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凉亭坐下,又想起什么,命令裴桥把裤脚撩起来。
膝盖青紫红痂俱在,一样都没落。
周镜合蹙眉:“别留疤。”
裴桥仍然低着头,沉静回复:“我会注意的。”
他叫了些甜品糕点,摆到裴桥面前。
裴桥不知该说什么,胳膊也没敢抬上去:“您喜欢吃这些吗,我可以学着做。”
裴桥的声音还算好听,比起那双漆黑的眼睛,他的嗓音是缓缓流淌的,婉转低沉,仿佛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悲歌。
周镜合说:“我不缺住家保姆。”
裴桥无处使力,无甚作用的将头更低垂了一些:“是。”
周镜合见过很多人这个样子,表达恭顺规矩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最省力的一种方式。
“怎么不吃?”
裴桥实话实说:“您还未动。”
周镜合轻笑一声:“讲什么一二三,吃吧。”
他就吃了一块,看得出来不喜欢。
“好吃吗?”
裴桥装的像模像样:“好吃。”
他知道周镜合并不信他的话,他总有种一眼就能将人看透的魅力,那一眼甚至都不需要完全睁开,只浅浅的抬一点眼皮睨出点光来,就让人自我剖析般的在心里抖上那么一下。
如果周镜合想让他将这一盘全嚼碎了咽肚子里,他也是可以照做的,可周镜合只是问了问他,并没有下一步指示,裴桥等了半刻,抬手拿起了另一种糕点往嘴里去。
春风掠过湖面朝亭中扑来,裴桥坐的笔直,面无表情的抹掉嘴角的残渣,伸手又换了一种。
周镜合眼神从手机屏幕移到裴桥脸上,糕点干涩,裴桥吞咽起来并不容易,吃相还不错,面容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让周镜合觉得他心理年龄也没有很成熟。
“很饿吗?”
裴桥僵硬的停了动作,剩下的半块拿在手里,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对不起。”
周镜合年轻时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严苛的时候一句话能让人原地抖半天,裴桥没什么特点,也怕他,唯一的不同是人家是奔着事业来的,只是单纯的来求个包养,拿钱办事,干脆明了。
裴桥看着厉害,对自己狠的不留余地,这样的人虽然少,但大海捞针肯定能捞着几个,可他懒得捞,也没有小鱼敢往他身上扑了,裴桥也算头一个。
“站起来。”
裴桥放下糕点,迅速站好。
“拿两瓶水来,跑着去。”
裴桥应了一声,转身两步迈下台阶跑走了,原先不觉得清云小筑有多大,三楼都能看到门口,可挡不住地形曲径通幽的没有什么大路,裴桥兜了一身花花草草混杂的香味,匆匆忙忙的跑到一楼水吧拿了两瓶水,一转身膝盖磕到吧台下面箱子上,眼前一阵发白。
几分钟后裴桥将水放到周镜合面前,自己向后退了几步。
饶是周镜合没有刻意凑近,也能闻到他身上那浅浅的伴着血腥跟花香的哀苦味道。
周镜合看了太多先天后天,主观客观,想这么做跟不得不这么做的人的表情,他们大多会对伤痛甘之如饴的满脸带笑,乞求对方能从指缝里泄出点什么他们需要的东西来滋养他们的身体或灵魂,但裴桥没有。
裴桥也有所求,但他从不刻意的对着周镜合笑,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表扬的。
“去拿两只杯子。”
裴桥点头,跑去拿杯子,再回来时他干净的脸上开始频繁冒出细密不断的汗水,小小的水珠碰到一起变成一整颗滚落坠在下巴上,无声的浸湿衣领。
他比第一次时又多退了两步,轻轻的调整自己的呼吸,等待下一次的奔跑。
周镜合招手让他过去,他拿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移到周镜合面前。
他重新问:“好吃吗?”
裴桥似乎被早就顺下去的糕点堵住胸口,周镜合确实不给他立规矩,让他无处使力,但周镜合会拿跟线提着他,让他无法有一丝一毫的错位。
“不好吃。”
周镜合的语气听起来总没有怪罪的意味,温和的声音很容易让人陷进去,觉得他好说话,以至于回味的时候总带了点一惊一颤的冷。
“那还强吃做什么。”
他拧开盖子倒了一半在水杯里递给裴桥:“缓缓。”
“谢谢周总。”
周镜合又推了纸巾盒到桌边上:“下次再这样,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明白吗。”
裴桥长相精致但并不秀气,黑长的眉宇上挑的毫不拖泥带水,一双漆黑的眼睛,高挺的鼻骨,显得他上庭英气十足,放到外面也是冷而凌厉不容易让人有亲近感的类型。
这样的人身处下位,就会有一种冲突的,矛盾的,无论如何也调和不了的复杂感觉。
他乖顺的把汗擦掉,眉头微皱,好像在竭力的抠话题。
可周镜合什么都不问,不问他哪里人什么学历什么工作,也不问他有什么兴趣爱好,就那么把一个人放置在小院里,把他当成游戏里触发不了任何对话的小人。
裴桥到这里已经有两天,这是见周镜合的第一面。
这第一面,在裴桥还未想出任何话题来时就草草的结了尾,周镜合接了电话又走了。
第六章 压迫
清云小筑的人大多跟周镜合也不熟,虽然每年都有固定的人打扫,但他们都表示根本不知道这儿的主人是谁。
只知道新来的这位实在好看,不说话时显得冷峻,找人聊天拉家常时却格外投缘,不管年龄大小,人对漂亮东西的容忍度总是出奇的高,没人在乎裴桥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只觉得这年轻人不拿架子,风趣的很,也愿意讲些八卦给他听,一来二去,拉来拉去,不过一周时间小院的人缘就被他混的极其妥帖,裴桥便开始请求人上班时帮他捎几盒烟,几袋猫粮,记账,一个月之后再还。
说难听一点,他是被周镜合禁在这里的,第一天就被缴了所有电子设备,现在一毛钱都没有。
周镜合再次进门时,裴桥没有像上次那样迎接他,楼上也没有,他问了下人,被告知人在后面凉亭里。
依然是白衬衫扎进腰间,裴桥领口松散姿态随意,交叠着双腿坐在木椅上,手肘撑桌面指间夹了根烟,烟雾腾起飘散,只留下一张冷白沉峻的侧脸。
从远处望过去,倒颇有一副主人做派。
周镜合又往前走,才看清他嘴角似有一抹笑,他循着目光看去,山脚花丛底下有一只三花在吃纸板上的猫粮。
小猫边吃边探,直到猫粮所剩无几,又试探着往亭子里挪,那距离不算短,小猫跑过来时那半根烟已经到了尾,裴桥随意拿两指掐灭,三花在他脚边转了两圈,最后蹲在他鞋子旁,仰头喵喵叫了两声。
但裴桥不怎么高兴,抬起腿拿脚尖直接将它推了出去,小猫打算跑回来时又被一个烟头砸在脸上,便仓惶的跑进花丛里不见了踪影。
他起身去捡烟头,冷不丁的就跟站在不远处周镜合目光撞上,直接将人撞得换了个气场,他快步迎上去,低头温顺问候:“周总。”
周镜合打量他:“住的还习惯吗?”
“习惯。”
烟味还未散,劣质烟草味道呛的周镜合皱了眉。
裴桥顺势后退两步。
周镜合问:“为什么赶它。”
他手心还攥着那枚烟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说话。”
他明显在胡诌:“有病毒。”
周镜合笑笑,坐到裴桥刚才的位置上,拨了电话:“多找几个人,清云小筑每个角落都搜一遍,流浪猫狗全部赶走。”
裴桥怔住,完全预想不到的命令让他有点慌神,他不是个会猜别人情绪的,不敏感不共情,不懂周镜合究竟为何对他突然发难。
他抑着诧异情绪,恭问道:“为什么?”
“有病毒。”
裴桥明了,砰的一声膝盖砸在地上,歉道的无比干脆:“对不起。”
“我见了你两次,你对我说了两次谎。”
“我上次提醒过了,对吗。”
他无法做无谓的解释,只自嘲式的颓着肩膀。
“是,您提醒过了。”
他绷得紧,垂着的眸光洒着一点哀伤,连累人或者连累猫,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您还是给我输送些指令比较方便,我会按照您的要求做。”
周镜合笑出声,问道:“脑子不灵,我为什么要你?”
“可能是傻人有傻福,”裴桥也笑,“我不知道。”
周镜合继续问:“你性格就是这样吗?”
裴桥答得快,没有说谎:“不全是。”
林子里鸟鸣声越来越嘈杂,没有曲调吵的人心烦,亭下愈发死寂,只有扑鼻的被阳光晒发的花香,那只三花似乎藏的很好,工人半天都没找到,周镜合兴致索然,站起来往亭下走。
不料裴桥伸手抓他,手腕直接被人双手握住,周镜合蹙眉一顿,反手甩了他一耳光。
裴桥并不意外:“周总,这要命的自尊我主动卸不掉,但您的命令我一定会遵从,我有眼泪,会屈辱,让笑就笑,您试一试呢。”
名校法律系本硕,正义的维护者,如今跪倒在权贵脚下,这心里早不知道几百个窟窿,至于外表的平静,那可能不是平静。
棉质衬衫裹住那肩膀,使得他薄情寡恩的气势收敛很多。
周镜合俯视那恰到好处的笑容,多一分会谄媚,少一分就勉强,真是个明珠蒙尘的好演员。
“这两天我都会在这里,你要演的像一点。”
裴桥没否认,只是恭维道:“如果我不演,就怕您会打死我。”
“你也试一试呢。”
话说的半开,可双方谁都没试一试,裴桥难免殷勤,他一直盯着周镜合的动作,想从他的一丝不苟里找出能让他插的进去的事情来。
可周镜合一看裴桥,他就立即垂下目光,再对他勾勾手指,人就跑过来,自从那天让他跑了两圈,裴桥做什么事情都用跑的,大有一种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的荒谬感,想讨好他,却总也只讨着个没趣。
成熟的男人大都会装,表面风轻云淡,不代表内心毫无波澜,裴桥自以为深喑此道,可周镜合终究还是虚长他几岁,他看不穿。
他刚刚洗完澡,只在胯上围了浴巾,他发梢还在滴水,上身水珠也未来得及擦,出来就看到周镜合在单人沙发翘腿坐着。
裴桥有些意外,半晌沉默后问道:“周总要用裴桥吗?”
周镜合让他离得近些:“你很想我对你做点什么?”
裴桥爬过去,表情还是那般冷静:“这副身体,您随便玩。”
人们对痛苦避之不及,他却总上赶着要体验一番。
周镜合嘴角抿起:“身体有很多价值,不只有使用价值,还有观赏价值,破坏价值,甚至是,分享价值。”
裴桥眉睫瞬间凝重,他头砸在地上,动作幅度过大导致腰间浴巾落了。
周镜合笑,嘴唇一碰吐出的全是利剑,狠狠戳在他脊背上:“你有选择的权利吗?”
上位之人金口玉言,问句从来不是问句。
裴桥不了解周镜合的品性,他伏在地上,拿捏不准。
“你拼命向我展示你的身体,我就只能看到你的身体,但你的身体是什么别人无法替代的宝贝吗?”
按照裴桥的心脏承受能力,他这时应该云淡风轻的将他说的话当屁放了,但是他突然表示:“周总,我不想。”
裴桥的指甲嵌入地板,发丝水珠落下来在地上凝了一摊水迹,俊美的身体在卧室灯下发着水光,波光粼粼,美而狼狈。
周镜合蹙眉:“抬起头来。”
4/42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