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样子,反倒叫木良清忍俊不禁,露出了近些时日里第一个笑容。
王嬷嬷见状却哽咽道:“娘娘莫怕,不管娘娘做什么,老奴都在身边陪着你。”
木良清却轻轻摇头,道:“我不怕。”
“我从前害怕很多东西,但是从北真活着回来之后,我便没再怕过。”她握着王嬷嬷的手,目光温和又坚定,“嬷嬷,你知道我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可恨我生成了女身,既不能上阵杀敌,也无权谏言朝堂,只能像一只金丝雀一般,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笼子里等死。”
“而重新见到小九,她给了我新的希望。是她让我看见,当我不把自己区别于男子看待,女子亦可有所为。”
“所以自从我决定跟小九结盟的那日起,我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即便有一日我会众叛亲离,万人唾骂,曝尸荒野,魂入地狱,不得安息,我都要继续做下去。”
所以她敢杀夫,弑君,还要亲手将生身父亲送进牢狱。
“娘娘别这么说。”王嬷嬷泣不成声,“老奴陪着你,去哪里老奴都陪着你。所有的罪责老奴来担,所有的惩罚老奴来受。”
作者有话说:
最近频繁出差,作息乱了,更新也被打乱,十分抱歉
第80章 鸣冤
涵江两岸的春风不像永安那么温柔,但比之永安更具生机。若将地处江南的永安城比作柔情似水的女郎,那么被涵江串联起来的襄、繁两城则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可惜的是少年长在沙场,朝气蓬勃的皮囊下是杀气沉沉的忧伤。
铁衣骑在马上,路过一丛苇草时俯身下腰,揪了两根在手上。瞅了瞅,选了根顺眼的叼在嘴里,然后拿着另一根驱马向前,碰了碰金甲的肩膀。
金甲用眼神给了他一个“无聊”的回复,但仍旧伸手接了,拿着它一起握住缰绳。
队伍又走了一会儿,铁衣不甘寂寞,把苇草拿在手里,低声道:“你说将军现在在想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望向前方。红衣黑甲的萧燚端坐在白驹上,江上吹来的风让她的发丝在空中飞扬。发丝在动,马儿也在动,但她看上去却安静极了,像是沉在水底的一块玉,甚至与春日艳阳下的勃勃生机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看到这样的她,许多人都会忍不住地想:两个多月的押粮生活,终于磨掉了她的锐气?
自去年年底从永安归来,萧燚便受到了冷待。
镇南王萧重信既不让她回原来的飞虎营做统帅,也没有重新给她正式的军职,而是把她放到了内院,像寻常人家养女儿那样养着——甚至授意林晴烟替她物色家室合适的儿郎。
萧燚自然不干,不顾守卫的阻挠闯进萧重信的书房进行质问。
结果惹得萧重信大怒,当众抽了萧燚二十几鞭。最后是萧焱领来萧明蕴,萧明蕴哭着往上萧燚身上扑,才叫萧重信停了鞭子。
事后萧燚养伤养了半个月,伤愈时萧重信刚好面见新皇归来。
所有人都觉得,萧燚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要大闹一场。
然而并没有。出乎所有人意料,挨了一顿家法的萧燚好像一下子学乖了,并未再跟萧重信起正面冲突。
她只是不停地去找萧重信,他在家时,她在他的书房门口一跪就是一天。他不在家时,她就追去军营,在主帅大帐前也是一跪一天,不管能不能见到萧重信的面。
就这样又过了半月,当萧燚以另一种方式成为三军热议的话题之后,萧重信终于主动找她谈话。
萧燚入主帅大帐的时间很短,不足半个时辰。从里面出来时,金甲跟铁衣才知道她领了辎重官的差,任务是带领辎重营为三军上下输送粮草、军械跟被服等物资。
金甲铁衣以及萧焱夫妇都为萧重信这一大材小用安排感到不解以及气愤,只有萧燚平静地接受了她的新职位。
接着她便开始领着金甲铁衣和辎重营的官兵往来于涵江南岸的各个驻军大营,替他们输送物资。时间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正熙元年的春三月。
“不知道是吧,我也不知道。”铁衣自问自答道,“从永安回来以后,将军就像变了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自然想起永安城的故人。本该跟萧燚同仇敌忾恨得牙痒痒,然而扪心自问,铁衣却恨不起来。
那人虽然将他们耍的团团转,但从始至终,没有做过任何危害萧燚危害镇南王府的事。而且,他们将军最渴望的自由,也是那人给的。
最终,铁衣在心里为木良漪下定的评语便是——负心女!
她怎么能……怎么能那么过分,居然欺骗他家将军的感情!
都道男子多薄性,她木良漪的所作所为,半点儿都不亚于那些见异思迁的负心汉,薄情郎!
听到铁衣提永安,金甲立即斜了他一眼,警告道:“莫要再提。”
铁衣理亏地点点头,小声辩解道:“将军离得远,听不见。”
……
清晨,怜娘着一身素服,穿过攘来熙往的早市,来到了永安府衙门前。在刚上值的衙役或好奇或疑问的目光中,用纤瘦的手臂执起粗重的鼓槌,敲响了鸣冤大鼓。
“咚,咚,咚……”低沉而厚重的鼓声很快引得行人驻足,府衙门口迅速聚集了一群百姓。
万头攒动之中,从轿子里钻出来的永安府尹都要在小厮的护送下扒开人群往前走。
被衙役接到里头时,府尹挤出了一头汗。
“堂下何人?”他站在怜娘身后,指着仍在专心擂鼓的她问道,“擂鼓为何?”
鼓声终于停下,怜娘丢掉鼓槌提裙跪在地上:“民女有冤,求大人替我伸冤!”
“先报上名来。”府尹此时才喘匀气,当着一众围观百姓的面,中气十足地说道,“再说有何冤情。”
“回大人,民女现在的身份是越州乐姬,姓仓,单名一个怜字,人多唤我怜娘。”
“怜娘?可是贾楼那个花魁?”
“是,就是她,我从前去贾楼时见过她!”
“她有什么冤情?”
人群中有人识得怜娘,一石激起千层浪,于是认得的不认得的,全部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起来。
“据我所知她的座上宾非富即贵,怎么也要跑到这里来鸣冤?”
“……”
“肃静!”永安府尹见此情形,对怜娘道,“你随本官入内来。”
怜娘却不肯起身,而是掏出备好的状纸高举在头顶,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道:“民女今日要状告当朝右相木嵩!”
“木嵩”二字音落,周遭静了一瞬。
永安府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告木嵩结党营私,在朝堂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在地方利用门下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敛财。”
“二告木嵩无视法度,参与科举舞弊,卖官鬻爵。”
“三告木嵩不择手段陷害朝廷命官,我父李梦周乃前任户部尚书,因不慎撞破木嵩不可告人的秘密,木嵩便结同党羽一起罗织罪名,诬告我父贪污受贿,致我李家家破人亡!”
“四告木嵩卖国求荣,暗中……”
“住口!”回过神来的永安府尹险些惊厥过去,颤抖着手命手下衙役去阻止怜娘继续说,“给本官……堵住她的嘴!”
“民女有冤,大人为何不让我说?”怜娘看似柔弱,却一把甩开了前来抓他的衙役,大喊道,“四告木嵩卖国求荣,暗中勾结北真,里应外合,在朝弄权!”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制住她!”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怜娘手中状纸被夺,人也被三名衙役一起按在地上,“有案子就要审,大人这么做,岂非此地无银?就不怕悠悠众口的评说?”
“且慢!”永安府尹扫视越聚越多的围观百姓,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命衙役放开怜娘。
怜娘发髻凌乱,面颊沾土,素色衣袍上还有衙役留下的脚印。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不顾形象地在众人脚下爬行,终于找到了被一名衙役踩在脚底的状纸。
她重新举起状纸,高声道:“我乃已故前户部尚书李梦周之女李云令,当初家父就是无意中撞见木嵩与北真使者私下见面,收受贿赂。不久后便因子虚乌有的贪墨罪锒铛入狱,未经审问就因暴病死于狱中。”
“我父亲身体康健,绝不会突然病故。暴病而死,不过是行凶之人随意丢出来的一个借口,实则我父亲是被他们活活折磨而死!”
“求大人替民女伸冤,求大人换我父亲清白!”怜娘一边磕头,一边痛哭道。
“且不论你今日所言有几分真假。”永安府尹早已趁怜娘继续陈述冤情时给一名衙役使了眼色,命他将这里的情况传去右相府,然后对怜娘道,“你可知按照大周律法,民告官,需先受杖刑?”
“你今日若要告,要先受二十刑杖,其后本官才能接你的状纸。”
“民女愿受!”怜娘道,“只要大人能替民女伸冤,即便是以命相抵,民女也绝无怨言。”
“好。”永安府尹道,“来人,备刑杖。”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有时间就多写点
第81章 恩怨
衙役悄声问永安府尹行刑的力道该如何把握。
府尹用略微浑浊的眼珠看了眼被按到长凳上的怜娘,道:“留口气。”
怜娘的手被衙役拿绳子绑在了长凳上,第一仗下去,就让她面色惨白,冷汗直流。
另有衙役站在一旁计数:“一。”
“二。”
“三。”
“这都不吭声,是个烈女子啊。”
“我看着都疼。”
“看来当真是存着豁出命的打算来告状的。”
“没用,人被打死了,谁替她接着告?”
“……六。”
“七。”
“八。”
怜娘的头无力地耷了下去。
“快看,是不是晕过去了?”
“好像是晕了。”
“这才第八下。”
此时行刑的衙役也停了下来,其中有一人蹲下去检查怜娘的情况。
“禀告大人,人晕过去了。”
“取水,泼醒。”
衙役又将人架起来,一大桶水冲着怜娘的脸大力泼出。
“咳咳……咳咳咳……”
“大人,人醒了。”
“乐女苍怜,是否还要继续告?。”永安府尹询问道。
娘娘说了句话,但是因为声音太低,永安府尹没能听清。
“你说什么?大声点儿。”
“告……告……告,民女要告!”
永安府尹本以为她这幅样子定然会知难而退,没想到怜娘居然当真不怕死。他意识到此事绝非寻常案件,虽然站出来的是一名微不足道的贱籍乐女,但背后不知牵扯着什么大人物。
他只恨怜娘来了永安府,把自己给牵扯了进去。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用刑。”永安府尹冷声道。
衙役将怜娘重新拖回长凳上,拿起长杖继续用刑。
“九。”
“十。”
“十……”
“且慢!”
衙门外一声高喝打断了行刑,只见一名身材消瘦面相精明的中年男子提着衣袍从层层人群里挤了进来,嘴里不断喊着:“且慢,且慢!”
这人闯进永安府的大门后,被守在门口的衙役拦了下来。但是他衣饰华贵,不似寻常百姓,衙役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将人拦下之后等待上司发话。
“何人扰乱公堂?”永安府尹厉声道。
“我乃左相府管家,我家主君路过此处,闻说今日府衙接到大案,便停下一看究竟。”
左相府!
永安府尹刚坐到衙役搬来的椅子上,闻言差点儿后仰过去。
他连忙站起来,提着官袍前摆向外跑去:“卑职参见海相!”
堵在衙门口的围观百姓见一名穿着深紫官袍体格黑瘦的老头儿从轿子里走出来,方才还高高在上的永安府尹点头哈腰地迎上去,膝盖弯的几乎要接地了。
不知是谁提醒,众人纷纷跪了下去。
这可是当朝左相,能与木相分庭抗礼的海大相公。
“本官路经此处,闻说有奇案所以下来看看,诸位快快起身,不必多礼。”
“海相体恤民情,心怀百姓,是大周之福。”永安府尹心里叫着苦,面上带着笑,毕恭毕敬地将人迎了进去。
怜娘趴在院中的长凳上,背部已经有血迹渗出。
“几杖了?”
海山青忽然发问,把永安府尹问懵了。
“回海相,第……”永安府尹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记得打了几杖了,他看向一旁的师爷。
师爷给他比了个数。
永安府尹才接着道:“十杖了。”
“才十杖,就已经见血了。”海山青不带任何语气地说道。
永安府尹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一颤,跪到了地上。
左相海山青,在升任宰相之前曾掌管刑部十余年。
这板子打得轻还是重,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
难道这女子是海相的人?永安府尹浑身发冷,得罪了这尊大佛,他这仕途怕是要走到头了。
“你跪着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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