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廉谦又道:“单远昊将军性如烈火恐怕除了王爷,其他人皆难以牵制……”
盛镜尘沉默的颔了颔首,他怎不知即刻动身前往鹤州的好处,手中摩挲着玉璧净滑的壁身,头脑中天人交战……照着以往,接到战报,此刻已然在去鹤州的路上了……
不过顷刻,他心中有了决断,咬牙吩咐:“本王要去雍国……”
“雍国?”廉谦以为自己听差了,高声又重复了一遍。
“没错,就是雍国……”说着镜尘站起身,卸下盔甲,置在架上。“遣嚣营两翼给陆怀仁,让他给齐坚调粮……五日之内务必补上……燕州一线离昊都最近,必不可疏忽……”
他将玉璧放在紧贴胸前的位置,又道:“鹤州城池坚固,那两人先纵着,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能折腾到何等地步……”
沉吟片刻又言道:“张大人御敌有方,本王倒真要另眼相看他了。传令让他不可掉以轻心,夜狄人明目张胆露出来,图谋不小。这几日正是蓄力,说不定存了后招……”
说罢,镜尘已换了周身利落的玄色便装,红叶斩紧贴脊梁,临出帐门想起了什么,扭头低语吩咐:“有一件要事,着琮伊去查……”
廉谦听罢,脸上愁云消散,使劲儿点了点头。
自与晴暄提了要去边温泉小筑,觉枫便度日如年。若非同去,君上必定不肯……只是同去的话,他如何阻挡晴暄与镜尘碰面,便是镜尘本人不来,晴暄遇上奕国兵将也不好相与……
他只求让镜尘将明焰母子接出险境,她们一走,自己脱身便容易了。雍国他必然不会久待,生怕有一日控不住自己提刀杀进凤桓宫……
晴暄似是极忙,只隔一两日便会过来小坐,两人吃茶谈天,偶尔提及过往不少乐事皆不禁莞尔。只是两人说话皆赔着小心,言谈极力绕开云后和君后,生怕一不小心触了对方的“逆鳞”……
二月初一这日,天高云淡,冬日晴冷倒还算舒服,日光浅浅淡淡为万物布上一层暖色……
林间密布层层叠叠的阔叶如厚实软垫一般,只留出丈余马道。晴暄、觉枫两人纵马在林间飞驰许久,已能远远瞧见温泉小筑。
晴暄拔了水囊,喝了口水润了润,舌根泛着微苦的水涩。他身子随着坐骑左右微摆,低头猝然说道:“九哥,我又要娶妻了……与君后并驾齐驱的平妻……”
“凌家的嫡女,凌念羽的姊姊……”
他一通话说完,明眸直直盯着落叶,似将世间的落寞尽收眼底。
觉枫微微一愣,这些时日相处,常常让他忘记晴暄娶妻之事。晴暄此刻郑重提起,他想到自己处境,既非侍卫、亦非伴读,倒如男宠,臊得面庞发红,扯着唇角:“恭喜君上,念羽姊姊微臣有幸在凌府见过,端庄秀丽,与君上很是……”
他略略沉吟,才吐出两个字:“登对。”
晴暄本觉得羞愧,可听了觉枫波澜不兴的道贺,心头如被人猛捏了一把,鼻尖即刻酸了,怔怔看了眼觉枫,说不出责怪之言,走到这一步全是咎由自取罢了。心中火焰灼得他难受,狠狠扬起马鞭向坐骑抽去。
那马儿猛地受疼,前蹄猛张,半个身子皆要腾起来,向前方直愣愣纵出去五六丈……
晴暄已然无法抓牢缰绳,轻飘飘的身子如落叶般升起,犹如落石般狠狠被掼在地上……
事出突然,觉枫全然未能动作,赶忙奔了过去查看晴暄伤势。
晴暄微微蹙着眉,阖着眸,日光穿过林间细缝照在他白玉般的脸上,面色白得透光,痛楚也被蒙上一层凄楚的美感。
“暄儿,你可还好……”觉枫轻轻为晴暄查验,从胳膊到腰腹再到小腿,一寸也未放过,捏到小腿的时候,晴暄眉头皱起,口中因痛楚呻吟出了声。
觉枫松了口气,应该只是小腿受了伤。晴暄惊了的坐骑此刻已然平静,待在十几丈外啃食地衣。
好在此处距离小筑并不算远……觉枫将两匹马绑在一处水草丰盛之处,抄起晴暄脖颈和腿弯,横抱起来步行前去,口中安慰:“暄儿忍耐些,就快到了。一会儿采些草药覆上,应无大碍……”
晴暄依偎在他怀中,闭着眸点了点头……
第97章 左右逢源
安置了晴暄在榻上歇息,觉枫便摸到山上采集化瘀止痛的草药。
这座小山他不知来过多少次,对这里了如指掌,轻车熟路来到草药生长之地。
药草需是整株,挖出时还带着泥土的湿气,新鲜的济血草蕊尖嫩生生的,犹如一头小鹿,觉枫不由欣喜,这济血草正好可为晴暄疗伤,便多采了几缕……
清冷冬日只有这一个时辰被日头照拂着,空气中回荡着暖意。也许是伏身采药久了,身上温热,觉枫额间起了汗,他轻轻揩拭,不经意抬眼瞭去,晴朗高爽天地忽然布下霹雳,他心头猛然一悸,视野极尽之处曾看着像是矗立着什么,他只以为是一棵挺直的松木。
他站起身,眼眸盯着另一双眸子,眉头微微皱了皱,那人抱刀站在一株高木阴影里,眼神无喜无悲的看向自己……
觉枫启了启唇未曾说话,心脉砰砰涌动,呼吸一簇急过一簇,眼光移不开的盯着镜尘。
镜尘被他毫无遮掩的眸光看得毛孔炸开……当即收了兵刃,从树影里迈步出来,层层阔叶被挤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声响如猫爪般挠得人心痒……
他子时便到了此处,从晨光熹微等到丽日临空,自然也将觉枫、晴暄两人并行纵马、晴暄坠马、觉枫百般关照尽收眼底。一时间,他身上汗水涔涔,不知自己抛下战火连天的鹤州、燕州,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是为什么……
待两人相距两丈,更将眼中种种情志看得分明。觉枫看得出他脸上的不悦,克制着自己冲过去的心念,眼神却不回避,肆无忌惮的在盛镜尘张扬明焰的眉眼间逡巡,只觉眉如秀峰,眸如碧波,情不自禁的要沉沦……
镜尘被他攻城略地般的眸光掠夺,心头被愤懑浇铸的坚冰慢慢融化,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咬紧了牙才勉强没将眼眸移开,可心跳混乱,呼吸不可自抑地愈来愈急,脸颊也逐渐滚烫红热。
觉枫见镜尘被他看的红了眼,心中甚是满意,他也血气直流到了忍耐的边缘……
他勾着抹笑意微微垂首,欺身上前将人抵在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桩上,镜尘没了方才的坚定,脚步松弛跟着他的力道退后,直到木桩抵住腰际。
两人脸颊相对,眼波流转,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心跳声错乱地混在一处,分不清是谁心动如此。
寂寞深林被两人轻轻浅浅的眼神惹得集聚升温。
“生气了……”觉枫胸怀起伏,目光有意无意在深沉眉眼和嫣红唇峰之间游走,气息颤颤不稳。
“谁说此生不再踏足此地?”镜尘被怒意顶着发出一问,音色却极温软。
“我想你……”觉枫怕说起那些纠缠不清的是非便要败尽此刻的兴致,滚滚热意喷薄到镜尘耳上,手指如藤蔓般攀附上镜尘脖颈。
镜尘被他抓挠得呼吸一窒,脸上已然红透,心中叫嚣着两个字,嗫嚅着说不出口。
觉枫指尖攀到镜尘耳后,掌根托了他下颌,眼中满布情潮,喉结滚动,声线滑润,似是刚刚泣过般潮湿。
深林遮蔽了天光,镜尘深感气息稀薄,身边如同皆是赤焰般的红枫烧灼着眼眸,朝思暮想的唇里吐露一句“我想你”让他心软的一塌糊涂,脑中一片空白,喉咙干涩,鼻间皆是浓郁的松柏气息,针尖微刺般酥麻遍布,不由的淋着觉枫的气息迎了上去。
四下静寂如死,两人深深看了一眼,攫取彼此眼中细碎光芒,气息猛烈交缠,电光石火般恍然将周围照得极亮,微微灼痛的炙热唇瓣触碰在了一处,贴合着心跳声纠缠、啃噬起来。
好一会儿,气息几乎用尽,两人身上皆出了细汗,才抵着额头喘息了片刻。
本该先将要事说了,觉枫眼中噙着泪,暗暗责怪自己,可他也知如若不是这番亲密,自己思慕至极,已难自持,两人压根儿无法平心静气地说话。
他渐渐恢复正常气息,弯了弯唇角:“冉娘娘母子被他们请来了雍国,我才一起……”
觉枫用词已十分谨慎,镜尘眉头一舒,脸色微凛,沉下眸子:“雍人捉了她们,逼你来的?”
觉枫赶忙劝慰:“听闻战事起来,我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我不会久待雍国,只要你把她们救走,我随时能走……”
镜尘斜睨了觉枫一眼,又撇了撇温泉小筑方向,薄怒的嗔道:“你舍得……”
他以往并未十分注意过庆阳君晴暄,这半日算是从上到下看了个清楚。连他自己也不得不认,晴暄端的是副引人入胜的样貌,一颦一笑皆沾染着勾惹之意……
纵是他们以往情意不过是寻常主仆之谊,如今觉枫意念封印已祛除,保不齐……看他与觉枫亲密无间的种种作态,心生无限厌恶……
见觉枫将庆阳君掳了母妃他们之事故意说得轻描淡写,更是怒从心头起……
“我与君上从来便无可能,如今隔着我父、妹妹两条命……”觉枫已感到他褪去情热转而陡升的怒气,袒露心声,希望平复镜尘怒意。
“事不宜迟,救人要紧……”
镜尘握了握红叶斩的刀把,深吸一口气:“人在何处……”
觉枫将默默几下的小院方位说与镜尘。
已然耽搁了些时日,他自然不忍晴暄生受痛楚,拽着镜尘衣袖:“暄……他受了伤,我去为他敷些药草……”
镜尘冷着脸扭过头去颔了颔首,向觉枫所说的方向奔去......
觉枫又采了些药草和可以吃的蘑菇到篓筐之中,不再看镜尘一眼,连忙去向温泉小筑。
刚刚跨过门槛,榻上竟然没人,觉枫放下篓筐,快步来到近前,晴暄正趴在地上艰难地用手肘挪动。
“暄儿……”觉枫赶忙上前搀起了晴暄。
晴暄脸色潮红,委屈说道:“九哥,我口渴了,想喝点水……”
觉枫只得将他安置好,又用阔叶滤了些清水捧给他。
晴暄嘴唇沿着觉枫手掌边缘触到了净水,才算缓了口渴。
“君上,我想同你说一件事……”觉枫并不想瞒着想要救走明焰母子之事……
“我已给奕国送了消息,不日便会有人接走她们母子。君上,恩也好怨也好,两国战事之殇不要怪罪在妇孺身上……”觉枫赔着小心劝说晴暄。
晴暄眼神霎时变了,他惨然露出个有些凄厉的笑容,轻启红唇冷哼了一声:“九哥,狡兔尚有三窟,你也未免太小瞧暄儿了……”
第98章 我心已许
“你说过不为难她们.......”
晴暄忍痛坐起了身,横着眼眸,全然不似受伤之人:“那你发誓,我放了她们,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他眼中流露的目光天真又残忍,仿佛是个央求糖果的顽童,要不到便要将天捅个窟窿出来。
“暄儿别任性了……”觉枫紧抿了唇,真相三缄其口。
恍然想到,“此处离林间小院往返半日足矣,镜尘一个多时辰便能来回。晴暄若是落在他手中……”
他不敢深想,目光开始焦灼:“君上的侍卫可在?”
晴暄闻言心中一凛:“他犯了错,被我褫革出了御羽卫……”,清明眼眸愈发晦暗:“九哥,要独留我在此地?”
“他来了……你快走吧……”
觉枫言辞含混,意思却是分明。
晴暄睁大了眼眸,不可置信。他今早还看过放在案头的奕国战报,交战中,瑞国兵分三路,战事不可谓不焦灼,他不信盛镜尘会亲来此地。
想到镜尘盛怒的眼眸,觉枫不由有些心急,将济血草放在口中,嚼的软烂为晴暄敷在伤处,生涩的草汁充斥着口腔……
晴暄看他紧皱着眉头,唇齿上都是药草的汁水,微颤着给自己敷药,怔怔的有些出神……
“暄儿,你再忍耐些……”觉枫目光巡视了屋中并无合适的木板为晴暄固定伤处,需到林中找找……
好在寻到两根合适的树枝,稍作修剪正好给晴暄固住伤处。
晴暄眸中晦暗又深了一层:“你们见过面了,对不对……”
“暄儿,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再等半刻,草药完全干涸,无论如何也要走了……”
“九哥,你引他来此处救人,现在救不成,又不想我落在他手中,是为什么……”晴暄秀丽面庞上泛着淡淡苦涩,眼眸中既有惧色又有希冀:“你心中是有我的对吗?”
觉枫被他看得喉咙发紧,心中萌发个声音,再不可将这些纠缠拖下去了,他看了眼自己左手无名指处空空荡荡,狠了狠心,抬起眼眸,郑重启唇。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只一眼便定了生死。
晴暄捂紧了耳朵,生怕有风声漏进耳中。
“暄儿,我心已许……”觉枫轻轻说着,如叙家常,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
每一个字都无情钻进了晴暄耳朵里,又从他眼眸里涌了出来。他没想到对人对事皆是有礼有节、堪称疏冷的觉枫,竟然说得出:“我心已许”。
他此刻只觉牙都是酸的……“我心已许”多好听的情话,可对他是最钝的刀子,割得他遍体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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