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算准了两人急于用钱,即便自家契率比着邻家还高几分,两人这单生意也跑不掉,更生轻慢:“啐,丧家犬还想咬人。”
“你、说谁丧家犬?”千贺紧盯着伙计,拳头重重捶在柜上,一字一顿地说。
晴暄见状,使劲拽住千贺右臂,压低声音说道;“御羽卫左中郎千贺听命,孤命你即刻出了这家店,不得与人争执。”
“不是丧家犬怎得到了我们奕国,亡国奴、丧家犬,若不是摄政王有规制不得拒收他国银钱,三十换一也没人要雍国银钱。”伙计躲于柜后见晴暄拖着千贺离开,大着胆子喋喋不休。
晴暄收起银钱快步出店,千贺也静了下来,狠狠瞪了伙计,跟随出来。
“殿下,属下鲁莽了,保证下一家店绝不再生事。”千贺跟随晴暄亦步亦趋,鼓足了劲儿才说出口。
两人于街上又寻得一家钱庄,虽也是三十换一的价码,伙计极为和善,换得还算顺遂。
两人想将细软换些,伙计告知,凡是他国之人细软皆要至汇珍居造册,钱庄才敢兑换。
千贺持着换到的银钱不免丧气,他们带的银钱本便不多,大多细软留给了菩冥关众将士。三十换一,换来的银钱买两袋精米都不够。
繁华街市,琳琅货物,只能看个眼饱,倒没什么。饭馆飘荡的饭味,酒馆蜿蜒的酒香,勾着人的魂魄不肯放手,唯有快步离开了这磨人的地界,将肚囊哄了过去,才堪堪保住囊中来之不易的银钱。
晴暄、千贺几乎是落荒而逃,家中锅里灶上皆是冷的,这屋中若有比这还冷的怕便是两人的心肠了。
两人颓然坐在屋里,相对无言。
“怎得如此垂头丧气?”觉枫一进院子,秋风吹得遍体生寒,见两人情状了然了几分,坐在晴暄身侧,看向千贺问道。
“今日去换银钱,谁知跑了几处钱庄,雍国钱币压根值不上价。咱们带来的勉强换两袋精米。”千贺眼神飘忽,有气无力说道。
“细软呢?”觉枫又问。
“他国人的细软皆要入汇珍居记录在册,否则,其他钱庄皆不敢收。”千贺又答。
“那造册可顺利?”觉枫再问
“伙计说,汇珍居仅初一十五造册,若等排队,总归要等上个把月。”千贺越说越是冒火,拳头不觉又握紧。
“九哥今日之行可顺利?”晴暄不愿想兑钱之事,岔开了话题。
觉枫摇了摇头:“不知为何‘燕客来’店门紧锁,似是出了事。”
“燕客来”掌柜燕茹,乃雍国潜于奕国的暗哨。即便雍国兵败,仍未动用燕茹一线。
觉枫本想见了燕茹,一来探些雍国消息,二来支些银钱,解了眼下燃眉之急。凌冬将至,总归要为殿下添置些厚衣暖被。现下,只得另寻他路了。
“六弟莫忧,总有法子。正巧路过溪边捕了条河鱼、摘了些凫葵,这顿咱们先饱食一顿。”觉枫眼眸中点点莹亮。
三人甩开些颓唐之气,生火造饭,复有了些笑语。
“九哥这样好厨艺,可是在皇宫跟哪位御厨习得的?”晴暄又捯起一筷子清香凫葵放入口中。
觉枫讪笑:“是在乾苑峰练就的功夫,峰上伙食极差,不时便要捉些野物打打牙祭,那些家伙又是一帮子懒货。”
“哦……”
九哥于乾苑峰倒是结交了不少朋友……”晴暄心中些许不快,并未敢露出来,很快驱赶的烟消云散。
“是啊,九弟,乾苑峰奇人辈出,也与兄弟认识认识。”千贺听过乾苑峰种种传闻,不由得心驰神往。
“乾苑峰玄居海外,不效忠一国一朝。收徒弟也全凭宗主意气。如今那些古怪家伙怕是不知所踪了。”觉枫释道。
“那可确是令人神往……”院中不知何时早站了一人,短剑挑着酒壶搭于肩上,另一手提了物,正是张之鱼。
“你怎得又来了,符懿道酒肆茶楼,一家挨一快去快去。”千贺起身作势驱赶老鱼。
老鱼转动身法,躬身来到石桌前:“老鱼格外相中这梨树下与两位兄弟喝酒畅谈,与你何干。”说着打开手中荷叶包裹之物,油脂香气四溢,三人几日食得清淡,连油花都未见过,喷香的“油鸭”摆在面前,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入了奕国,还未曾食过油荤,多谢鱼兄款待。”觉枫并未过多客气,掰了根鸭腿递与晴暄。方才瞧见晴暄尝了一口那河鱼便未再碰,想是那鱼土腥味重,用不惯。
千贺见三人吃得香甜,还有些不好意思凑上前。
老鱼大咧咧掰了一块鸭身递上前,“江湖儿郎扭扭捏捏地才让人笑话。”
千贺不再客气,塞一大口鸭肉到口中,“哟,真香呐。”
“这是最近昊都最火的馆子‘老饕来’,油鸭做得一绝,据说是宫里传出来的方子。”
“这馆子忙的又在招人。”老鱼毫不见外,将集市大大小小见闻说与三人,院中热闹起来。
“要说最近昊都最红火的地方,非“启鸿寺”莫属,简直比“紫宸阁”还受欢迎。”老鱼满面春色,眉眼乱飞。
“‘启鸿寺’应该是佛寺喽,‘紫宸阁’是何处?”晴暄咬着鸭腿,冷不丁发问。
“这‘紫宸阁’嘛,自然是一等一的销魂之处。”老鱼见着晴暄纯情模样,便想逗逗他。
“咳咳咳……”觉枫出声拦阻已是晚了。
“聂兄何必将小六兄弟束得如此紧,身为男儿,青楼赌坊,三教九流,浅浅见识些应是无伤大雅。”老鱼拦过晴暄肩膀,邪气的一笑。
老鱼话语将停,身后吃痛,千贺擎着节干枝向其打来。老鱼赶忙举起石凳对峙。
“老鱼算看出来了,你老千最是翻脸无情。”老鱼摸索伤处,疼得直咧嘴。
“谁叫你来了满嘴胡吣,挑唆我们殿、六弟去那些乌七八糟的地界。”千贺圆睁双目,怒道。
“那些地界开了便让人去的,整日和你等硬邦邦的汉子一处有何趣处,温香软玉……唉,和你说这作甚。”老鱼说着转向晴暄眨眼道:“小六,改日老鱼带你去见识见识。”
“好生找打……”千贺见他死性不改,气得又在荆条上使了些气力。
老鱼眼看招架不住千贺逼迫,回桌上拽了根鸭腿,边吃边连忙求饶,“错了,老鱼错了。紫宸阁并非花街,乃是藏宝之所。”
觉枫浅笑着摇了摇头,瞥见晴暄眼中跳动雀跃之色。
隔天清早,觉枫用鸭架做了道鸭汤配着清粥,三人简单吃过。
石桌之上落叶灿黄,风中夹带了片片凉意。这奕国为质的日子刚开了个头,初个寒冬便是一劫,早该做些盘算才是。
千贺翻来覆去掂着手中银钱,哗哗作响,“若每日改为两顿,可撑得五日,届时,不知细软可能换钱。”
“这摄政王不知何时召见,六弟在家中等待消息。我俩须出门找些生计。”觉枫看着两人,眼神询问两人意见。
“我可去打些柴来或猎些野物,应该也能换些银钱。”觉枫之言提点了千贺,别的好不说,御羽卫打些猎物的本事还是有的。
觉枫颔首,又生一念。“燕客来”大门紧闭,总归要再想法子和雍国取了联络。
“九哥可否再传暄儿些功夫,暄儿不想如此孱弱模样,若有急事,拖累两位哥哥。”这念头在晴暄心中酝酿良久。
“暄儿有此心绪着实难得。有朝一日再登明堂,少不得操劳,练些功夫,防身健体。”觉枫说着,抽身到院中演练兵士常习的长拳。
身轻如飞燕,拳过若雷霆,气韵相合,院中仿若刚刚承袭了暴风骤雨,树上残叶皆受其震撼落下。
晴暄紧紧盯住觉枫身形步法,往日虽教习过多遍,却皆无此刻迫切心境,眸子盯得生疼,将一招一式细细描摹在心中,拳脚亦跟着动了起来。
所行之事定了下来,几人很是过了段浮生若梦的日子。
觉枫每日去寻与母国联络之法,千贺砍柴打猎,安得几人活计,暄儿勤练拳法,相较奕国锦衣玉食反而结实了些,老鱼三不五时插科打诨,院中常是他与千贺斗嘴吵闹。
第6章 质子之教
奕国朝晖舒冷,时辰尚早,屋内却已亮堂堂的。晴暄昏沉沉从梦境醒来,一时辨不出身在何方。
“砰砰砰……”
“雍国质子可在?”尖利声音传来,便随急促敲门声。
觉枫、千贺练过早功,正准备吃食。
两人对了一下眼神,将趁手的暗器塞了塞。
千贺打开院门,闯进一队宦吏,为首的身着黄衫,手持明黄卷轴。进门斜斜打量了千贺,撇了撇嘴,转眼瞧见身着月白衣衫的贵公子模样的人物,心中认准他必是雍国质子。
这宦吏有些阅历,生怕办错了差事,小心打开明黄卷轴,命两名宦侍持着,比照眼前人仔细端量。
眼前人与画中八分相似,舒眉朗目、俊口秀鼻。只是真人立在眼前,自带了份笃定的矜贵,满身的风流。
宦吏满意地点点头。
奕国待质子向来严苛,不可随意出城只是基本约束。每十日质子之教,常令养尊处优的各国质子苦不堪言,冒名顶替的质子不在少数。
奕国专门遣派了一队眼光老辣的宦侍勘验。
“雍国还算老实,没用贝货糊弄咱们。”宦吏用丝绢手帕轻轻揩了揩额上细汗着,说与仆从。
“暄世子,得罪了。总归有些狞徒妄想欺瞒我主,杂家要给主子掌掌眼。”这宦侍尖尖细嗓又拔高了几分。
不知何时残叶歪歪扭扭落这宦侍头上,配上宦侍肃穆神情,颇有些滑稽。
“明日卯时,潜龙道的‘奕学府’。各国质子皆要感念奕国先贤大德,自此每十日便要听训一次,还望世子好生记得。”
“晴暄,必定准时听教。”觉枫对听教之事早有准备,不仅听教,他还知这一日需饿其体肤,仅稀粥糊口。这奕国的心思恐怕不单为羞辱皇子泄愤,更想要炮制身心臣服的傀儡,切肤之痛,深入骨髓,来日即便归国也不再敢起忤逆奕国的心思。
“啪嗒”宦侍扔下紫檀木制令牌,冷冷吐出两个字“腰牌”,颐指气使地破门而出。
千贺忍耐多时的拳头,照着宦侍远去背影使劲挥了挥。
晴暄也穿戴好装束立在了门侧,冷冷看着。
“哟哟哟,没想到几位是高门贵人,失敬失敬。”老鱼打着哈欠跨步进了院,手里提着几样点心。
“怎的处处皆有你?”
“初来奕国,并非刻意隐瞒。”觉枫深感老鱼豪气阔达,对他生出几分亲近之意,不想与其生了龃龉,便解释道。
“无妨无妨,不管你们是奕国人还是雍国人,是王孙贵胄还是贩夫走卒,在老鱼眼中全无差别。老鱼眼中只分朋友和陌路两种人。”老鱼边说边转着酒葫芦。
“唉,也是奇了,几天没吃这白粥,还真有点想。”老鱼话锋陡转。
觉枫倒是让他提醒了,端出温了多时的白粥。
“六弟也来吃饭。”觉枫催促晴暄。
晴暄乖乖坐到桌前,黏稠白粥沁着脆甜梨子味,吃上一口满口香甜,惊喜地看了看千贺。
千贺接到眼神自然明白,摆手道:“这、这粥是九弟做的。”
“兄弟天潢贵胄,仪表出众,这饭做得也不输聚仙楼,老天爷果真不公……”老鱼吃着梨粥啧啧称叹。
觉枫见大家都喜欢,心安了不少。几日颠簸,晴暄心事重重,每餐皆进得不多,人眼看着更消瘦了几分。觉枫便思量着为他做些合口的吃食。
“九哥,明日质子之教可有打算?”晴暄连吃了几口梨粥,心生一念,眉头轻蹙起来。
“自然,无非听教规训,属实寻常,六弟莫要忧思。”觉枫唇角勾了笑意,轻松答道。
“哎,你们这些高门子弟竟也是不得自由。”
“聂兄、云弟,啊,还有千贺兄弟……老鱼见你们也是阔达之人,不如和老鱼一起做个杯中客,闯荡江湖好不快活……去他劳什子皇帝老儿。”老鱼说着将口中甜梨咬得吱吱作响。
千贺听得不对味儿,气呼呼嚷道“滚,滚,滚,半袋米便想插手别人家事,自己是个浑的,便揪着旁人皆要如你一般。”
老鱼被千贺撵得满院跑,“好好好,千贺你过河拆桥……”老鱼气归气,绕到桌前将粥喝尽。
见惯了千贺、老鱼这打闹,晴暄脸上仍浮着笑,神思凝结,“我,真的可以执剑走天涯嘛……”
翌日,觉枫早早起身,收拾妥当,又将这前后几日之事细细斟酌了一番,摘下贴身暗器,将腰牌牢牢系上。
轻推房门,月色与晨光交替之际,天色已越发亮了,院中早矗立一人,觉枫观其形便知是千贺。
“九弟,要独自前往吗?”
觉枫颔首道:“这几日已将奕国内城摸了个七七八八。”
“可昨日之势,奕国便是要立威。听说质子之教……”
觉枫抬手打断了千贺之言。“大哥,御羽卫乃雍国皇家亲卫。此番李代桃僵亦是没法子。定是要诸般隐忍。”觉枫神情隐于月色……
“汇珍居还请大哥再多跑两趟,早换了细软为殿下置办些过冬的物什。”
“‘燕客来’后门的‘七瓣梅’仍无人接,请大哥再去看看……”觉枫嘱咐道。
千贺一一记下。
“潜龙道”奕学府不算难寻,整条街上便只此一处府邸。
往日关门闭户,鲜少过客,今日,刚过卯时远远便可见一排人立于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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