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尘对皇祖父一举一动了解得入木三分,朝母亲使了个眼色,带着两人躬身撤退。
太上皇斜睨着三人,深深咳意从肺腑中涌出,焦急的话语从喉咙中同时挤出来:“镜尘,刀剑无眼,多加小心。”
镜尘听了心头微热,双膝跪地,额头“咚的一声”重重磕在青石之上:“孙儿……遵命……”
这几次来到清翮宫,没有一次不是忤逆了皇祖父,就连这次也无法让他老人家如愿……眼见着皇祖父鬓发花白,镜尘心中不忍。又不愿为了圆融,说些欺瞒的话哄骗皇祖父,只得将青石磕得咚咚作响……
太上皇见他如此,心中也有些动容,抬手向外摆了摆……目光循着镜尘的背影,落在了明焰身上,口中轻轻哀叹:“祖宗保佑,天不亡我盛氏。”
镜尘安顿好了母妃和明焰,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回到府上稍做了休整,纵马直奔鹄州。
接连三日,收不到鹄州一点消息,他忧心如焚。鹄州坦坦荡荡一条阳关道,乃是运兵运粮的一条捷径。夜狄人绝没有那么轻易放过鹄州。
盛镜尘坐骑乃是匹墨色奇骏,因额间一枚星星模样的记号,取名摇光。它早察觉了主人心急如焚,四蹄生风,在幽深黑夜中犹如一道闪电。
快抵达鹄州,天刚蒙蒙亮。一夜疾行,盛镜尘大氅上结了一层霜花,他搓动着微僵的双手,忽然发觉,自己的“素昧”之毒,似乎已然许久没有发作过了。
念头一闪而过,空气中满是战场厮杀过后焦烟弥补的气息引动了他的注意。
镜尘提鼻子一闻,即刻来了精神,驱马一夜的疲惫全然消散。
沙场上的肃杀和血腥是震慑凡夫俗子的迷药。有一种人乃为战场而生,寻觅稍纵即逝战机嗅觉是这些人天造地设的本领,助他每每遇险也能绝处逢生,逃出生天,上了战场,他们浑身的每一条筋络、每一块血肉便兴奋地发颤。盛镜尘便是这样……
再往前走,闷闷炮火响声震得大地震颤,“摇光”被震得接连退了几步。听厮杀呐喊声,东边城门,敌人正在攻城,城门已然大锁,门守城兵士稀稀落落仅有十几人。
镜尘眉心凝成了“川”字,这等时刻自是叩不开城门,他从身后抽出玄铁弓,向着城墙缝隙三处射过去……
三支玄铁箭如同怒吼着的鹰隼,长了眼睛一般,死死的钉入城墙之内,深度约有半尺。镜尘按捺着“摇光”的步伐,让他轻缓的踱到了城墙之下,抬头瞭了瞭三支箭的方位,心中有了数。
镜尘窜上马背,脚尖微点“摇光”后臀,反身登上了第一支箭,斜身拽住了第二支玄铁箭,横着窜出去,指尖扒住城墙上缝隙,左足已然蹬踩上了第二支箭,反身右足踩上最顶上一支,双臂反转扣住了城墙墙垛下沿。
待身子完全稳妥,他拿出一把趁手的宝刀,朝着箭矢的位置扔了出去,两枚玄铁箭遇到削铁如泥的宝刃,后半段哐当掉落,省得有高手借此潜入,盛镜尘这才放了心。
第101章 重整旗鼓
“前面夜狄人又来进宫,城墙破了一块,这里只留五人,其余的皆跟我走……”
猎猎寒风中,一道急切命令撕破晨曦的宁静,守卫城的兵士从梦境恍惚醒来,还没等看清,已有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
“张大人,北面有敌军爬上来了……”
“张大人,现在滚木礌石都用完了,只有些大石块……”
“张大人,陈大人带了人要开城门……”
张勉之正了正歪歪扭扭的甲胄,握紧了钢刀,视野所及斑斑点点全是火焰,滚油、焦炭、铁锈、血腥气息一波一波冲击着鼻腔,稍微一闻,气味便要冲进空荡的胃里,惹得他立时便要干呕。受伤兵士惨叫声一刻不停地捶打他的耳膜。多日战场厮杀,他被触目惊心的场景熬干了心绪,眼眸干涩得已经没了泪.......
“陈阔要开城门”,他脑海中打了个激灵,恨意登时上来,咬着牙骂道:“王八蛋,这个千刀万剐的陈阔……”
他勉力支撑,被身边人簇拥着才站稳。
他一来此地,陈阔便将王爷调遣的嚣营将士分头派往了各处。夜狄人多轮攻击,他与术士求神问卜,丝毫不做准备,整日叫嚷着要弃城。
张勉之深深吸了口气,满心愧疚,他曾在王爷面前夸下海口要力保鹄州。
他远处影影绰绰看到一个猥琐身影,再一细看来人穿了一副极其不合身的盔甲,正慌慌张张朝他奔来。
“张大人,瑞军给了七日为限,七日不降,他们便要屠城。”
陈阔捧着一页飞书,颤颤巍巍递到张勉之面前。
张勉之眸子狠厉地瞪着他,将书信扔在地上,恶狠狠说道:“那又如何?陈大人想要怎样?投诚?”
陈阔被张勉之红透的眸子狠盯着,身子瑟缩了下,他以为张勉之看了瑞军的文告便会心生胆怯。
“张勉之,本将是鹄州主将,你不过是协理,鹄州大势已去,本将不能看着满城百姓被屠……”
“来人,绑了张勉之……”
陈阔手下面面相觑,城楼之上厮杀始终不断,不时有瑞军攻上城来,他们看着守城众将士皆是灰头土脸,竭尽全力抵御,主将大人却要绑了摄政王派来的协理,握着刀把,不知何去何从。
“杀啊,攻下鹄州城,直取昊都。”瑞军再次擂起战鼓,声声呐喊如同巨浪,鼓舞的瑞军血脉贲张着横冲直撞。
“都聋了,绑了张勉之,赏银二十……”陈阔生怕瑞军破城,自己便没了投诚的机会,眼中也如着了火一般。
已然有人蠢蠢欲动,上前要绑张勉之。
张勉之横着手中钢刀,脊背贴在城墙之上,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没想到在与瑞国人拼命之前,先要与自己人拼个你死我活。
上来两个人就势要缴了张大人的兵刃。
“啊”“啊”
两声惨叫因为距离太近分外清晰,待要捆绑张勉之的两人刀刃落地,捂着腕子,口中惨叫着倒在地上。
众人魂魄好似被慑住了一般停顿了半刻,直到看清了混沌中走来的轩昂身影才陆续醒过神来。
张勉之看清了那张脸,心中突突的几乎要蹦出来,喉咙中哽咽着,泪水随即涌了出来,使劲儿唤了一声:“王爷……”
没有见过摄政王的听他如此称呼,又看来人不凡气魄,皆是心下敬畏,崇敬之意汹涌澎湃起来,双膝不觉地便软了,低头臣服:“拜见王爷……”
地上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陈阔脸色煞白得像是见了鬼一般,面上的肌肉不听使唤地抽搐,双腿僵得连跪都跪不下去……
镜尘踱步城墙边,瞭了眼四野,撑着城墙,似是看不到攻城的兵士,如同来观看大好河山般气定神闲,侧过头斜睨了眼陈阔,轻轻哈了口白气:“陈大人要投诚啊……”
陈阔哪里敢应,四肢抖颤着,想要控住脸上肌肉挤出个笑容,竟是不能……
此时,正有个身手敏健的瑞军兵士从南侧登了城,他甫一登城正摸不着头脑的乱窜……
“刀……”摄政王向旁边兵士唤了声,右手已然摆好借刀的架势。
旁边兵士不由自主地便将刀递了上去。
盛镜尘接过刀柄,向着瑞国兵士掷了过去,那兵士还未看清,便被一把钢刀贯过心口,钉在了东侧的城墙之上。再有从此登城的瑞国兵士,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此等景象。
几乎同时,盛镜尘捏住陈阔后脖颈将人提溜了起来,扭头吩咐手执火把的兵士,“照亮些!”
兵士赶忙簇拥到了近前。
盛镜尘朗声道:“陈阔,本王手中接过十几份奏报参你整日沉迷术数,不喜操练。本王念你戍边数载,无功无过,本不欲深究。今日亲眼见你,身为主将,畏战退缩,退缩投诚……”
镜尘喊话说与陈阔也解释给众将,眼神不时瞟向张勉之。
张勉之心领神会,悄悄移步,躲开了众人视线。
数支火把都聚在了跟前,摄政王周围亮如白昼,他登上城墙手中提着陈阔。
这等景象把攻城的兵士给看蒙了,皆停下了步子。
他眼眸看向距他最近的一员瑞国兵士,分外和气地高声道:“小子,回去告诉你家主帅,奕国摄政王盛镜尘在此,让他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
攻城的那名兵将本雄心满满地想要立头功,看敌国猛将手中悬空提了一人冲自己说是敌国摄政王,心中瞬时发紧腿上没了气力,掉下了云梯。
他这一落竟然连带着好几名瑞国兵士掉落。
城头之上,敌国摄政王压阵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多时,从瑞军阵营里窜出数匹战马,几人齐装满甲地到了近前。
城头上火光凝聚,不须旁人指点,几人便看见了城墙上之人恍若天神下凡,手中还提了一人。
“瑞军主将,这位是守城的主将陈阔,这位陈大人急着向瑞国献媚投诚。本王这里留不住,送他一程,你接好了……”
说罢,盛镜尘腕子松动,被提起良久的陈阔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早断了气,如死物一般从城墙上被扔了下去。
第102章 上下交困
攻城兵士全然被这一幕震慑,缓慢了攻城步伐……
作战之事最讲究一鼓作气,再而战,三而竭……瑞军此轮攻势渐弱……
张勉之已趁机带人修缮了被重炮毁坏的城墙。
瑞军主将见此情形命人鸣金收兵……
城上众将被骇出一身白毛汗,见敌军攻城气焰退却,长长舒了口气。
张勉之灰头土脸地走到近前,抱拳跪地拜道:王爷,微臣……仅仅开口,张勉之颤抖着的双唇,再发不出声……
镜尘双手握住他的双拳,温言细语:“勉之,本王考虑不周,不该让你势孤力薄深入险境。这些时日,苦了你……”
被摄政王手指覆盖的地方的皮肤几乎要烧灼起来,一贯口齿伶俐的张大人,舌头如同打了结:“微臣、微臣,万死不辞……”
镜尘顺势将他搀扶起身……顺口问道:“这几日,怎不见奏报……”
张勉之眼眸骤缩,“微臣派出五人,皆是杳无音信……”
镜尘点了点头,心知应是送信之人被人半路劫杀了……
“你先歇息,送信求援之事有我。”
摄政王眸子之中满是神安气定,对这等棘手状况处置起来得心应手……
张勉之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簇拥着,又怕被人看到眼中的仰慕,心里有些虚弱地将眸子低落移开。
镜尘看在眼中,只当他是守城多日困乏,转而面向众将说道:“陈阔驻守鹄州多年,你们中不少人可能是他的旧部……”
“大敌当前,本王没工夫个个甄别,可本王已然无法信任众位……”
盛镜尘开诚布公,眼眸一翻向众将面目上逐个看去……
寒天冻地,城墙上结着薄薄的冰碴儿,陈阔迸得四分五裂的残肢,血淋淋挂在城墙壁上。众将面堂冻的煞白,鼻尖红通,见了残缺不全的陈阔尸身,心惊胆颤的大气不敢出……
盛镜尘看众人噤若寒蝉,也不想让众人备受煎熬,扯了扯唇角:“本王不难为众位……给你们两条活路……”
“若想继续从戎,可以带一列队伍,同等官职并入东龙虎大营;或者领取五千金告老还乡,安享后半生……”
众将提着的心肠终于放回到肚子里,鼻尖缓缓出了热气。摄政王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再要贪多,触了摄政王的霉头,可要走摄政王没说出口的第三条路了……
有些对战场心生倦意的将官选了拿钱离开,还有人仍有从戎之志,选择带人并入四大营。无论如何总比身首异处的强……
陈阔变节的后患消弭于无形,张勉之自觉眼皮沉重,不由自主地阖上了双眸。两名嚣营兵将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他,张大人才未摔倒。镜尘嘱咐两人好生照料……自己又将鹄州上下摸查得清清楚楚,回到府上已是傍晚。
他唤来身旁侍候的阿六:“阿六,召集在鹄州的嚣营将士……”
不消多时,嚣营一翼十二人赫然在列,个个精神抖擞聚在屋中。
镜尘看着他们,想起死在重掖山、沛河水底的一张张年轻面容,心中满是愧疚,定了定心绪,言道:“大伙随本王宵衣旰食,早该得些恩赏。如今边关告急,戍边的旧部盘根错节,本王信不得他们……,这等要职不如让嚣营的众位将士来坐。”
嚣营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自小长在嚣营,早抱着追随嚣主,老死嚣营的念头,如今嚣主命他们入驻军营,一时间手足无措……皆目光游移地望着阿六。
阿六亦不解道:“主子,嚣营兄弟十二人一翼,各自亦可组队完成任务。过往却未曾掌过兵。”
镜尘与他摆了摆手,面色微沉,言道:“在这里皆是效力嚣营多年兄弟,大伙儿的忠心和本事远超戍边兵将,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庇护一方的良将……”
嚣营众人以尊奉上命为金科玉律,嚣主命众人为将戍边乃是美差,哪能不从。
“咳咳咳咳……”帘后传来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伴着剧烈喘息。
摄政王挥了挥手,嚣营众将退了下去。
盛镜尘踱步到帘后,见张勉之面目黧黑,轻捶胸口,像是要逼出胸膛的一口气来,微微簇了簇眉心。
“医师说你伤了肺腑,需好好将养。”镜尘见他仍是蹙着眉,似是颇为煎熬,又说:“你莫心急,等战事缓和,你便与本王一同回去,让初神医给瞧瞧。奕国少不了你这样的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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