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人没有睁开眼,阿蛮就少去了被盯着看的后怕。
他无意识地笑了笑,轻声说:“可人长着眼睛,不就是为了看别的物什吗?”
他的手指逐渐偏离了穴位,缓缓地摸上少司君的鼻骨。
鼻梁高挺,摸起来有点冰凉凉的。
“可人长着鼻子,总不是为了被摸的吧。”少司君轻笑了起来,那柔软的气息自鼻腔溢出,仿佛连笑也是温柔的。
温柔这个词,听起来和少司君可真是没什么关系。
“可我现在不正摸着吗?”阿蛮的笑意更深,轻声说,“大王也没不让。”
“歪理。”少司君硬邦邦丢出这两个字,“不过我喜欢阿蛮的歪理。”
“这是和大王学的。”阿蛮甩锅,又戳了戳少司君的鼻尖,“……不要总是随随便便将喜欢挂在嘴上。”
“对阿蛮这样的人,总得多说几句,才会让你真正记在心里。”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着吓人的话,“不然总会故意当做不知情,听不懂,可真是气人呢。”那黏糊糊的,有几分撒娇意味的语气,在这个时刻与司君惊人的相似。
“……我没有不懂装懂。”阿蛮平静地说,“是大王太随便了些。”
于是少司君睁开眼,正正对上阿蛮的眼睛。
“何为随便?”
“……我觉得随便,就是随便。”
“这是比歪理还要过分的撒泼哦。”少司君拖长着声音慢吞吞地说,翻个身将脑袋更深地埋在了阿蛮的小腹,“过分的人是谁呢?”
阿蛮真的有些受不住少司君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那太像是司君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少司君的头疼,还是因为御医刚才提起那段失忆的事情,阿蛮总会不经意间在少司君的言行举止里发现属于司君的痕迹。
这种熟悉到过分的刺痛感,让阿蛮不太习惯。
可是少司君正用双臂抱着他的腰,就算阿蛮想要躲开也是没有地方可以隐藏的,过了好一会,阿蛮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再度响起。
“……大王想找回那段记忆吗?”有些冰凉的手指又挪了回来,轻轻摸着少司君的头发,“听御医说,那似乎是很难预料的一件事。”
“尽人事,知天命。不正是他们的做派?”少司君说话的时候,那热气就会一阵一阵地扑到小腹,让阿蛮不自觉瑟缩起来,“想不想起来,倒也是随便。”
“大王若是不在意,那自是好事。”阿蛮平静地说,“毕竟也不过是简短的岁月。”
是呀,忘记吧。
忘记,也的确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少司君想起来,那才是灭顶之灾。
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起来,少司君露出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盯着阿蛮。
然后,眼睛微弯,像是一个笑。
“阿蛮错了。”
少司君意义不明地笑起来。
只是错在哪了,这人又不说了,还缠着阿蛮说自己头疼,所以要他继续揉揉。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不难受吗?
揉揉!
哪个大男人会这么说?
阿蛮就不会这样。
身为大男人的阿蛮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又开始给少司君揉揉,就算后来少司君埋在他膝盖上睡着了,他也一动不动,让他安生睡了半个时辰。
陪着少司君睡的时候,阿蛮靠坐在床头无意识地望着远方,许是心里惦记着方才的对话……染血的花……
少司君是梦到了那一次吗?
阿蛮被派去宁兰郡,是为了一个任务。
主人要一个人的命。
也要他府内的一件东西。
只是这个人很怕死,出入的时候身边总是围拢着不少护卫,而府邸更是日夜都有奴仆巡逻,几乎是无孔不入。
可只要是人,就会有破绽。
阿蛮到底是完成了任务,只是付出的代价也不少。
他的身体本就没有将养好,强行提刀与人厮杀后,再踩着月光回去时,每一步都觉得虚浮。
……东西要收好,等日子到了再呈交……他身上的血气太重了,得清理一下,不然会被司君发觉……
想到司君,阿蛮挣扎出一口力气,到底是将血衣与其他的东西都处理干净。
等回到住处,天已是蒙蒙亮。
啊,连呼吸都在疼。
阿蛮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他不想吵醒司君。
可是司君就在小院中。
阿蛮一眼就看到了那人蹲在院子里的背影,他仿佛是在看花,是那么专注,专注到了根本没有发现阿蛮的到来。
只看司君身上的痕迹,便知道他一宿都没睡。
阿蛮一惊,急急走过去,就连气血浮动也不管:“你一夜都没睡吗?”
蹲在花丛里的司君仰起头,那张漂亮的脸上面无表情:“这就是你想说的第一句话?”
阿蛮先是一愣,继而迟到的心虚开始翻涌。
“我只是……”
“味道。”司君含糊而快速地带过,“血。”
“什么?”
“是一朵红色的花。”
司君越过阿蛮,摘下了他身后的一朵花。
司君有时候说话就是这么没头没脑,阿蛮早就已经习惯。可在看到司君手里的花时,他还是不免汗津津。
司君手里的,是一朵染血的花。
花上,有阿蛮的血。
有阿蛮的味道。
司君将那朵花凑到唇边,似是在亲吻,却在下一瞬露出森白的牙齿,将那朵娇嫩的花嚼碎吞下。
他这么做的时候,那眼睛还在无比专注地看着阿蛮。
冰凉的,又似乎有着漆黑的火焰。
咕咚——
阿蛮不自觉咽了咽喉咙,总觉得司君在吃的不是花,而是他的血肉。
后来发生的事情,阿蛮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他被面无表情的司君拖进屋子。原是他的后背有他没有发觉的伤口,所以根本没有处理。
那件新换的衣裳已经兜满了血,在进了小院后,就开始淅淅沥沥地滴落。
司君说,整个屋子都是阿蛮的味道。
那时候的阿蛮以为司君在说的是血气,如今想来,他说的从来都是实话。
对于少司君而言,那时候破裂的伤口,当真是赤|裸的诱|惑。
…
少司君的头疾时而发作,一旦发作起来,这人心情就不好。
据说往常少司君不高兴就会外出,遇到不长眼的刚好能顺手给宰了。可现在的少司君却是一直窝在王府不出去,整日就知道折磨阿蛮。
阿蛮被他缠得实在是没辙,想起他有段时间总会外出跑马,就建议少司君出门去。
少司君欣然同意。
顺便带上了阿蛮。
阿蛮:“……”
他面无表情地跪坐在马车内,“三紫”秋溪和两个小太监守在马车内,也都不敢说话。
那两个小太监一个叫宗明,一个叫陈欢,也是最近这段时间一直跟在殿前伺候的。
阿蛮见他们战战兢兢,捏了捏眉心:“不必这么拘谨。”
“三紫”开口:“夫人心情不虞,自然是我们之过。”
阿蛮偷偷瞪了一眼“三紫”,让他不要火上浇油。
宗明跟着说:“夫人这话说得,我们本就是伺候您的奴婢,这不过是本分。您要是觉得心头不爽利,骂骂我们也是好使的。”
阿蛮:“……我没事骂你们做什么?”
秋溪便笑着说:“夫人别管他,这都是什么破主意。今日出来的时候,奴婢多带了些书,夫人可要看看?”
阿蛮点了点头,于是秋溪快|手快脚将几本包括在箱子底下的书取了出来,递给阿蛮看。
马车上摇摇晃晃,其实也看不进去几个字,阿蛮答应,不过是不想看他们几个那么谨慎微小。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仅仅是没什么表情,这底下的人就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从前,他们有这么怕他的吗?
那边的秋溪偷偷看了一眼,发觉夫人仿佛是在认真看书,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阿蛮的脾气很好,凡事都不爱计较,不管是吃的穿的,从来都没见他表现出特别的偏好。
能吃,能穿,能用,阿蛮从不抱怨。
只是阿蛮不会抱怨,却会有人替他计较。
不知道阿蛮有没有留意过,其实他跟前伺候的人,是有换过的。宗明和陈欢都是最近一二月才来的。
这府中后院一直都无人能承宠,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出挑的人竟然是来自府外,还恰恰是个男人。
最开始被派去碧华楼的秋溪怎么都没想到,这位被抢来的夫人居然会一路直上,到了与楚王同进同出的地步。
只是人就是这样奇怪,分明阿蛮才是那个被抢来的倒霉人,可到了他们嘴里,便会将阿蛮当做魅惑楚王的狐媚子。
楚王府管得严,闲言碎语从来少有。只是再罕见,总归也会有忍不住背后议论的时候。
找个隐蔽的,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就好了。
不幸的是,偏偏那一日,楚王经过了。
经过的原因很简单,楚王这一日归来迟了,不愿意让阿蛮多等,就抄了近道。
“……你说那蛮,是蛮子的意思吗?”
“发癫了你,说什么呢?”
“这又没别的人,我说,你别胆儿小,真胆大的,可在前头呢。”
“怎么,你还想学一学那男夫人,去大王跟前献丑呢?”
“我当然不行,可总有人行呗。怨不得这府内一个承宠的人都没有,原是大王喜欢男的……”
“你说个没完没了,大王纵是喜欢个男的,也不管咱们什么事。”
“哪里没关系?大王要是喜欢男的,岂不是一直没有子嗣,那个狐媚子……啊!”
那人滔滔不绝的话突然被掐断,身体也跟着簌簌发抖起来。
“你怎么说一半……大王!”
另一人没听到他的后半截,转过身来想接着问,结果也跟他一样哆嗦,齐齐扑通跪倒在地。
“大王,大王饶命,我们绝没有……”
楚王蹲下来掐着其中一人的脸,啧啧称奇:“这眼睛也好端端的,怎么就瞎了呢?”大拇指压在他的眼眶上,仿佛是在纳闷。
“啊啊啊啊啊——”
楚王笑嘻嘻地戳穿了他的眼。
一个,两个血窟窿。
身旁的那人早就被惨叫声吓尿了,不住在地上磕头。
这位置可真是刚好,楚王顺手在他背上擦手,擦完了,又揪着他的脑袋帮忙朝着地上狠狠磕了几下。
把人撞得那叫一个头晕转向,而后才慢腾腾地问:“他是瞎了,而你呢,是聋了吗?”
那张脸,幽幽地靠近。
“怎能顺着他的说狐媚呢?阿蛮分明是颗圆不溜秋的石头呢……”
“啊啊啊啊耳朵——”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这两人都没得什么好下场,紧随而来的,就是大清查。
就连阿蛮身边伺候的人也是换过一次,能留下的全都是谨言慎行的。
起码长了眼睛,也长了耳朵。
嗯,而且他们也足够珍惜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这事并没有外传,秋溪能知道,也不过是因为这件事最后是她负责清理的。
有两个,便会有四个。
学不会闭嘴,那就用铁血镇压。
大王都不在意阿蛮是男的还是女的,这底下的人还学不会乖,那只是自寻末路。在楚王强有力的威慑下,除了那几个不长眼的蠢货外,没有任何人敢有别样的言论。
如同阿蛮一开始就是男人那般,他们“自然”地接受了这件事,然后,更加恭敬地对待阿蛮。
仔细一想,秋溪也觉得那两个人说错了。
如果真要说狐媚子,那这个狐媚子……应当是大王呢。
……是大王在黏着阿蛮。
字面意义上的黏。
如蛛丝,如蛇缠。
秋溪总觉得楚王盯着阿蛮的模样,有些可怕。
即便那个时候的大王是在笑。
笑得,很像是个人。
一想到这,秋溪就颇有种世界崩塌的飘忽感。
这也不怪秋溪。
她年幼时入宫,后来到了七皇子的宫内伺候,再后来跟着分封到祁东,仔细算来跟在这位主子身边,少说也有七八年。
在她看来,楚王是个冷情冷性的性子。
是呢,如今看着大王黏糊在夫人身边的模样,仿佛这是一句荒唐言论,可这本就是大王最真实的底色。
在这之前,秋溪还从没见过楚王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呀,如果往上追溯,那还是有的。
皇后。
皇后还在的时候,楚王最亲近的便是皇后。
次之才是一母同胞的太子,而天启帝……一想到那势如水火的父子关系,便不敢细想。
那时候,唯一能让小小的七皇子略有表情,还会痴缠黏糊的人,就是皇后。
可是皇后去得太早了些。
而这位皇后在去世前,为当时的七皇子争到了祁东的封地,并迫得天启帝在文武大臣前应下“七皇子十五岁便分封”的承诺。
再到后来,就是十五岁时那场兵荒马乱的分封。
秋溪记得当年曾闹出过乱子,可是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起来,再没有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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