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嚣叫炸响,天禧宫方向窜起凤凰飞天般的火焰,银屏迸裂般的千百朵银花点亮了天幕。宫人三五成群凑在一处,仰头探看漫天火树银花……
他抬手想要够一片,汲取些暖意,烟花霎时寂灭,连光亮也被黑夜吞噬。
去年今日,他惴惴不安于晴喧归雍国,为准备“开年之祭”早早便在奕学府睡去,谁想今岁处境竟比去年尤甚……
他不由心中自嘲:“聂觉枫,你怎的每每将自己推向如此凄凉境地,莫不是天煞孤星下凡。”
又一杯水酒下肚,口中浑然发苦。
他眼前惶然出现两幅笑容,爹爹仍是掬着宽和笑意,阿怀如刚吃了蜜糖般喜笑颜开……
“爹爹,孩儿没用,没法为您和小妹报仇……”他想着,泪痕从眼角滚落,远处的天禧宫里云后和君上、嫔妃正在共享天伦之乐……自己却不能什么都不顾的提刀过去报仇雪恨……
想到这里,如有火焰从脚底升腾而起,却又有老根盘根错节将他牢牢抱住。
殿上是他终日相对的兄弟,他们职责所在,自己提刀过去必然要与他们刀剑相向……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那人是暄儿的母亲……
长长一口气颤着从喉中挤出来,他抽了抽鼻息又连连饮下几杯,捶打着胸口……
“左右要怪罪自己,既拾不起又放不下,非男儿所为,有何面目立于天地……”
天空中低飞过两只寒鸦,忽闪着翅,口中凄厉叫声如同鬼泣。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不知为何,自己吟诵出这句,可能看着寒鸦尤是呼朋引伴,隐匿多日思绪随着张扬浓艳的面容蹦到眼前……
他指肚碾过眼前人紧绷的唇线,喷着炙热酒气靠近,借着酒劲儿调笑:“你啊,平日里惯于绷着唇,可知你嘴角上扬,双唇丰润,尤为诱人。”
那人将殷红的唇咬得艳丽,布着泽泽水光。
觉枫血气涌动,如开了闸的洪流,他抬眼看去,眼前如罩着一层薄纱,影影绰绰之间又感受得到前方散着暖阳般的活力。
“怎么瘦了许多,可是……”他隆起臂膀,不管是梦境也好,幻境也罢,他只想将眼前人圈在怀里。
他向前扑着,脚下没了章法,重重将那人扑倒在地。虽是醉了,他的手臂仍是有所顾忌,将那人的脖颈和后脑牢牢护住,手背和臂上因垫在下边,磨到砖石上,蹭出许多道伤痕。说来也怪,伤得竟然如同是别人一般,他并不觉出半点痛楚,仍只是专心搂着怀中的身躯。
周遭皆是寒凉,两处肉身贴在一起,贪恋着彼此的温度。他从那人的面颊上蹭到了水雾一般的东,手指随意抹去,两手捧起白莲花瓣儿般的脸颊,两个拇指为其轻轻揩去水样的液滴,凑到通红的耳尖旁边,氤氲说道:“我好想你,好想你……”
夜静谧得如同是一块玉石。
听着意中人呢喃自语,清醒的那方错落了气息,自行沉沦。他仗着对方深沉的醉意,颤抖着贴上了酒气萦绕的唇瓣,嫩滑的舌尖虔诚地舔舐。
寒意渐深,觉枫蜷缩着更加贪恋来自唇齿的热意,他绵长地回应着,喉中哼哼出着响声。
拥吻之际,他不忘浅浅诉出衷肠:“我好想你,镜尘……”
他言辞有些含混,却仍能让人听得真灼。眼前人只是微微顿住,片刻之后如较劲般更加热烈的黏贴住他。
他紧紧捧着那人下颌,那张脸上断断续续有些水汽,他舍不得耽误片刻,便用湿热的唇瓣舔吻,发出啧啧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
不知亲吻了多久,两唇之间勾起缠绵银丝……
兀得后颈猛得一痛,天幕似是为人合拢,觉枫两眼紧闭着晕倒了过去。
“你做什么……”晴喧瞠目欲裂,赶紧起身查验觉枫的伤势。眼神由炙热转为冷厉,怒不可遏地看着出手击倒觉枫的“景容”。
“景容”被他的眼神骇得连忙跪地,紧咬着唇:“君上,地上实在寒凉,您的伤……”
“你有什么资格管本君的事儿……”晴喧低吼着怒喝,“你即刻从本君眼前消失,从今以后,本君不想再看见你……”
“景容”早早便清楚此事的结果……君上如此盛怒,只让他消失于眼前已是莫大的宽宥。他刚才的那一掌,忧虑君上伤势为先,也不免带了妒意,尤其是那人口中念的名字并非君上……他非如此不可。
“景容”不敢耽搁再惹君上震怒,深深磕了几个响头,倒着退了出去……
晴喧查检觉枫面色无虞,应无大碍,长长出了一口气,横起觉枫将他抱到屋中榻上,心中暗自庆幸:“前些时日肝肠寸断的苦楚没有白费,现今独自抱起醉酒的觉枫竟然轻而易举。”
他将觉枫舞弄的手脚摆好,撩起他额前的乱发,弯下腰深深吻了吻,擦去自己下颌的泪渍:“不管你现在心中是谁,我都等你回心转意……”
第95章 平流缓进
半月过去,宫中并不如以往过年热闹,就连上元佳节也过得极其安静。
觉枫看着红艳艳的宫灯,百无聊赖拨弄着灯穗子,五丈远处的一个物件缓缓异动,他定睛看去,是个内侍,低低垂着头,目光左顾右盼。
那内侍看准四下无人的空档,快步向他移了几步,咽了咽口水,慌张抬起机灵的眸子,压着声音喊了句:“聂大哥……”
觉枫看着那张面孔,稍微一顿,立刻张望四周,拉着那人腕臂:“进屋说话……”
他合上屋门又仔细瞧了瞧,脸上绽开笑意,拍了拍那内侍双臂:“长高了,也壮实了……”
半载而已,当初单薄羞涩的阿忍长高了不少,面庞上红润了不少,如一株蓬勃生长的小树,已然有个大孩子的样子
阿忍害羞的笑了笑,眼中闪烁细碎光芒:“陆大哥、凌大哥都待我极好……”
“你怎么这副模样……”
“那日我听陆大哥提起见过你,说聂大哥可能在宫中。我也无家人可以团圆,与人换值,这半月皆在宫中值守……穿这身衣服行走方便些……今日竟真的……”阿忍越说越是喜悦,轻快的如一只云雀。
“阿忍,聂大哥对不住你,这段时日……”觉枫想到这些时日慌乱不堪,给这孩子的每每许诺却并未做到,脸上愧得微微发红。
“聂大哥,你对叶忍的恩情,我会记一辈子……”阿忍狭长的眸子里满是挚诚……
觉枫还是第一次知道阿忍的姓氏,从这双挚诚眼眸中似是看到了自己小的时候,一样的宽厚隐忍,怜惜的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好孩子……”
“对了,阿忍,外边时局如何?”
他被困在这深宫如被折了翼的燕雀,别说奕瑞战事,便是俗常民间之事也听不到一丝一毫。
叶忍日常只被安排在宫中巡视,并不太知晓外边动静,气馁的摇了摇头。
觉枫思量了半晌,拧眉问道:“若是聂大哥托你送一件东,会不会有人搜你的身……”
叶忍使劲儿摇着头,目光灼灼地说:“陆大哥和御羽卫吩咐过,让大家照顾我……”
觉枫仍有些犹豫,此事若被人发现……
叶忍见觉枫面露难色,安慰他说:“聂大哥,你忘了我生来有把子气力……近来又练了些拳脚功夫,寻常大人不一定能敌我。”
左思右想,眼下并未有更好的法子,他从怀中掏出冉娘娘所赠的玉璧递给小叶忍……
“阿忍,此事与你并无半分好处,还要冒极大风险,若你不想应承并不是过错……”觉枫摸了摸叶忍脸颊,心中别扭,说着好好待他,却要他身陷险境,自己从不愿欠人恩情,倒是要歉疚小叶忍……
叶忍握住玉璧,粲然一笑,“为聂大哥做事怎算没有好处,阿忍甘之如饴……”
如他所言,此时,阿忍如吃了蜜糖般,从里到外皆是甜丝丝。
觉枫垂眸:“我、我要你去奕国大营将这玉璧交与主将,就说二月初一,我在上次那处泉池等着。”
听闻要去奕国大营,叶忍心中一紧,可很快便安稳了下来,即应了,莫说去奕国大营,天涯海角也是一样的。
他深深的颔了颔首,闻着换值的梆声,将玉璧妥帖的放入怀中,急急说道:“聂大哥,我得走了……”
觉枫仍是担心,紧紧握了握阿忍手背,“若是遇上了艰险之事,保命要紧……”
小叶忍拼命点了点头,祭出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转而轻巧转身出了门,像是从未来过此地一般。
玉璧送出,事情总算有了点盼头,觉枫逼迫自己静心,拿起桌上的医书一个字一个字耐心研习起来。
来人脚步愈近,觉枫抬起眼眸,晴暄眼中带着笑意,可难掩住倦容,眼下微微发乌……
他思量着时辰,该是下朝,送去个温暖的笑意:“君上,临朝可是累了……”
晴暄不着边际地凑到觉枫身侧,眼神里蕴了一层浓雾,漫不经心端起觉枫的杯子饮了一口:“今日朝堂可是精彩绝伦……”
“严老头举着拐敲了凌念羽好几拐子,给他疼得龇牙咧嘴……”他似是看了极大的乐子,眉眼皆是笑,笑得眼泪要飞出来了……
觉枫窘着眉,半扭着身子转向晴暄,晴暄侧着身,胳臂垫在桌上,两人这等姿势自是靠得极近……
觉枫自感不妥,向后撤了撤,心道:严大人三朝元老,若是一般国事断然不会在朝堂上与念羽争执到如此地步。
他心团成了一团焦急等晴暄把话说完。
晴暄却将嘴巴紧紧闭了,眼眸忽闪着看他。
“他们争执何事?”觉枫知他存心逗自己,不得不出言引他接下来的话。
“九哥,我答应了不出兵……可这事却必然要假他人之口。满朝文武倒是凌念羽愿为本君分忧……”剩下的话,晴暄并未说出口。凌念羽能从三言两语中辨析晴暄的意思,结结实实说出不能出兵的道理,实在解了燃眉之急。为了投桃报李,凌念羽姐姐入宫之事便不再好拖着了……
凌家乃勋贵之家,到了凌念羽这一代虽落没了些,如今又起来……凌家早有送女儿入宫的念想,凌念羽若是早两年便能有如此超然地位,他家阿姐便是君后的位子也坐得。
人啊总是得陇望蜀。凌家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再要进一步,必然要攀龙附凤才是。
他念及,自觉凄苦,不由得寸进尺:“九哥,做君上也好难……”
“君上整日忙于朝政,可愿意去近处逛逛……”觉枫借机含混说道。
“好啊,去何处?”晴暄本身心惫懒,闻言来了精神。
“去北那处泉池如何?再过些时日,我也想去采些山参送去乾苑峰为恩师贺寿。”觉枫将话说得极其圆满,除了去年奕国为质,他的确每年皆要亲自采了山参等药材为恩师贺寿。
晴暄听得眸子发亮,这些时日以来头顶如阴云笼罩,想到温泉熨过肌肤,周身便觉得温热,眨着眸子迫不及待:“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日便去如何?”
觉枫连忙摆手:“不、不,这些时日山参还没扎根,还要跑来跑去,要等他们扎根才好。”
晴暄闻言眸子弯成了月牙,“九哥,这好生有趣,咱们不如现在便去捉一头没扎根的人生娃娃来养着玩玩。”
觉枫刮了刮晴暄鼻尖,“说什么傻话呢,就是如此说说而已。”
相视一笑,两人恍若又回了从前。
第96章 从天而降
驻守边防的奕军主将姜烈接到玉璧,半刻也不敢耽搁便遣专人将玉璧和口信捎给了摄政王。
玉璧端端正正摆在脊案之上,盛镜尘十指交握拢在额前,目光穿过桌案停留在莹润着光泽的玉璧之上,他眸中映着摇曳灯火,几乎要将那玉璧盯穿。
营帐之中落针可闻的安静,可要此时有人能看到盛镜尘,他眼中似是冒着火星子般,噼啪作响……
“王爷,喜报……”廉谦披风挂着寒霜,周身带着喜气闯了进来。
进了帐子才发觉王爷神情肃穆,气氛诡异,忙面容收敛,滚了滚喉结,未敢出声。
盛镜尘被带进帐中的寒风吹得抖擞精神,将神思拽了回来,沉声道:“廉谦,你说……”
廉谦乍入了帐中,缓了缓,落了落汗,欢欣鼓舞地说道:“鹄州陈大人发来的战报,张大人带着巩固城墙、备足了滚木雷石,数次御敌于城下,瑞军士气大落,已有四五日没有攻城,还擒住了他们一个小头领竟是夜狄人。”
镜尘板了板挺直的脊背,从胸口向上微微出了口气,“终于得了点好消”将两份奏报扔到桌案之上,正好置在了廉谦眼前。
廉谦听得又惊出冷汗,冰凉手指接过奏报时仍是微颤,他迅速看了一眼,眼角眉梢耷拉了下来,喜气被凉意充斥得一扫而光。
“燕州告急,齐坚的中路援军被瑞军绕过燕州截断粮草打了埋伏。”
“鹤州奏报,老将傅柏冲重伤在身,无法出战……”
镜尘眼中闪过片刻落寞,揉着眉心:“齐坚向来精明谨慎,这次被人打了埋伏,不知何处出了纰漏……单远昊骁勇善战却桀骜不驯,本王以为傅老将军能制得住他……”
“王爷,众位将军在王爷提携总领之下屡战屡胜,却未必有单打独斗之能,况且纸上只言片语恐怕未尽全貌……”廉谦忧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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