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目相织,步摇微微颌了颔首,先云神情清冷,眼神似是越过了步摇落在后方远山。
步摇忙迎上前,粗声道:“大首领万安。”
“这凤禄山庄的施粥呢?三日连个米粒也没见,你小子还敢回来?”首领越说越气。疤痕随唇角,毫无章法地挪动。
“大首领可否进一步,小弟有要事相告。”步摇冲先云眨了眨眼,狡黠一笑。
只见步摇来到首领近前略略耳语了几句。那脸缓缓松了下来,蜈蚣疤痕亦舒展开了。又见步摇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递与首领。
首领又与身边人耳语了几句,不多时,一个读书人模样的随从来到近前,接过纸笺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眉开舒展频频点头。
先云看着几人神情变幻,首领听了那读书人所言,似是心情大好。
“不错不错,这位小兄弟办事极为得力,立了大功一件。”首领喜笑颜开,朗声说道。
“来人啊,领这小兄弟,还有他这仆从去下边歇息。”首领吩咐道。
先云知道自己获释,又疑窦丛生,木木然跟随着步摇下山。
“唉,慢着。”“蜈蚣疤”突然大喝。
先云、步摇停下脚步,未敢转身,两人微微侧身,指尖恰好碰在一处。即便看不到眸中神情,碰触之间心领神会。
“小子,你的东,接着。”说着首领将佩剑掷在先云面前。先云转身正好擎了剑在手中。
两人心口大石落了地,口中谢过了首领,速速下了山。
山脚下,步摇早安排了马匹,流民得了令撤了绊马索,两人纵马离了是非地。
“王爷,给……”步摇从包袱中掏了块帕子,递与盛先云。
先云饿了多日,酥香之气绕过鼻尖,肠腑立时让勾了起来。可心头怒意未消,盛先云目光在帕子上转了几圈,终是忍住了。
步摇见其这别扭模样,也不急躁,拽着四角一一抻开,满脸遗憾道:“这香甜不腻的荷叶粉糕竟有人不爱,就由本姑娘品评一二。”说着一口咬下,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先云腹中饥肠辘辘,又受了揶揄,这三日的委屈汇成了股携了怒意的洪流冲上了天灵盖,恶狠狠盯着步摇,质问道:“为何不去凤禄山庄……”
步摇移开了眸子,脸色冷了下来:“本姑娘有要事必须要做。”
“有何要事?比老子的命还重要……”先云嗫嚅了半晌,发觉被什么堵住了咽喉,酸涩热流几乎淹没了鼻腔。
“盛先云,本姑娘的要事便是要事,定是不能说与你的。”
“你,你怎么敢……”从来都没有人如此和他这样说过话,便是兄长严厉些,却凡事以他的安危为念。
“步摇未曾视王爷性命为儿戏,否则,这会儿,王爷已经身首异处了。”步摇毫不示弱,言之凿凿地将先云气焰顶了回去。
“你又如何哄那山贼……”先云腔子里湿湿的,口齿中好歹吐出几个字。
“哄住便是哄住,偏要说与你听?”步摇连珠炮似的答道,她本气极了这番质问,转身见了那人眸中,似是接满了“朝露”,心中软了软,口气也松了下来。
“步摇知道四王爷纵横奕国,怎会怕这等区区毛贼。王爷袖管中的蟾酥,十步之内可轻取那贼首性命,再加上金钟罩身的外家功夫,四王爷哪里便会轻易送命……”
先云知道步摇这番言辞又是哄人而已,偏眼中泪不争气地串起珠子来,生怕再张口便要抑不住。
二人,同感大地微颤,远远一排震天彻地马蹄正要赶至近前,先云慌忙揽住步摇躲在路旁稻田。
一队神兵似是鬼魅般从两人面前飞也似的闪过。
步摇咬着指甲,眼眸转了又转。
“是嚣营……”先云望着那队骑兵远去身影,掸了掸身上尘土。
“四王爷怎么不拦住问问?”步摇不解问道。
“这你就不知了。嚣营虽为奕国精锐中的精锐,却只认嚣主。嚣主效忠雍皇。即便是皇家贵胄,也支使不动他们。”
“从山上便听二当家说了遇上嚣营集结。”盛先云从步摇手中挑了块荷叶糕大大咬了口,含混道:“王兄就在附近。”
“接下来要去何处?”步摇紧紧盯着先云。
“自然是跟着这些厉鬼。”眼前这人风轻云淡地答道。
*
“那双明眸,目光灼灼,晃人心神。实打实,是个美人。”
觉枫耳畔有人低语,听着像是说书人正开了个头,饶有兴味想听下文。
“茹毛饮血,杀人如麻,世人皆知,劝君莫要让皮囊给骗了。”另一位说书人接言。
“这人还有治国之才,安民之策。”说书人又驳道。
“可笑至极。敌国之主,愈英明神武愈是我百姓劫难。”
“动心起意,叛国背主,罪不容诛。”是刻,第二位说书人摘下白色傀儡面具,目光几乎要将自己洞穿。
“……”望着那张熟稔脸庞,觉枫心跳如鼓,周身却仿如被施了咒般动弹不得。
“我没有。”三个字如棉絮般堵在喉咙,始终无法出口。
话音落地,觉枫猛的醒来,梦里那个浮世转瞬即逝。盛镜尘仍如常端坐,批改卷宗。桌上一封漆封的诏书端端躺着。
觉枫赶忙起身,将诏书仔细看了看,塞入怀中。眸子余光看了看镜尘,念起那梦来,心中微微颤了颤。
盛镜尘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诏书到手,怕是这人怕是一刻也不想待在此地。未等觉枫出言,抢先道:“今日审那妖兽,咱们需快些动身。”
妖兽“天吴”现身,觉枫亦有心查探,默默点了点头。两人间停滞的气息稍稍动了些。
觉枫匆匆吃了些大饼汤食,竟不觉咸辣。
如小二所言,人群熙熙攘攘,如潮般涌向一处,镜尘、觉枫随着人群走了半个时辰,果见处宽绰场院。
两人分开人群,站在前端。
晨光大亮,已有穿了紫衫道袍的道家开坛祭祀,香火缭绕间,念念有词,十数个道童亦步亦趋分列祭坛两侧。
“不知是何凶兽,今日终得一见了。”觉枫口中叨念。
镜尘不发一言,面容如塑。
围观众人又看道士舞弄祭台之上灵符、晃魂铃等一应物什,将近半个时辰。
起先众人屏息不敢出半点动静,时日漫长,人群中便不安起来。有人嚷着要看神兽,还有要亲眼见筑坝。
紫衣道睁开双目,掠了一眼人群,翻动手中拂尘。身侧四名道童,福至心灵般单手行礼,口中称是。
四名道童从祠堂后方抬出一笼,四尺见方,明黄绸缎遮盖。人群喧嚣落定,皆炯炯盯着道士们下一步。想亲睹妖兽,又怕其可怖,紧紧抓了旁边人手臂。
四道童各站血檀木笼一角,挥动手中木剑,剑锋直抵天际,另一手扯动绸缎,绸缎狰开,漆黑黑一团,大小如幼熊,瑟缩在角落。
觉枫再向前探了探,那“天吴”兽将兽首埋得极低。遮罩的绸缎揭开亦未能令其有何动作。
朗朗乾坤,人群喧闹起来,有人打着哨子唤那幼兽。
觉枫心中一惊,那兽虽长了满身毛发,面上涂了的极黑,却分明是人面。即便“天吴”兽人面兽身,亦不会如此手足俱全,全无半分妖兽之气。
想着如此,眼眸竖了起来,回身看向盛镜尘。盛镜尘仍如尊石像般,看不出半点情绪。
“‘天吴’作乱,沛河不治,祸患无数,今日请了道长前来惩治妖兽,还沛河河清海晏。”宗祠外摆放的圈椅上,一身着深褐色锦缎的老者站起身,朗声说道。
“族长为赵氏殚精竭虑,功德无量,功德无量。”紫衣道长捋着须髯,笑道。
老者亦满面春风刚想开口,家丁伏在耳畔耳语了几句。族长瞬时变了脸色。望了望周遭,僵着笑容言道:“多多倚赖州丞大人,小老儿携赵氏宗族多谢大人。”
“唉,族长客气了。多亏族长率人劫了这孽畜,不世之功。本官必要上报摄政王,说清楚这三年来的河患之源。除掉妖兽“天吴”乃头功一件,本官定要为赵氏请功。”州丞托着肚子,侃侃言道,肥满面庞笑得挤成了满褶的包子。
周遭看客倒不甚关心大人们的是是非非,皆盯着“天吴”一举一动。
赵氏族长又恭维了州丞几句,又伏在其耳边耳语了几句。州丞脸色骤变,脸绷成了一张白纸。
两人朝紫袍道士远远挥挥手,示意他抓紧开始。
紫袍道收到了示意,口中念念有词:“天地合我,我合天地,神人赴我,我赴神人,精气合全,神气合群,杳杳冥冥,天地济主,闻呼即至,闻召即临,焚香召请,功曹使者,递奏神员,闻今召请,速赴坛前。”
如实反复了三遍,一双眸子如闪金光,手中桃木剑劈风遏煞,直指“天吴”。
天地卷起一股邪风,众道童得了命,使出浑身之力抬起木栅栏。
第27章 仗义出手
栅栏移开,妖兽“天吴”赤坦坦露在场院当中,空气中隐隐散布着危险气息。
有大胆之人跃跃欲试待要向前,“天吴”稍稍挪动便吓退回数步。
觉枫死死盯紧“妖兽”,想从深掩在毛发后的眸子里
探的什么。正好一阵微风,吹翻了妖兽额前毛发,一双无比澄澈眸子,不带半点情绪。
饶是瞟上一眼,烈日当头便让人心底寒凉。
觉枫扣了得些灰土抹在面上,脱下外衫擎在手中,将身上几处趁手兵器都再理了个遍。
“这绝非妖兽,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还中了药。”觉枫目光灼灼盯着“天吴”,撂下一句与盛镜尘,话中分明含了铿锵之力。
这句话并非询问,而是交代,或是为不多时后的所作所为给个解释。
四个道童围绕妖兽同手同脚舞动起来,口中阵阵有词。日头蒸晒的众人头脑昏沉,觉枫心中定住四处人迹稀少之地,划出了路径,悄悄退出人群,踞于一桩巨柳之后。
此处正在“漫雨繁花”射程之中,觉枫隐身树后,瞅准时机,伸出左臂扣动“漫雨繁花”。
人群喧闹聒噪之际,头晕脑花看道童做法,不知何时是个头。
兀得一道童直戳戳倒地,众人皆无异色,只当此乃做法中一环。
其余三道童先是犹疑再是惊惧,未等作何反应,纷纷迎来刺于大穴的钢针,扑通扑通倒在当场。
四人倒地,众人直愣愣看着眼前一幕,皆无表情,如同翻过一页页闲书。
祭台上先有了异动,台上此刻只剩紫袍道看着事出有异,忙从八仙椅上起身,可却无法动弹。脖颈之上绕了一条长鞭。
此刻,众人才如梦初醒般齐齐看向紫袍道,紫袍道已口不能言,脸憋得与道袍成了一色。
其余道童,手执木剑,心焦起来,为首地大喝道:“毒妇,放了我师父。”
觉枫方才见那四道童已倒地,本想突入群人之中救下那孩子,实在寡不敌众便毁了“漫雨梨花”,百针齐发,起码能震慑住众人。
这一阵风云突变,和人群一起远远望去。勒着鞭子另一端的乃是个身着仆从粗布衣的妇人,昏黄面庞上布满了褶皱,看来已过天命之年。
“这妖道是骗子,我儿绝非妖兽。”妇人厉声道,手上又加了两分力。
围观众人哗然,窃窃私语。始终如牛羊般静默,毫无反抗的“妖兽”有了动静,口中断断续续呜咽,手脚、身躯奋力挣扎,却动不得半分。
紫袍道被鞭子拽得脸色更紫青了几分,双手紧紧抓着鞭梢。
众道童六神无主之际,突然有人大嚷:“快放了我师父,留你个全尸......”
说着带众人以木剑杵地,其余道童见了也仿效起来,口中大念口诀。
情势斗转,觉枫呼吸急促了几分......
人群中跃出道熟悉身影,狰狞面具挡住面容。
“本想他冷血无情,原来是按兵不动,预备关键时刻出手。”觉枫暗忖。
盛镜尘三纵两跃便挡在了执鞭妇人身旁,侧身立着。魁伟身姿严严实实挡住照向那仆妇的烈阳。他口中与那仆妇叨念了寥寥数语。
那仆妇眼神飘忽,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人,举鞭的手再使不上气力。
紫袍道因此得了喘息之机,慌忙爬出了七八步,大口喘着粗气。
众道童围了上去,举剑问道:“你是何人?敢与州衙作对,妨碍做法,耽误治河,你可担当得起?”
“你没有这个运道知晓......”盛镜尘倨傲说道,横过身挡在了仆妇身前,利剑出鞘直指向紫袍道,“放了那孩子。”
冰冷剑光挑动着紫袍道剩下的半缕幽魂,刚刚仿佛见过祖师爷的紫袍道,此刻不想再去了。虽有十几名弟子簇拥,可眼前这人气魄骇人。膝头不由得软了下去,哑着嗓子说:“大老爷饶命。这孩子确不是妖兽。”
满场哗然,有心急的已经将口水唾向道人,跟随的众人也准备咒骂。
紫袍道提溜着眼珠,哀求着,蜷缩着退后道:“这孩子不是妖兽,却是阴时阴命镇鼎人!”
话音即落,全场又如沸水抽薪般安静了下来。
“原来流传的沛水水底之鼎竟然真的有。”
“全州衙搜索了多年的阴时阴命人竟然是个孩子嘛?”
“所以呢......”盛镜尘咆哮着怒问,额上青筋爆出,声音盖住纷纷议论。
觉枫盯着那边战况,一眼瞄着那孩子。速速从匣子中取出剩余六枚钢针揣入囊中,悄悄攀上巨柳,将“漫雨梨花”合拢放于处粗壮枝干,狠命按住匣子正中,“漫雨梨花”齐齐射出诸多绣花针大小的暗器,颗颗钉在巨柳枝杈上。
此刻,盛镜尘护着妇人已与紫袍道道童打斗在一处。知其定然可应付,觉枫趁着众目睽睽盯着院中几人,悄然布好了脱身之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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