公的。”
第82章 天柱
猩猩嘶叫数声,动动爪子示意他们跟上。宁绥一只手揽着自家昏迷不醒的大鸟,一只手扶着不省人事的小徒弟,站直身子都困难。见邓若淳神色复杂,他便饶有兴致地问:
“你们认识?”
邓若淳一声冷笑:“我跑得再慢点,就要被抓去跟猩猩和亲了。”
不过,这只猩猩似乎明白不可强人所难的道理,已经打消了追求北帝派太子爷的念头,没再提枪而上,与二人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却没有停下挥舞两爪的动作。宁绥眉头一皱,推测说:
“不会是想找咱们帮忙吧?跟上去看看。”
猩猩一路时走时停,不停回头观望他们有没有跟上。二人一时也摸不清所处的位置,此处虽然同为山林,却与蠡罗山的一片死寂大不相同。古木高可擎天,无数说不上名字的珍奇异兽蹦跳奔走于巉岩之间,天边常有遨游云间的龙群与鸾凤,在山巅与云顶的交界盘旋,又斜斜俯冲下来,掠过低空时投下乌压压的影子,使人不自觉便屏住了呼吸。
其中也有眼尖的龙凤发现他们的踪影,逗弄一样地飞掠而过,爪子几乎擦着他们的头顶。看他们颇有些惊慌地后退,便快活地鸣叫飞离了。
穿越一片低矮的丛林,一座隐蔽的岩洞出现在眼前。猩猩拨开岩洞边杂乱的藤草,引着他们进入昏暗不见天日的洞穴内部。
“它不会在这里对我们吧做什么吧?”邓若淳仍然心有余悸。
“你手上的剑是干什么用的?”宁绥白了他一眼。
人眼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宁绥从夷微身上拉出一支被风扯断的长羽,在岩壁上轻轻一划,羽毛顶端便燃起了火光。
看来他已经熟练掌握怒目明尊的使用方法了。
就着这点摇曳的光亮,他们终于看清洞穴内的景象。最深处探出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前领路的猩猩又低低地嘶叫数声,那几个小家伙立刻从角落中窜了出来,一面发出回应声,一面扑进了猩猩怀里。
显然,它们是猩猩的孩子。
而在猩猩脚下,卧着一条与成年男性手臂一般长的黑蛇,即便洞中充斥着猩猩幼崽跑跳鸣叫的声音,黑蛇仍然毫无反应,身体僵直,全然没了生气。
“它是想让我们帮忙处理这条死蛇?”
“好像还没死,只是冻僵了。”宁绥将一鸟一人安置在岩壁旁,自己举着烛火上前查看黑蛇的情况。他才把火源放低,黑蛇似乎便感知到了暖意,紧绷的鳞片自头部渐渐舒展。
“好漂亮的蛇,不过看脑袋的形状,恐怕有毒啊。”他用指节轻轻摩挲黑蛇的头顶,又转向猩猩,“你是希望我们把它带走,对吗?”
也许是因为目击了宁绥解决独角异兽的场面,这位独自出门求援的单亲爸爸初步认可了他们的实力,才十万火急地带他们回来拯救自己受困的孩子。听了宁绥的话,猩猩爸爸忙点了点头,两爪合在一起,呈作揖状,仿佛是在感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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