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有要事……”镜尘嚼着饼,眼中透出不多流露的犹疑之色。
吃了半块饼,似是乏得厉害,大剌剌躺了木床大半,不多久便呼吸渐稳,沉睡了过去。
觉枫枯坐半晌,也是乏累了,打起来瞌睡,只是这小店简陋,两条长板凳高低不齐,支离破碎。身子稍动,便“吱哟”响个不停。
雨夜静谧,这“吱悠”声分外刺耳,盛镜尘如被蜇了般,辗转反复,木床闪出一块空处来。
觉枫又等片刻,见人睡熟了,蹑迹浅踪来至床边,和衣侧卧。
是夜,腰背被环住、后颈温热喷薄。
觉枫骤醒,即刻便要抽剑。
“别动!”幽暗之间,盛镜尘柔声道,将怀中人箍得更紧。
“放手!”觉枫弄明白了局面,急中带愠。
“聂觉枫,我毒发了,只是这般便好,你忍忍,我也忍得,不做其他……”盛镜尘祈求和呻吟一起出了口,声音微微发颤,确像是极力忍耐。
觉枫被他求得心软了几分,细细听来,盛镜尘呼吸节律紊乱,血脉倒转,声音微微颤抖,倒不像装的。
眼看其受药物所制,定苦痛难当,权且、权且如此……觉枫念及,周身紧绷渐渐松弛下来。
药劲儿似是涌了上来,镜尘想要运功对峙,血脉如潮,四体发寒,冷热相触要将人撕裂了一般,将怀中人粘得更紧了些才略略舒爽。
觉枫警醒着,扣住其揽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提防他再有动作。
“咚咚咚”舍中只听得见跳动脉搏之声,不知谁的心跳声仿要撞破了屋舍。
觉枫紧咬双唇,暗暗长吸了口气,缓缓这恼人的巨响。
好在身后之人喉咙闷哼了几声,拳头骨节咯咯作响,折腾了有半个时辰,便再无动静。
*
刺目光束辣辣照在觉枫脸上,激得他瞬时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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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窘困之地无所遮掩,醒来便看到镜尘着了便服端坐桌前,似是分外清爽。
桌上摆定清粥、小菜、大饼等吃食,一张长凳摆放水汽腾腾的净面盆。这架势竟好似昨晚饱尝毒发之苦的是自己,盛镜尘倒似个尽心服侍的“贤妻”……
觉枫大感自己念头荒唐,低头看着七扭八歪的衣物,恍然想起昨夜,觉枫面上腾得冒火般,连忙起身净面。
镜尘端坐着查看报呈的书笺,这逼仄地方,避无可避,觉枫硬着头皮坐了对面,低语道:“你,可好些……”
“好得很。从没这么好过。”盛镜尘神清气朗言道,眸中带了几分孩童的俏皮。
觉枫心中暗翻了白眼,“这家伙中了何毒?怎还不死?”
低头尝了口泛着红油星的清粥,立时被呛得咳了起来。食物简单些倒没什么,可这小镇似乎味道颇重,清粥咸辣异常。
觉枫又吃了口饼,亦是咸辣,抬眼见镜尘吃起来神色无恙,暗忖:“莫非是自己太过矫情了?”
两人离了住处,见昨日那小侍伸着懒腰从外头进了店里,觉枫惊诧问道:“方才过来?”
小侍懵懂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二位可是饿了,小店没有早食,小的可以给二位去别家店里买些充饥。”
“店家并无吃食,那桌上的咸辣清粥、大饼莫不是……”觉枫想着,见镜尘已走远了些,与小侍摆手道:“不必了。”
连忙朝盛镜尘远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25章 嚣营身现
“四殿下,摄政王命你坐镇昊都,为何偏要跟随?”步摇背贴于大石上,身子不敢乱动,口中暗暗发问。
“沛州之行绝非处理公务那般简单。不来我不放心。”盛先云也小心将身子隐匿于巨石之后,食指向下指了指。
远处半山人声轰隆,数百人自坡上顺势而下,如要荡涤一切的洪流般。
人群在离先云两人栖身的巨石不远处聚住。
先云、步摇瞧清楚了些,这些人皆是庄户人模样,身上衣服几经磋磨,勉强蔽体。
领头的中等身量,面色铁青,蜈蚣似的一条伤疤扒着嘴角,嗓门洪亮嚷道:“上峰来了消息,今日起,每隔五日,四王爷施粥,地方仍是赵氏宗祠。”
步摇蜷在巨石后,拽了拽盛先云衣角,半信半疑问道:“王爷何时布施的?”
先云神思了半晌,笃定地摇了摇头。
流民接了命,便再没了他事。有些就地歇息,有的三五成群地离开。
盛先云缓下一口气来,怀中兀得“吱吱”叫个不住。几个机敏的流民听了动静忽得围拢上来。
两人不等起身应敌,面前便竖了三条棍棒。两人面面相觑,只得束手就擒。
“你怎么还带了它?”步摇蹙着眉,埋怨问道。
“这乖乖到了府中便不曾叫过半句。这天气渐暖……”先云翻了翻眼眸,急促答道。
“蜈蚣疤”趿着鞋,赶到近前,斜眼瞧着两人,啐道:“又是这浑身没有二两肉的小白脸。”
他掸了掸破烂外衫上的黄土,啐了口嘴中沙尘,吩咐随从:“去审审,看这两个,可有人来赎,没有就扔去后山等死,别糟蹋粮食。”
盛先云满脸堆笑,拱手道:“有,有,大首领,我兄弟二人虽跑江湖混口饭吃,不过倒识得几个朋友,凤禄山庄大庄主风连乾是在下远房子侄。兄台若放了我两人,定让凤禄山庄开仓施粥三月,兄台高才,若不弃,也可在凤禄山庄指点一二。”
此言既出,流民皆哗然。谁人不知凤禄山庄,粮庄、酒庄、钱庄数不胜数,家丁护院即有八百之众。
流民首领见这次竟逮住条“大鱼”,喜得一颗心怦怦直跳,终归打家劫舍也是有日没日的活儿,碰上硬茬子还要掉脑袋。
若真入了凤禄山庄,这辈子过上吃喝不愁的神仙日子。也能保住大伙过了这灾年,来年还能种地过活,不如信了这小子。
“咳咳……”“蜈蚣疤”特意清了清喉咙。
“要让爷爷放了你们也不是难事,不过只能放一人,三日内,只要凤禄山庄施粥,另一个便也能滚了。”
“那是自然,大首领说怎样便怎样。只是在下要和我家兄弟嘱咐几句。”说着,盛先云递上随身佩剑以示诚意。
“蜈蚣疤”将宝剑郑重颠在手中乱舞了几下,稍稍点了点,流民自然分开两列让出一处小径来。
先云拂到步摇耳畔,呈交颈之势。“径直走大路,东南十五里即凤禄山庄。拿此物为信物,风连乾一看便知。”盛先云从怀中快速掏出一物塞给步摇。
“那你当如何?”步摇眉头紧皱。
“本王自有安身妙法。”先云眸中烟波流转,俏皮笑言:“现落在流民手中,又缴了刃,只能等英雄来救了……”
步摇抚了抚杯中之物,一枚常锦绣囊,金丝玉线绣飞龙图,应是盛先云贴身之物,转目深深瞥了他一眼。
刚欲转身,被拉住手腕,先云待要说些什么,抿了抿唇,只吐出两字“小心”……
步摇乖顺点了点头, 粗着嗓子向“蜈蚣疤”大喝:“大首领,我这兄弟打小娇养些,还请大首领莫要苛待,三日之内,在下必定回来给个交代。”
“保他活着便是,三日为期……三日后即便老子答应,兄弟们也过不去……”“蜈蚣疤”懒懒应了一句,此等事近来做得多了,并不为意。
半个时辰功夫,山下匆匆跑来个随从,瞥了眼盛先云,刚想凑到“蜈蚣疤”近前耳语,被其喝住:“当众直说便是。”
随从赶忙禀报:“大首领,那小子并未走东南,直奔正东去了。”
先云为之一凛,直挺挺站了起来,怀中似揣了个冰圪垯,身旁几个匪众见了也赶忙起身。
“蜈蚣疤”起身晃了晃手中的利剑,在焦土之上戳了个窝,嗤笑几声:“小子,你这兄弟不算仗义。你莫怕,大老爷是讲规矩的,说好三日,便是三日……”
*
这几日,觉枫皆是随着盛镜尘扮作收取老物什的客商走村串乡。
每至一户,盛镜尘仿换了个人般,亲厚热络得很,家常里短,家中长幼,婆媳和睦皆要探问个清楚,亦装模作样收回了瓮铲锅碗等物什。
已访了三十七户,每日收回的破盆烂瓦,几要占满草屋,觉枫蹲在这些物件前,想要挑选件还可用的,挑拣了半晌无一可用,打趣道:“盘问如此细致,末了收回些物件,主家千恩万谢,王爷体察民情的法子倒是十分高明。”
镜尘盯了他一眼,眸色渐深,再倒满杯水酒吞下。
觉枫瞥见了踌躇神色,气短了半截,思忖着哪句话生了事,摄政王神色竟似受气一般。
“王爷若是找人,这法子便是大海捞针。何不让州衙去查查户籍……”觉枫亦伸手倒了杯酒。
窗外乱风侵扰,惹得柳条晃动,零落了些枯叶。
镜尘面色更沉,他并了两步,夺了觉枫酒杯,将杯中物泼洒出去,捉了觉枫手臂缚在身后,堵上了唇。
这几日心中空荡失落得厉害,盛镜尘此刻便想要填满些。他轻吮着,与觉枫唇齿厮磨,伸手攀上柔韧腰腹。
事发突然,觉枫还未来得及翻脸,双手便被缚了。眸子死死盯着那双醉眼,面皮热得发烫。
“分明是你惯能生事……”盛镜尘话里倒打一耙,语调却极柔。
一手游走如风,在这筋骨匀称身躯上处处点火,反撩动得自己舌燥,急促问道:“良辰难逢,小王,愿自荐枕”
手被狠狠钳住,腿也被死死压制,觉枫用脚不停寻摸,终碰着只瓦罐,用尽气力踢了过去,瓦罐之上叠了七八个物什,重重倒塌到茅舍几近倾塌的立柱之上,茅舍跟着要倾倒般,泛起尘埃,瞬时布了喉咙,呛得人难过。
“王爷想要纾解,花街柳巷多得是人乐意,便要在这房倒屋塌的腌臜之地才快活,果然……”觉枫脑中盘桓了许多,“果然禽兽”,“果然色胚”,皆感不妥,终是没有脱口。
豆丁般大小的灯火,亦为这屋中尘霾所惑,颤巍巍的没了主张,晃动得厉害。
镜尘停了动作,缓缓撑起了身。
离了钳制,觉枫赶忙从空隙中钻出。屋中已无藏身之地,觉枫启开了门扉,屋外月辉飒飒落下。
“诏书便在此,盖了私印便可发雍国。”镜尘冷言道,喉咙滚了几滚。
沉吟多时,觉枫掩了门,抱剑和衣坐在了长凳之上。。
静谧夜里,盛镜尘发出喟叹:“这诏书到了雍国,晴暄身为嫡子,不肖多少时日便能承继雍国大宝。”
觉枫不知对方能否看到,仍是颔首。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诏书分量、亦没有人更清楚两人天差地别的境遇。
在他的心念之中,两人始终隔着一条无比宽阔的河,让两人泾渭分明。
他聂觉枫,生来似乎便是如此命数。身为人臣,他可以舍生忘死拱卫主子,便是为此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就算是偶尔勘破殿下眸中柔情缱绻,无法自持之际,心中似是总有人作祟,胸怀痛得如遭锤击,全然无法集中情思。
觉枫不知自己因何如此,可想想这样也好。殿下在他要奔赴的大道上才好,万不可在岔道上迷了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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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首领,明日三日便到,这小子可要处置?”抱着鬼头刀的流民侍从问道。
“蜈蚣疤”瞧了眼端坐于土堆上的“人票”盛先云。他人正襟危坐,像个土地公似的,稳重的让人想去拜拜,求些福禄。
“小,小子,你那兄弟可牢靠?这凤禄山庄不过七十里,打两个来回也够了。你小子最好没骗爷爷,兄弟们的刀闲了两日可有些闷得慌了。”流民首领的蜈蚣疤随嘴角扯动起来。
“自然是极牢靠。”盛先云信誓旦旦。
“首领莫急,风连乾,我那大侄儿孝顺得很。”先云答得和气,就似山谷之处恰好一阵柔风吹过,吹得人也柔顺了许多。
这些话语出自旁人之口,定会被断为荒唐之言,但眼前这人说起来,令人深信不疑。
“爷娘儿女报信跑了,不回来的,老子见得多了。正午若还没点动静,老子拿你祭旗。”蜈蚣疤抖动狰狞起来。
“大哥、大哥,二当家回来了。”一声凄厉急报于山谷传出二三里都可听得。
流民探子引来一人,破旧衣裤,脸上黑漆一团,腿有些跛,拄竹杖,走得却不慢,几是半走半颠。
“蜈蚣疤”正等着消息,没想到先头来的是二当家,他知道事关重大,二当家才如此着慌。
“大哥,兄弟听你的去县界上守着,那天见了百十骑兵,叫小的回来报信。”这二当家稳了稳心神,慢慢道来。
“嗯,有这事,说是有百十号骑马的。”
“百十号,不足为惧。”蜈蚣疤将手中山核桃搓得咯咯作响。
“大哥,兄弟在军营里待过多半年,听老兵说过什么“嚣营现,生灵炭。”,兄弟在道边还真的见过一回,马快不说,连影子都瘆人。”二当家眼中现出惊惧神色。
“一人双骑,两张精弓,跨双刀,那气势一人少说能抵二十个大头兵。这等悍将有近百人,可不是啥好事,俺就怕旁人说不明白,此处不宜久留,大哥做个决断。”二当家面有惧色,言辞恳切。
第26章 惩治“天吴”
“嗒嗒嗒嗒嗒”马蹄盘旋,嘶吼声山谷回荡,恰如幽冥冤魂的嚣叫,流民探哨被吓了个激灵。
“通知你们头领,刀下留人,苏某回来赎人。”人从马上利落闪身,口中喝道。
探哨分不清是何方神圣,忙不迭跑去通报。
众人之间,步摇一下便瞅见盛先云,于一众黑黢黢流民中,四王爷只是清减了些,眸子仍是炯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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