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需陛下忧心了,我自有办法。”,“陛下只需下旨糟糕天下各州郡,通知莘莘学子赴京赶考即刻。”
见她如此胸有成竹,谢昱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礼部如今是她的势力。
礼部尚书林如晦作为木嵩除谭万年之外的另一个臂膀,在主和一派中掌握有极大的话语权。由海山青亲自带人逮捕入狱的第一批涉案官员中就有他,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完。然而定案前夕,却叫木良漪找到一个替罪羊,顶替了他左右的罪名,将他从大理寺狱里换了出来。
跟在谭万年一事上的拉锯战一样,海山青以及主和一派也因林如晦跟当时还隐藏在谢昱背后的木良漪死磕过,但两者的结果一样,他们都没能磕赢。
于是死里逃生的林如晦跟谭万年一样,甚至无需木良江的牵引,这两个混迹官场的老油条已经嗅出他们真正的救命恩人身在何方,然后虔诚无比地投到了木良漪麾下。
谢昱郑重地再次询问木良漪:“你当真要做?”
木良漪道:“当真。”
“这件事宣扬出去之后,你要面对的就不只是海相他们了。”他说的严肃,内心很想木良漪意识到事情危险之后打退堂鼓,“天下文人士子的评说,甚至指责与谩骂,你受得住吗?”
“我敢做,就敢接。”木良漪道,“陛下还是多替自己想想,届时如何说服朝堂上的百官。”
谢昱脑仁儿疼:“说服?你太高看朕了。”
能在下一场大朝会上全身而退,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你为什么非要自己出面呢?”他捏着自己的太阳穴,痛苦地询问木良漪,“若是想要选拔人才入你门下,你完全可以派别人去。木良江,谭万年,林如晦,谁不能当你的替身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你有什么好处?”
“陛下说的对,隐在幕后确实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木良漪道,“但我不想这么做。”
“为什么?”
“我给陛下举个例子吧。”木良漪道,“一个性格怯懦被欺负了也不敢反击的老实人,如果有一天受到欺负时忽然开始反抗,此举定然会惹怒施暴者。施暴者会觉得,从前他都默默承受,这次居然敢反抗,如此违反常理的事,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但若是一个穷凶极恶见人就杀的杀人犯,有个路人从他身边经过时被他一脚踹翻在地,踹完他就走了。这个路人只会觉得自己运气好,只是挨了一脚而已,起码保住了性命。其他人也会替他庆幸,杀人犯居然没杀他,而只是踹了他一脚。”
“陛下,我要的是什么,你懂了吗?”
第92章 夜香
木良漪的提议果真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群情激愤之下,有人要辞官明志,有人要撞柱死谏,还有人忙着去劝去拦,一时间朝堂比永安早市还要热闹。
“陛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御史死谏被人拦下后,跪在大殿中央不停地给谢昱磕头,每一下都将头重重地扣到地板上,磕一个头喊一句陛下。
喜云在旁边拉都拉不住,剩下的人忙着吵架跟劝架,没工夫拦。于是不一会儿,这位老御史的额头就磕破了,鲜血顺着他布满沟壑的脸留下来,可怖又凄惨。
“朕受不了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谢昱抬手摘掉冕旒往龙椅上一扔,然后起身,提起衣摆顺着台阶就跑了下去。在众人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一下子跪在了那名还在不停地磕头的老御史面前。
“陛下!”
“不可啊!”
刹那间,吵架的也不吵了,拉架的也不拉了,满朝文武全部惊呼着冲向谢昱。
哗啦啦,以谢昱跟已经愣住了的老御史为中心,跪成了圆盘形的一大片。
“众爱卿每个人心里都装满家国社稷,每个人都想对朕怎么做皇帝指点两句。既然如此,那朕这个皇帝索性不做了,龙椅让给你们,谁爱坐谁就上去。朕替你们试过了,宽敞的很,好几个人一起也坐得下。”
“臣等惶恐!”
“臣等惶恐!”
“臣等惶恐!”
三声惶恐过后,明堂之上再无一人吭声,也无一人敢抬头。
原来耍无赖这招这么好用,谢昱在心中想道。
木良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本正经地耍无赖更是她的拿手好戏,谢昱从前对此嗤之以鼻,如今才发现,他可真是假清高的厉害。对付朝堂上这群动不动就拿三纲五常祖宗礼法来说事的“君子”,耍无赖无疑是见效最快也最省力的办法。
“朕给你们机会了,是你们自己不要。”他装出怒不可遏又极力克制的模样,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大周的天子还是朕。这一点,希望诸位都能记在心里。”
“退朝!”
……
“我看陛下真是被那妖后迷了心窍,根本分不清是非忠奸。”丁坤气得捶胸顿足,“今日在朝堂之上如此行径,定然也是近墨者黑,同那妖后学来的。”
“大相公,绝对不能让妖后插手科举啊。”他对海山青道,“若将来朝堂之上皆是由她主持选拔出来的官员,届时岂还有我等的立足之地。此女野心昭昭,我看她是要效仿史书上的武后,欲取谢氏天下而代之。陛下他……怎么就听不进我等的谏言呢?”
他说着说着,又烦躁地去抓自己的脑袋。他想破脑袋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将女人看得比皇位还重的男人,偏偏还让他当了大周的皇帝。
自月余之前,木良漪彻底同海山青摊牌之后,朝中众人便发现,宫里批下来的折子上的笔迹变了。与此同时,木良漪也开始在她居住的垂拱殿召见官员。
明确追随她的自然是以木良江、谭万年、林如晦为首的木嵩曾率领的主和一派的官员,而海山青和主战一派的官员则坚决不踏入垂拱殿半步。
于是乎,宫内便有了两个议事之所,一个是皇帝居住的宸元殿,另一个则是皇后居住的垂拱殿。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如此明显的分权举动,身为皇帝的谢昱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以及要制止的态度,反而任由木良漪为所欲为。
主战一派的官员几乎天天往宸元殿跑,轮番苦口婆心的劝谏。然而劝了一个多月,辞藻用尽了,嘴皮子也磨破了,那位皇帝陛下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海山青抬起眼皮,看向丁坤,道:“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一着急就口不择言,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臭脾气。”
“大相公教训的是。”丁坤降低了说话的声音,脸上的怒容也顷刻间散了大半。
“老师,子敬也是忧心,急中生怒,老师莫要责怪。”于林甫道,“陛下加开恩科的诏书还未颁下,当务之急,是要设法阻止这道诏书传向各州。”
“是啊!”丁坤接话道,“人才乃是国之根本,女子主持科考,岂非将大周根基视作儿戏,简直荒谬!”
“急什么。”海山青道,“就算诏书颁入各州,难道就一定有人来考吗?”
“天下学子苦读十数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出人头地。若是叫他们得知有人将他们的前途视作儿戏,把他们十数年的努力当做弄权的垫脚石,他们会如何想?”
“老师的意思是?”
“陛下要发圣旨,那就让他发。且看发出之后,他们要如何收场。”
……
“大人,不好了!”一名殿前司禁军跑进办差所,直奔万三处理公务的地方,“出大事了副指挥!”
“出什么事了,天塌下来了?”
“不,不是,但跟天塌下来也差不多了。太学生,好多太学生聚到了御街上。”
“大概有多少人?”万三闻言不见丝毫惊慌,“现在走到哪儿了?”
见顶头上司如此从容不迫,传话人也不禁慢慢镇定下来,咽了口唾沫,接着道:“回大人的话,少说两三百人。卑职过来时,他们距离宫门已经不到三里。”
“才三两百人?”
什么叫才两三百人?
“大人,咱们要怎么办?”
若是其他人闹事,不论什么原因,抓进牢里先审一番再说。可那些都是太学里的学生,一个比一个金贵,而且都是握笔杆子的,一个弄不好就成了他们的过错。
“你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往前走吗?”
传话人摇头:“他们也不傻,冲撞宫门乃是死罪,他们不敢去。”
“就是……”
“就是什么?有话就说。”
“他们……他们当中的有些人……还在喊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卑职不敢说,大人您去听听就知道了。”
“知道了。”万三道,“我去现场看看,你替我跑一趟贾楼大街,找那天一起吃过酒的钱老大传个话,就说万三今日要请他帮个忙,跟他说我就在御街等他。其余不必多说,传过话先一步回来就行。”
“夜香行的钱老大?”
“是。”
“卑职遵命,这就去。”
……
万三来到时,从外围根本看不见太学生的身影,因为御街两旁已经被围观的百姓挡的严严实实。他驱马走进,才看清现场的情形。
只见大约两三百名太学生十人一排排成数列,整齐划一地盘坐在中间。他们的前面站着殿前司禁军,朱红杈子的两侧都站满了围观的百姓,比之太学生的人数多出数倍不止。
“大人,您来了。”一名禁军将万三的缰绳接下。
万三越过禁军走到最前头,却只见太学生们面带愠色地盘坐在地,而没有听他们有人出声喊什么。
侧头询问方知,原来是一开始有人喊,后来被人制止了。
“谁制止的?”
一名现场的禁军指向坐在第二排最中间的一名年轻男子:“大人,就是他。卑职方才便留意到,这群人大部分都在听他的号令。是他不让喊的,坐在这里不走也是他的主意。”
“又是他。”万三双眼微眯,睨着那人。
“大人认得?”
“兵部于尚书家的公子,太学有名的才子。”万三语气不善道,“给我盯住,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
“是。”
过了一会儿,见万三只是站着,而没有发出任何指令,这人又问道:“大人,这些人,就让他们在这儿堵着吗?”
“急什么,再等等。”
正说话间,忽闻见一股异味——或者说臭味。
“驴子不听使唤了,快让开!”一辆装着两个大木桶的驴车不知何时驶上了御街,直冲向前方聚作一片的太学生。
“快让开!”赶车人不停地大吼着,“驴子不听使唤了!”
虽说是冲,但驴子御马的速度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它随着拉着车不停地往前走,却给太学生们留出了足够的躲避时间。
然而刚有人站起来要往一旁躲,便听到人群里传出一个声音:“不要惊慌!只听过马受惊,还没听过驴失控,吓唬人的把戏罢了。”
众人一听觉得有理,于是站起来的人又重新坐回原地,梗着脖子瞪向以万三为首的殿前司禁军,摆出了视死如归的气势。
“这是什么味道?”随着驴车驶近,围观的百姓最先察觉到不对。
“那桶里装了什么东西?”
“好像……是夜香!”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驴子在撞到最后一排太学生的前一瞬忽然掉头,直接将坐在车头的赶车人甩了出去。与此同时,因为板车忽然转向,车上的两个大木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金黄的汁液泼洒出来。
在众人的惊呼以及部分太学生好奇的目光中,两个木桶终于连带着板车一起翻倒,颇为浓稠的金黄色汁液尽数泼到了最后两排太学生的身上。
“真的是拉夜香的车!”
“臭死了臭死了!”
围观的百姓立即掩鼻疾奔,而板车太近被泼上了星点汁液的人直接忍不住当街呕吐起来——更别提那坐在泄洪正中央的十几个太学生了。
第93章 青苗
“大人这招真是绝了!”
“是啊,一群碰不得打不得的祖宗,不用这个法子,还真不知道怎么赶他们走。”
“哈哈哈哈老子想起他们起初趾高气昂后来狼狈无比的样子就觉得痛快!假清高,活该给他们点儿教训,老子生平最烦的就是自视清高的书呆子。”
一群殿前司禁军用布蒙着口鼻,心甘情愿地打扫着街道上的狼藉。
“别高兴太早,我觉得没这么容易解决,以我对那些太学生的了解,说不定过几天还要来。”
“他们既然不怕屎尿泼,咱们还怕什么。再敢来,老子亲自提桶浇他们一头。”
……
“林尚书是不是有话要说?”垂拱殿内,木良漪怀抱白兔坐于案后,对面并排站着木良江、谭万年与林如晦。
林如晦欲言又止。
木良漪道:“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回禀娘娘,微臣担忧……太学为天下学府之首,如今太学生群情激奋,虽说暂时压制住了,但是风声势必已经传了出去。臣担心各州的文人士子会受此影响,从而……”
“拒绝参加考试是吗?”
“学子中间定然不乏有识之士,不会受流言蜚语的影响。”林如晦道,“但是世人大多听风就是雨,一旦消息传开,届时定然要有一部分人被舆论蒙蔽双眼,难辨真相而随波逐流。”
“林尚书说的委婉,实际上后者这种情况更多。”木良漪道,“你的担忧是对的,舆论虽无形,却往往能够决定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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