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挽愣愣问:“找上门去?”
“破劫的源头在楼家,”谢无相看向他,神情已经缓和了许多,淡笑道,“总得替你师哥要个说法。”
郁危心底很轻很缓地一动,仿佛蜻蜓点水的一触。
“不过——”谢无相话锋一转。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斜对面坐着的高个青年,忽地弯了下眉眼。
“歪歪,你要变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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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府楼氏坐落在云方城,盘踞百年,根基深厚。
论起基业,楼氏算是后起之秀,当年一度衰落,险些被其他几家瓜分吞并,好在后来起死回生,如今在十二仙府世家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一位。而云方依附楼家,也混得风生水起,不断扩大地界,城中更是四衢八街,行人络绎不绝。
云方往南便是昆仑,云雾缭绕人迹罕至,只有寥寥人烟。据说“仙山一睹,红尘失色”,却因封山结界还在,如今无人能进。
而且那位近日的心情似乎也不太好,将昆仑山隐了,因而什么山色空濛、什么烟岚云岫,统统瞧不见了。
邵挽本以为此行能瞥见仙山一角,原本还很激动,结果等到了亲眼看见远处空空荡荡,彻底心碎了:“真的没了……”
他们刚到了一间茶楼落脚,上茶的小二似乎平日里也听多了这样的抱怨,顺口道:“几位也是为了看仙山而来?这仙山几年前就隐了,来的人无一例外,都没看着!”
孟白问:“为什么啊?”
“这谁也不知道。”小二也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总之,这时候来看仙山,算是来错了。除非山上的仙君哪天突然心情好了,又愿意让仙山现世了。”
他说完,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除了方才搭话的两位小客官,还有一位从容端庄坐在旁边,只是坐着,风姿气度就与喧嚷吵闹的茶楼格格不入,他左手边还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表情冷冷淡淡,像个没有人气儿的瓷娃娃。
店小二又多看了几眼,夸道:“客官,这是您的孩子吗?好漂亮的娃娃。”
话音刚落,漂亮的瓷娃娃掀起眼帘,凉飕飕地刮了他一眼。
被一个半大小孩瞪了,店小二险些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想确认时,却听旁边的客官轻咳了一声,开口时,带着浓浓的笑意:“嗯,对。”
店小二在郁危面无表情的注视下一头雾水地退下去了,邵挽憋着笑,看着对面他那严重缩水的师哥,眨巴眨巴眼,由衷感慨道:“师哥,你好小啊。”
郁危道:“滚。”
风水轮流转,先前是邵挽,如今就轮到了他。
变成小孩的样子连冷着脸的效果都大打折扣,郁危不太高兴。他习惯性地去拿桌上的茶水,胳膊已经伸出去了——没够着。
郁危黑了脸。
茶壶在孟白那边,这家伙已经笑得快抽过去了。下一秒,他眼前一花,谢无相已经拎走了茶壶,将斟好茶的茶碗推到了郁危面前,然后又不紧不慢地递了两张符给对面的小鬼。
孟白和邵挽毫无防备地接过来,前者眼睛一亮,问:“这是什么……”
下一秒他的舌头忽然打结了一样,嘴巴也唰地闭上,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谢无相悠悠道:“禁言符。”
“……”
乐极生悲,小鬼头们再也笑不出来了。郁危抱着茶碗,喝了一口,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如今仙门通缉令还没撤下,到了仙府的地盘,难保会有人认出来,他必定是无法用原来的模样大摇大摆出现在世人面前的。
之后要想混进楼家,恐怕更加困难。
想到这里,他问谢无相:“你打算怎么进楼家?”
楼氏再怎么说也是仙府世家之一,眼高于顶,自然不会对随便什么无名小卒抛橄榄枝。谢无相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名有姓的修士,不见得有什么门路。
“不急。”谢无相轻笑道,“很快就送上门来了。”
他话音才落,茶楼外的叫嚣声就骤然大了起来,伴随着银锭铜板清脆的碰撞声,沸沸扬扬传入耳中——
“楼氏出了最新的符纸!又有戏看了!”
“上次的招魂符可是威力无穷,被那陆玄一用一千两才买了下来,据说招来的是上古烛龙的残魂。这次他岂不是还要来凑热闹?”
“出来了出来了!这次是……引雷符!”
人群沸腾起来,郁危蹙着眉望过去,却见茶楼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将里面遮掩得严严实实。
他心念一动,神识如水波漾开。
云方是修士聚集之所,又是仙府盘踞之地,有符纸交易再正常不过,但是大庭广众下拍卖的少之又少。楼家这般做,分明就是吊着旁人的胃口,任人哄抬水涨船高,而它也好从中牟利。
眼见价格越涨越高,郁危兴致缺缺地回过头。一群一昧凭借外力、败光身家也要哄抢符纸的冤大头,被世家当做了摇钱树也乐在其中,他觉得无趣。
“五百两。”
忽然有人笃定开口,所报的价格瞬间压过了在场的大多数,瞬间激起一小片惊呼:“陆玄一又来了!”
“他怎么每次都要来横插一脚,钱多的没地方花……”
郁危面无表情想,五百两,他如今全部身家的十倍,能买不计其数的包子。
下一秒,身侧人徐徐开口,缓声道:“八百两。”
郁危:“……”
他愣了一瞬,紧接着转头看向谢无相,似乎不敢置信方才的声音是他口中发出来的。
茶楼外的人亦是精神一振,纷纷扭头看过来,静了一息,转瞬便七嘴八舌地吵开了:“终于有人和陆玄一叫板了!”
“八百两!买召雷符!疯了吗?”
远处,原本胸有成竹的陆玄一轻轻皱眉,随即毫不犹豫加价:“九百两。”
谢无相:“一千两。”
陆玄一:“一千一百两!”
谢无相:“一千二百两。”
从来没有如此吃过亏,陆玄一冷笑一声,高声道:“一千五百两!”
众人哗然。
这已经远超一张召雷符的价值,变成了冤大头之间的比拼。新一轮叫价过后,谢无相没有再加,而是略微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
他的沉默在众人眼中就是示弱的信号,陆玄一微微松了口气,负责拍卖的楼家子弟当即便道:“此次召雷符买家便是——”
未等他说完,谢无相淡笑道:“五千两,我买了。”
哗——这是看戏诸人惊掉下巴的声音。
哗——郁危听到了银两流走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道,“谢无相,我没钱。”
谢无相嗯了一声,还有心情笑笑:“没事。”
郁危在心里把他划为了非常有钱的冤大头,神识紧接着一动,瞥见了飞快回本家报信的楼家子弟,沉默片刻后,问:“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用这种方法引起楼家的注意,的确是最为稳妥的一种,但也是最烧钱的一种,而且还白白便宜了楼家那群渣滓。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他忍不住问。
谢无相若无其事道:“我没有,孟家有。”
还被禁着言的孟白倏地瞪大了眼。
“孟白在这里,他做钥匙,打开孟家的门,隔空取物取够五千两便可。”谢无相道。
“……”
目睹了方才那一出戏,店小二来添茶时也有些欲言又止,忍了半天,还是“唉”了一声,劝道:“客官,您何必与陆玄一较劲,他这人痴迷钻研符箓,云方人人都知道,楼家每次的符纸一出,他都要第一个买来研究的!”
“这下好了,”他摇头叹气,“他肯定记住您了。”
郁危凉凉道:“记住又如何?”
店小二向外一指,努努嘴:“也是赶巧,楼家这几日正好办擂台,比的正是符箓之术。陆玄一也要参加,他这人格外好面子,就怕他一时气血上涌,指名道姓要和客官几位一决高下——”
最后一个字刚刚脱口,便听敲鼓声震响,面前人潮呼啦分出一条道来,正正对准了高高擂台。
那位格外好面子的“痴人”陆玄一正站在台中央,面带不爽,视线无比冷静,往台下一扫,紧接着便锁定了谢无相的身形。
“你,”他言简意赅道,“来和我比。”
【作者有话说】
陆玄一,你算是踢到最硬的铁板了(乐)
这几章是回忆篇的过渡,会写得爽一点
第40章 山崩地裂
“快看!陆玄一打擂台了!”
“陆玄一这个痴人没抢到楼家这次的符咒,气不过找人比试了!”
“走走走,看热闹了……”
陆玄一这个名字似乎有着某种吸引力,原本还在观望的看客蜂拥而至,一股脑地挤了过来。
而高起的擂台上,一排楼氏子弟手捧朱砂、黄纸、檀香、赤线铜钱,待台下众人观后,方才齐齐转身,端端正正地一件件摆在了橼木桌上。
邵挽看得眼花缭乱:“仙府真是好讲究,比个擂台也要这么麻烦啊?”
谢仙长应了陆玄一的比试,他们三人自然不能干坐在原地看着,早早就挤到了前排。
孟白的世家病如今还没消,闻言哼哼两声,道:“当然讲究,这都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朱砂杀精魅邪恶鬼,黄纸可通神灵,禳解灾劫。檀香和赤线铜钱,那都是为了孝敬昆仑山主他老人家的。”
香火还好理解,铜钱是什么,邵挽实在想不明白:“难道仙君很爱钱吗?”
孟白此前还没想过这个问题,被他一说,恍然大悟一点头:“有道理……”
头刚点下去就被人拍了一下,骑在他头上的祖宗凉凉开口:“给我站稳点。”
“……”
为了防止被一个猛晃掉下去,郁危用手揪了一撮孟白的头发。两个小鬼头个子都不算高,孟白算是矮子里拔将军,郁危在他身上勉强能用灵识看个大概。
谢无相侧对着他们站在擂台的中央,低着头,匀长的手指随意翻着身前的几张空白符纸,不见丝毫凝滞急躁之态。
原本还在担心他被陆玄一欺负,现在看来这家伙自己都不急,那他还急什么。
他这么想着,却听底下邵挽小声问:“谢仙长能赢吗?”
孟白道:“不好说。”
“可是他写符那么厉害!”
“天底下厉害的人多的是,仙府世家卧虎藏龙,这个陆玄一看上去也不简单。”孟白严肃道,“而且谢仙长都亲口说了,他的那些厉害符纸都是买来的,我觉得悬……”
最后一字还没说完,头顶又挨了一记,凶手格外不讲道理地说:“闭嘴。”
孟白捂着脑袋,默默不说话了。
郁危抬起头。嘈杂的人声中,牛皮鼓被重重击响,沉闷厚重,瞬间盖过噪音,在天地间交织成一片。
咚、咚、咚。
三响过后,陆玄一淡声道:“符箓之术,画符赋形,点睛赋灵,而后施术化形,缺一步不可。”
“今日擂台,就比谁写的符更好,威力更大。”他抬手压上面前符纸,从最底下抽出一张,迎风招了招,“事先说好,若你输了,那张召雷符在你手中也没什么用,只是白白浪费,所以归我。”
此言一出,台下窃窃声一瞬间大了起来:“陆玄一又开始欺负人了!这不明摆着坑人家外乡人吗!”
“他研究了那么多年符箓,对旁人来说未免太不公平。”
叽叽喳喳的指责越来越多,陆玄一不耐烦地一摆手,继续道:“不会亏了你,钱我会付,但只有一半。如果我输了,五千两照样我来付,此外,还多送你三张符。”
这番诚意的确很足,只不过他自信自己不会输,所以对自己许出去的承诺也并不如何在意。
五千两加三张符的筹码一出,台下众人纷纷闭嘴,紧接着,皆是有些蠢蠢欲动起来。陆玄一此人自负、傲慢、古怪,但好处是出手确实大气,因而才在云方城有如此大的名气。
谢无相看上去似乎也有点心动,道:“好啊。”
陆玄一并不意外:“那就这样定了。公平起见,劳驾楼忌兄为我们出题。”
被他叫到的那位楼家弟子略一点头,道:“三局定胜负,若连胜两场,则直接判输赢。”
“第一局便比——召雷符。”
召雷符。
郁危不懂符箓,但曾见过明如晦写符。最开始学的时候,他会把着郁危的手,亲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符。
他的手很稳,筋骨修长,握笔时,手腕会凸起淡青色的脉络,像游走缠绕的青蛇,延着小臂,隐入宽大的衣袍。但大多数时候,对方都只是漫不经心地剪个纸人,或者随便写点什么,摆弄研究一些新奇又无害的小法术。
明如晦没写过召雷符,至少在他面前没有过。
这类世人喜用的杀符,他几乎从来不用。
郁危回过神,望向擂台。
陆玄一已经净了手,点了檀香、手捧铜钱,走到了楼家弟子身前的一幅卷轴前。难得收了恃才傲物的脾气,郑重地拜了三拜。
卷轴上的人像仙风道骨,庄重俊美,面容过于慈爱和蔼,望着身前的陆玄一,就仿佛在看孙子。
“……”郁危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从前在昆仑山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这是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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