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桥无法否认他在走捷径,可捷径是一个粘稠的泥淖,等到对面时就已经脏透了。
“如果我把你扔进去,你也会想杀了我吗?”
裴桥哐的一声跪下,他一副完全陈述的口吻:“周总太不自信了,就算裴桥是条疯狗,也绝对伤不到您分毫。”
周镜合嘴角笑意似乎从未褪去,从第一次见到他,他嘴角就存着这么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好似能代表他全部的心情。
他奖励似的夹了一根胡萝卜丝,对着裴桥。
“您扔到地上就好。”
筷子未动,就这么停在半空中,裴桥身体前倾,用牙咬住边缘移走。
裴桥认为他还得做点什么,但并没有。
“去洗洗,人味儿太重了。”
他的房间里被放了几套家居衣服,浴室也挂了一件长款浴袍。
裴桥站着看了片刻,打开花洒,他洗了两个小时,出来时候露在外面的地方都是红的,周镜合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房间。
“坐。”
房间就一张沙发椅被周镜合坐着,床又太高,他看着裴桥原地站了两秒,在他面前矮下身子。
“周总。”
周镜合刻意等了两分钟,裴桥装的乖巧没有说什么额外的话。
他轻描淡写断定:“你跟赵始有仇,你想杀的人是他。”
裴桥险些抬头,周镜合说话云淡风轻,但总让人觉得自己被他攥住了什么。
裴桥没回答,周镜合继续问:“你觉得自己能一夜爆火吗?”
他乌黑的睫毛沉沉的遮住眼睛,毫无温度的对自己进行审判:“裴桥知道自己水平。”
无数时刻裴桥都希望奇迹能够出现,但生活像周镜合一样,只会观察他,看他无聊,看他焦灼,看他心永远浮着永远踏不到实地上,看他风平浪静的暗流涌动,看他心平气和的垂死挣扎。
周镜合一直在盯着他,烈日灼心一般。
裴桥攥了攥拳,轻轻问道:“您需要裴桥做些什么吗?”
他好像学乖了一点,话听起来舒服了很多,但本质没变,总有种上赶着求玩的意思。
“你知道你的行为在金主眼里代表什么吗?”
“找存在感。”
周镜合没有任何施压的意思,可不知怎的裴桥就笑的惨烈:“对不起,裴桥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您教教裴桥,行吗?”
这下反倒成了他的不是了,周镜合也笑:“可怜成这样。”
裴桥自动补了下半句:给谁看呢。
但他好像他从没猜对过周镜合的想法,他还是那么有风度:“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裴桥静了半刻才开口:“我想回趟家。”
“做什么?”
“付房租,房东是个奶奶,需要取现金给她,不做别的。”
周镜合没想到他说这个,但还是答应了。
第九章 泥泞道
裴桥道谢,他隐约摸到了周镜合路数,他瞧不上自己的身体,但对他这个人又不是全无兴趣,所以都由着他。
只是裴桥没想到周镜合会跟他一起。
他住的是个城中村,沿途可以看到各种周镜合想都想象不到的东西,车到路口不好往里开,周镜合跟他一起下了车。
裴桥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什么,他在前面带路,穿过一条裂纹残缺的水泥混合柏油路,踏了两层嘎吱作响的铁板,裴桥打开门,请周镜合进去。
里面布置说不上温馨,但有认真生活过的影子,他搬了把椅子擦干净请周镜合坐。
裴桥下楼取了钱给房东送过去,他动作很快,开门时周镜合已经不在原位坐着,他抱着手臂,审视打量着这小小的房子。
一张双人床占去了大半的卧室面积,一台组装电脑,客厅只有卧室的一半大小,靠墙放着一张软垫,还有一些专门健身用的器材柜,裴桥在门口未动,等着周镜合看完。
裴桥视线无法在他身上长时间停留,渐渐移到了地面上。
周镜合停止观赏动作,优雅两步到了裴桥面前:“走吧。”
他这次在前面走,因为不熟悉坑洼曲折的地形,两人走的格外缓慢,道路常年未修,居民污水常常泼在路边混成泥水,看上去都没有下脚的地方。
当然这只是周镜合的视角,在裴桥眼里,他就是长得太高看不清脚下路,哪有泥坑往哪里迈脚。
两人百折千回的上了车,裴桥拿了手帕给周镜合擦鞋,崭新的皮鞋乌黑锃亮,手帕一抹光洁如初,烂泥永远无法长时间依附。
周镜合心情不差,让裴桥坐,车往赵始片场方向驶去。
车开的比人刚刚走路顺利多了,周镜合应该是打过招呼,一路畅行无阻的到了赵始的拍摄点位附近,裴桥看了一会儿,赵始扮演的是个刑警,需要跑过一条路跟犯人搏斗,还有一句台词:做了那件事之后,你就早该知道自己有这一天。
他说的正义凛然,裴桥却冷哼了一下。
周镜合看着裴桥的状态略有玩味:“你好像很看不起他。”
“我为什么要看得起他?”
裴桥话回的太快,没注意态度,他注意力全在赵始身上,没看到周镜合的表情。
“你不是也在走赵始这条路吗?”
裴桥背僵了一瞬,然后转过头回答周镜合:“是,所以我也看不起自己。”
NG了无数次的杀青戏结束,赵始怀里鲜花堆满,他频频鞠躬微笑致谢,跟工作人员热情合照,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挺敬业的,昨天想来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今天就可以泰然自若的一遍遍重复拍戏,很是能忍。
场外还有一堆粉丝在等,手里举着写着赵始名字或者角色名字的小牌,赵始一出来就开始激动欢呼。
裴桥收回目光,冷着脸默不作声,他拳头仍然习惯性的紧握着,周镜合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话,他被吓了一跳。
“抱歉,周总,您刚刚问什么?”
“你在想什么。”
“裴桥在想,如果一个月期满,您还能要我,或许这条路我能比赵始走的顺利一些。”
周镜合问:“你说的顺利,具体指什么?”
裴桥回答:“裴桥可以只吃您赏的东西,不至于去讨百家饭。”
周镜合的笑像刺一样扎的人生疼,那么高高在上的人,每次都会耐心俯耳聆听卑微之人的口不择言,但只是听着,从不做任何表态。
远处赵始粉丝的庆祝欢呼声仍然在空中回荡,他捧着礼物在鲜花簇拥下一步步向两人车旁的一辆房车挪去,裴桥正过头:“周总。”
周镜合:“嗯?”
“我没有任何才艺,脾气秉性阴暗面已经全部摆在周总面前,即便您再观察半个月也是一样。”
“你想说什么?”
“给我一个讨好您的机会。”
他全程不敢看周镜合的眼睛,自不量力这四个大字就像刻在头顶的咒环一般无法消失,但周镜合倘若为这生气,此时裴桥早就被踹下车了。
“如果您愿意,裴桥什么都可以为您做,什么都可以学,一直到您觉得可以为止。”
周镜合挑气眉。
“在过程上给予人希望,在结局处的拒绝才更残忍,我明白,可如果这是您想在我身上看到的,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您看不到。”
车内空间足够大,大的可以盛下所有的不甘。
他接着说:“您看不上我,太正常不过,但还愿意吊着我,给我机会,我一直在想您到底要什么,对您来说,比起身体的折磨,意志的崩溃更具有观赏性,对吗?”
裴桥冷冽的声音都在颤抖,像湖面上一把把碎掉的冰:“周总,这是您的想法吗?”
周镜合仍旧没有回答他。
裴桥很聪明,他不相信自己会有好运,那只会是一声在高潮时戛然而止的悲鸣。
周镜合笑叹一声:“如果是这样,你要走吗?”
“不,”裴桥说,“我说给您玩一个月,那就一天都不会少。”
第十章 如愿偿
裴桥应该是猜对了,周镜合不再耗着他,清云小筑也从嫩绿变得郁郁葱茏,可这天气似是由周镜合态度演变的,春风和煦的往常扭转成了一场倒春寒。
他一连几天也没有再见到周镜合,偶尔问周总的行程得到的回答也无一例外,一概不知。
他该说的话已经全盘托出,没什么要补充的,但还是被搁置的有些难眠,一连去假山后面吹了几个晚上山风,他也知道自己大概就到这儿了,周镜合不是他能攀得上的,静静待到一个月结束,互相留个体面,或许比现在横冲直撞留下的印象更好一些。
北城常年看不到星星,抬头就是一片漆黑,可这里的风轻易撕开了一个口子,透出点星光的微茫轻轻闪动着,能住在这里的人,头顶确实不该有命运的阴霾。
他无聊的将一堆烟头排列整齐,想着早知道讨好别人需要花费这么大的心力,当初他上学工作的时候就该对那些向他示好的人客气一些,现在风水转到他这里,倒是一股脑的将报应全都泼了过来。
裴桥坐在亭子台阶上抽烟,他颓唐坐着不改动作,沉默的望着天,周镜合不知什么时候就在看他,他从亭子另一侧上去,走过去坐到裴桥上一级台阶上。
裴桥余光里一条长腿出现,他恍惚了半晌,接着脚一撑到了亭下,转身低头一气呵成。
“周总。”
裴桥没听到声音,抬眼见周镜合正盯着他指间新点燃的烟看,裴桥手掌覆上去,烟灭了。
“过来坐。”
裴桥过去,坐在了周镜合脚踏的那一层台阶上。
“想什么呢?”
裴桥把旁边花坛沿边的烟头都揽到自己手里,想到自己结局已定,谦卑殷勤都懒得装,就这么背对着人回答:“人死了会变成星星,想这话是谁编的,我死了可不想挂天上让人看。”
周镜合笑出声。
他接着说:“有年夏天我亲人突然去世,我回去看望他的时间很少,每次回去他总在安静的看电视,说如果也能在电视上看到我就好了。”
这还是裴桥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是不是觉得我在卖惨?说实话,确实是,周总可能不理解这种,临死前也没能再见一面的感觉,”他自觉说的太多,又补充,“就是有些遗憾,遗憾啊,长满了夜空。”
那天晚上周镜合什么都没说,就静静的坐着,让裴桥将手掌摊开,拿起那根刚刚被裴桥捻灭的烟,一点一点的用力对着伤口摁下去。
又过了一周,周镜合派了人来,让他整理东西。
一番劳顿后,车没有将裴桥送回家,反而进了一处高平层住宅区,周镜合就坐在客厅里,远远望过去,形体侧影一如既往的矜贵,他双腿交叠,百无聊赖的翻一本时尚杂志。
裴桥手里还拎着包忘了放下,他走到周镜合面前站定,垂头叫了声周总。
一周未见,裴桥眸光仍然紧到发黑,长身肃立,神态也一如既往的恭敬果断。
周镜合嗯了一声,让他坐到对面,又将两份合同推到他眼前。
“看一下。”
他看了第一份,完全按照当初裴桥自己的承诺拟的,条条详实,林林总总共三十条。
第二份合同,是莫迪的签约。
裴桥愣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
周镜合语气还在倒春寒阶段,没有了逗弄的语调,剩下的就都是温和包裹下的强权弥漫。
“签。”
裴桥不再问,拿笔签字双手推回,一气呵成。
“衣服脱掉。”
裴桥抬头望过去,周镜合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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