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两声,门板被猛地推开,不可自制地摇晃了几下,从外边闪进来个矫健的身影。
觉枫心头一紧,猛的站起了身,药草散落了一地,慌张神情很是局促……
盛镜尘冷冷打量了觉枫一眼,踱步到了晴喧正对面,高大身形投下阴影严严实实将晴喧盖住。
“镜、王爷,有话好好说……”觉枫转过身扶住了镜尘双臂……将晴暄挡在了身后。
镜尘看着觉枫遮挡着的晴暄,颔了颔首:“好好说……那个院子已成焦土,请庆阳君给个说法吧……”
屋中听得见尘埃落地的响动……晴暄死死咬着唇峰,几乎要殷出血来,觉枫不想再看,阖着眸,血脉突突涌着直往上顶。
盛镜尘轻哼了声,大马金刀地斜靠在正对晴喧的椅子上,左腿蜷着蹬着椅座,手底下随意划动红叶斩刀鞘,刀鞘发出裂眦嚼齿的刺耳音色,每划一下便在地面留下重重一痕。
觉枫只感一股寒意从尾骨直戳后脖颈,身子一颤。
晴喧脸色煞白仍是一言不肯发。
“庆阳君……”镜尘声音不大,特意拉长了尾音,恍若索命的“阎罗”,狭长深眸带着一丝玩味瞥了眼觉枫:“庆阳君,这身细皮白肉扔到军中,不知能熬过几日……”
“盛、镜、尘”觉枫眸子发热,嗓音发颤,怒气燃炙的面皮红得厉害……
镜尘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眼中仍浮着笑,鼻尖微微有些酸涩:“你该知道我的手段,也该知道我为她们能做到何等地步……”
觉枫眼睫上结了一层水汽将视线挡住,唇角难以抑制的抖颤,“既然如此……”
他扭身看看晴喧,脸色骇得煞白,腿上伤处因扭动洇出血痕。
以他对镜尘的了解,今日绝不会放过晴喧。脑海中满是晴喧要遭遇的羞辱和痛楚,他无法坐视不理。
他轻叹了一声,半跪在晴喧身旁:“暄儿,告诉他吧……”
他并没抬头去迎晴喧冷峻的眼神,只幽幽看了一眼镜尘,咽了咽口水又说:“你此前说的,我都应了……”
不过浮萍一般的命数,悬浮半生,漂泊在何处又有何妨……
晴喧如草木逢春,天降甘霖一般,眉眼即刻焕发了神采:“九哥,我没……”
“我说,你放了明焰母子,等他们平安回了奕国,我后半生一直留在雍国……”他一字一顿的说与晴喧,眼眸始终盯着镜尘,此前半载朝朝暮暮走马灯似的出现在面前,眼泪刷得落了下来……
晴喧看此等光景,不敢耽搁,忍着痛从身上抻下腰牌递到镜尘面前,直着脖颈并不看盛镜尘,冷峻说道:“从此往三十里朱家镇有处宝鉴山庄,她们便在那处……”
盛镜尘本可以拿了晴喧慢慢逼迫,他不信庆阳君是铁打的……可碍于觉枫,他只是言语狠厉试探,果然……只是只言片语,眼前这人便受不得,将给自己的诺言打的粉碎……想着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毫不犹豫地接过腰牌,肩膀颤了颤,擎了红叶斩,舌尖顶了顶腮,再未说一言……
见他决绝背影,觉枫口中发苦,深觉再无挽回余地,待镜尘一只脚踏出门槛之际,大喊了一声:“等等。”
镜尘身子抖了抖,停在了门口。
觉枫压住口中哽咽,竭力提高了嗓音:“后会无期,恭祝王爷长乐未央,永受嘉福……”
空气冷凝冻结了天地,盛镜尘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另一步,绝尘而去......
第99章 前尘影事
觉枫盯着镜尘远去踪迹良久,心口的位置空了大半,三魂抽去七魄,只觉脊背僵得发疼。他不想在此地耽搁,手背抹去下颌的水渍,扯了扯唇角与晴暄商量:“咱们回去吧,我背你……”
晴暄将疼痛的呻吟闷在口中,用力点了点头。
晴暄趴在觉枫后背上,却觉得他的背一片寒凉。
觉枫走的很稳,稳得甚至有些慢吞吞。
“尝尝,我找人学了做这个‘豆儿鱼’……”
“嗯,不错,很酥,甜度也正好……”
“啧啧,摄政王洗手作羹汤.......”
“非也,是为夫为‘爱妻’洗手作羹汤……”
“悬赏万金的画是谁画的?”
“当然是本王,谁能将你画得如此惟妙惟肖……”
“我竟然不知自己有枚笑窝……”
“你左边脸上有一处笑窝,眉尾、外眼角、太阳穴、下巴四处有六颗小痣……”
“王爷好生厉害,连这等小事都理得清清楚楚……”
“……”
“这里供奉了你父亲和小妹的旧物,可当衣冠冢……”
“启鸿寺方丈为他们整日诵经,助他们早登极乐。”
“镜尘,我不知,不知该如何谢你……”
“不用谢了,下次再遇到你那班兄弟想着选我一回……”
觉枫脑海中翻来覆去皆是与镜尘相处的片刻,泪珠成双地滚了下来,好在日冷天寒,水痕流过瞬间便被冷风吹得杳无踪迹。
耳边山风、潺潺溪水都似在呜咽,他脚下加紧,急着离开此地。
他将晴暄安稳放在“梨落”背上,自己牵了另外那匹。
回到隆恩殿,允明看着受伤的晴暄脸色大变,招呼了其他几名内侍七手八脚将晴暄架到了床榻之上。
觉枫见晴暄有内侍和太医照料,和晴暄打了个要告退的手势。
晴暄注视了他半晌,挥了挥手。
觉枫躺在住处,睁着双目盯着房顶,等待夜再深一些。等夜再深一些,才好安眠……
同样无法安眠的并不止他一人,镜尘亦站在窗前,望着幽远天幕出神。
“啪啪啪”房门轻响,镜尘浅浅答了句:“请进。”
“看你房中还亮着,便想来找你说会儿话。”
镜尘为母妃倒了杯清茶:“孩儿怕舟车劳顿,便没去打扰。”
镜尘拿了腰牌赶到宝鉴山庄,很是顺利接出了母妃和明焰。他本不想耽搁,可毕竟母妃、明焰无法赶路,只好选了处偏僻店家住下。
“镜儿,明焰童言无忌,你不要放在心上。”冉娘娘忧心忡忡看着镜尘倦容说道。
镜尘心中某处被蜇了般疼了一下,脸上并未改色:“母妃何出此言,孩儿并不记得明焰说了什么越矩之言……”
方才,三人用饭之际,镜尘与母亲简单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说。
明焰睁着圆眸本自顾自吃饭,冷不丁来了一句:“聂大哥是坏人吗?”
冉娘娘看明焰问出此言,镜尘眸光兀然暗淡,心中有了些猜度。“人人皆有行事的尺度和循序,有时亦无法以一事评断他人好坏……”
明焰眨了眨眸子,长舒了一口气,“聂大哥不是坏人就好了。”
冉娘娘看着他这天真模样,宠溺地抚了抚他的脑袋:“哦,为何?”
“聂大哥要是坏人,明焰便没法留着他给的那些玩意儿了,还有小红马……聂大哥不是坏人,明焰便可以将那些玩意儿和马驹都留下。”
“等回了昊都,娘亲为你买新的玩意儿……马棚里顶好的小马随你挑……”
“不成、不成。那怎么能一样……况且,聂大哥的那些玩意儿都是他亲手做的,外边是买不到的……小红马最听我的话……”明焰越说越急,脸蛋染上了一层红,粉扑扑的如鲜桃一般。
明焰看了看母妃又看看绷着脸的大哥,低眉顺眼地悄悄说:“而且他做的这些都是双份,他说大哥小时候苦练武艺,想必没怎么玩过这些玩意儿,便给他也做了一份……”说着从手边掏出一辆木制的精巧小车,指尖指着车辕上刻字,“呶,这里写着赠镜尘。”
冉娘娘闻言,脸上一窘。转了个话头:“那前些日子,你还气他将你甩出去,天天念叨个没完。”
明焰抹了把脸,嘻嘻笑道:“聂大哥如同我师父,平日我们也常如此教习。他若不挡着,我那一下定能将那个男狐狸伤得不轻,他们看来有些渊源,不想我伤他……”
冉娘娘平素教养颇严,听明焰胡言乱语,镜尘也面色不虞,赶忙喝他:“打住打住,什么男狐狸,难听得紧。”
明焰仍是不服:“夫子说过有些人便是狐狸相,这等相貌最会惑人,聂大哥必是被他迷惑。”
“我吃好了,母妃、明焰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便要赶路。”镜尘猛地站起身,脸上挂着逊顺笑容,匆匆撂下一句便回了房。
冉娘娘见镜尘不想提起,也便收敛了话语。她手指攀上镜尘清瘦脸颊,目光在他双眸间逡巡良久,“怎比上次瘦了这么多……”
镜尘纳着笑容,垂下眸,含混道:“近日,军中事务多了些。”
冉娘娘眼中噙着泪:“镜儿,母妃任性让你难为了。”
镜尘使劲儿摇了摇头:“母妃何出此言,孩儿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冉娘娘心中清楚,镜尘即便大权在握,武力强悍,可在强敌地盘以身犯险还能全身而退,定是做了许多退让和妥协。看他吃饭时满目的落寞,想必与聂兄弟有关系,如今不见聂兄弟身影,或许两人已成陌路……
冉娘娘越想越不是滋味,“你和……”冉娘娘启了启唇,“若是心里难受,给母妃说说……”
镜尘深沉眸子中飘动过了一场疾风骤雨,他哽了哽将所有压下,颤着双唇说了句:“母妃抱抱孩儿吧……”
冉娘娘心中疼了下,若非难过至极,镜尘绝开不了口。她拥着镜尘拢入臂弯,温暖温柔的怀抱将镜尘团团环绕。
镜尘方才觉不出半点难过,如今在母妃怀抱中,暖意袭遍了周身,痛意也跟着涌了上来。
他在心中告诫自己:“一晚,仅此一晚。让自己放纵难过一会儿,明日一睁开眼便要收拾好面目,重新做回奕国摄政王……”
第100章 束装就道
自那件事后,镜尘许久未踏入清翮宫,可如今自己即刻奔赴沙场,能够庇佑母妃她们的只有皇祖父。
清翮宫前,日光驱散薄薄晨雾,一束束金光带着暖意投下来。 ”咱们进去吧。“镜尘看母妃近乡情怯,眼中的诸般情愫涌动,脚步踟蹰,低声问了一句。
冉娘娘揩了揩眼角泪痕,攥紧了明焰的小手。
明焰头一次登上如此气派的宫殿,有些胆怯地往母亲身后躲藏,看着哥哥伟岸身姿心中又踏实了几分。
镜尘舌尖抵了抵牙,抱拳垂首:“拜见皇祖父。”
明焰早被母亲嘱咐了多遍,他跟着兄长有样学样抱拳垂首:“拜见皇祖父。”
冉娘娘垂眸拜道:“拜见太上皇。”
太上皇见了三人,百般的情愫混在了一起,不知先说哪句。“快快起来。”
他踱步到冉娘娘和明焰近前,昏黄眸子闪烁光芒,看着明焰这和镜尘小时候一般无二的长相,他随即有些哽咽。
当年,他竭力劝阻不要妄信术士之言,可那逆子偏听偏信,竟要将尚在襁褓的孩子雷击处死。只是当年传位便是因体弱精神不济,劝了几次,镜尘父皇仍一意孤行,便无可奈何。
太上皇抚着明焰浑圆的脑瓜,越看越是喜欢,越喜欢越是心疼:“这些年,你们母子受苦了……”
“太上皇,是民妇任性妄为。”冉娘娘从未想过今生再踏入皇城,只是如今看太上皇眼眸看着明焰像是黏上了一般,应是发自肺腑的宠爱,心中稍微踏实了些。
镜尘想着今日打个照面便极好,无需多言,便趁着这个档口禀道:“皇祖父,祈风在军中一切安好,他迫着要去前线,孙儿未敢允他……”
太上皇深深颔了颔首:“祈风报平安的书信已来了两三封,这孩子想要历练亦是好事……可……”
未等太上皇说完,镜尘舔了舔嘴唇,赶忙上前一步:“皇祖父,孙儿明白。人是我带出去的,保证将人平平安安带回来。”
殿上沉寂了片刻。
镜尘再奏道:“皇祖父,那帮子朝臣不敢扰您清修,让母妃、明焰住在清翮宫芳华殿,您看……”
芳华殿虽隶属清翮宫,却与主宫相距甚远,园中珍奇花草繁盛,清静雅致自成一格,山水景色不输清翮宫。
太上皇揉了揉太阳穴,颔首道:“镜尘看着安排便是。”
“多谢皇祖父,那孙儿这便带她们过去……”镜尘恭敬有加的答道。
他尚未全然转身,太上皇兀得开口:“镜尘,有生之年,皇祖父可还能等到你心意回寰……”
太上皇不知镜尘这一去还要多久才能再见到他,便要趁热打铁地再次试探。
盛镜尘身形一摇,咬了咬牙根,笑吟吟道:“孙儿都是些微末之事,皇祖父福寿绵长,万寿无疆,切勿挂怀。”
太上皇看着盛镜尘风雨不透的架势,手颤抖着覆盖在茶杯之上。
侧眼一看明焰圆滚滚的眸子恍如镜尘小的时候,懵懂可爱,胸中怒气瞬间化为绕指柔,举起的茶杯又缓缓放了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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