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风闻言身上如被灌注了股力道,他深深颔首:“弟弟明白,定不辜负兄长栽培。”
镜尘略一沉吟,拍拍他仍稍显稚弱的臂膀,清了清喉咙:“还有最为紧要的一条,无论何时保命要紧。为兄可是在皇祖父那边下过军令状,平安带你回去见他老人”
祈风从军以来头一回眼眶发热,他有股少年倔强,不欲在皇兄面前落泪,侧过头去答了声:“欸!”
祈风只沉了片刻,便与镜尘告辞,回去收拾行装奔赴鹤州。
祈风离去背影远到有些模糊,觉枫微微叹了口气:“不过仍是十五六岁的孩子……”
镜尘睨了眼觉枫,嘀咕道:“我十几岁的时候已然独当一面……”
觉枫举着杯茶饮了一口,从杯沿窥过去:“王爷得天独厚,这世上有几人能与你相比?”
镜尘嗤嗤一笑,“继续说,本王爱听……”
说起来也是奇了,这同样的话,旁人说起来便觉得他们是溜须拍马、包藏祸心。从他口中说出来,便觉得是金玉良言……
觉枫看他面目期许,调转了话头:“你果然放心他去鹤州……”
“鹤州城池坚固,瑞军没那么容易拿下。只是将帅不和实乃祸患。老将军看在皇祖父面上定不会难为祈风……单远昊嘛,祈风毕竟是王爷,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忤逆。鹤州能调停到何等境地,便要看祈风的胸襟、手段了.......”
“砰砰砰”房门轻响,接着屋外之人朗声道:“王爷,早膳备好了。”
“进来吧……”镜尘眼皮也没抬,自若地说了句。
来人轻推了房门,手中托着餐盘,餐盘之上是一式两份的早点。
觉枫看来人眼生,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来人礼数周全地将餐食布在桌上,便要躬身退下。
镜尘兀得想起了什么,扭身提点道:“赵硕,廉谦走的这段时日,与昊都、鹤州、燕州的来往事无巨细报于本王,有不明白的立刻便要问,万万不可耽搁……”
赵硕赶忙称是。
他自打调到王爷近前,没有一日不是尽心尽责。这些日子师傅要送小王爷去鹤州,他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出半点纰漏。
临走时,赵硕偷眼瞧了瞧王爷身畔之人。一见之下,心中长舒了口气。果然神采英拔,怪不得王爷青眼有加。以前耳闻的种种便都说得通了……
毕竟不敢久留,赵硕将摄政王说得铭记于心,躬身退下。
晨光透过窗打在桌上,觉枫、镜尘安静吃着饭,白粥泛着油花,咸香鱼肉鲜味久绕不散。
觉枫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上的米浆,见镜尘静静瞧着他出神,面皮霎时微微发烫,他粲然一笑,拿出帕子在唇上揩了揩,握住镜尘手掌:“想什么呢……”
没等镜尘说话,柔光落入眼中,他兀得想起了什么……
“等我……”
不消多时,觉枫从屋外进来,擎着一只手掌大小,金镶玉竹制成的乌篷船。竹船被扎的紧实细致,绿的部分如玉,黄色部分似金,油亮同时发着润泽的水头,倒似是刚从水中拖到岸上的行船一般。
镜尘见了此物,也想起了一物,起身到书桌前拿回一辆小木车。
小木车材质敦实,精工细致。一车一船两物摆在一处,看得出出自一人之手。
“你从何处得了此物?我当日分明做与明焰玩的……”
“可不就是那小子在我眼前显摆,木车之上分明刻着‘与镜尘’……”
觉枫听了一愣,“那这车子是你……”
“本王的东概不外借……”盛镜尘指尖摩挲着小木车上磨得发白“与镜尘”三个字,脸上浮现得意笑容:“后来母妃来信还提说那小子寻不着这小车,折腾了许久……”
“这船……”他又摆弄着里外上下的寻“与镜尘”三个字,连“乌篷船”的篷顶也未放过,终是未能找到,心中有些泄气,将船放在桌上,不死心地斜睨了眼:“不会是送他的吧……”
“盛镜尘,生辰吉乐,竹报平安……”
想起当日,觉枫心头微微发酸,做这小船之时并不知可还有相见之日,只是做了小船遥祝他平安顺遂……
镜尘微绷的唇线拱起,从觉枫手中小心拿过,仔细瞧着:“送我的……”
觉枫抿着嘴颔了颔首:“谁让王爷生在岁首,想说忘了也忘不掉……”
此时他轻摇了摇头想要忘却不快,眼中闪耀细碎光芒,展露出个煞是好看的笑容。
觉枫话说得轻巧却似在屋中掀起狂涛巨浪,镜尘按捺心头狂喜,轻放下竹船,缓缓站起身,俊美深眸注视他,假意嗔怪道:“谁准你如此觊觎本王的……”
觉枫听着镜尘颇为挑衅的言语,不急不恼也站起了身:“王爷管天管地,却管不了别人的爱慕之心……”
两人隔着一张桌,各自以手撑桌,越凑越近,灼灼日光直直照在眼前。
觉枫被日头照得脸颊通红,痴痴一笑,尾音带了钩子般调笑:“王爷让不让小的觊觎……”
“让。”
话音未落,镜尘一手撑桌,一手拥过觉枫后脑勺,两人双唇紧紧贴合,接着便是绵绵深吻……
两人亲得几乎喘不过气,又被日头照着。水汽氤氲着眉目,面颊染了层深红。
“让我去找季林泽,你明知我比他人合适……”觉枫口中断断续续的祈求着。
如此近处,镜尘看得出觉枫眸中执着,胸中如沸水冒着热气:“好。”
他若不应,便是不肯信觉枫。“信”之一字在两人之间何其之重,这等时刻,他说不出话来拒绝觉枫。
此前他常感被人拿捏着七寸,眼前之人实在是知道如何让他情志高昂或是怅然若失……如今,他已然认了命,放下抵抗和防卫,被情念驱使着在觉枫唇角细细吮了片刻:“平安回来,我等你……”
第110章 水落石出
掌灯时分,院中披坚执锐的弓箭手围得满当当。人人面上涂了染料方便识别,众人掩于夜色,唯有手中火把将眸子映得时明时暗。
等众人陆续分好了各自任务,赵硕拜倒在摄政王面前:“启禀王爷,齐装满员,请王爷示下。”
摄政王巍然立于院中,昂藏身形让众人皆有种被夺去呼吸的压迫感。他定定站在高阶之上,朗声说道:
“已然探明,夜狄人已潜入鸿岭附近。”
“歼灭夜狄人便在子时。”
“这些日子,夜狄人杀伤无数,大奕百姓受尽苦楚,你们手中的弓箭便是你父母、妻儿的利刃和铠甲,本王准你们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洪亮声音覆住了整座院落,院中众人如同被海浪冲击的岩石,沸腾澎湃。他们手执弓弩,血脉中血气被刚勇和仇恨鼓得躁动不安,即刻便欲与夜狄人殊死一搏。
他又提了提声量:“各位,每支箭矢上已留了标记,杀死一个夜狄人赏百金……”
他向旁一挥手,只见兵士抬着整整齐齐的黄灿灿金块抬了出来,火光晃动之下,这些金块灿烂的光芒更加耀眼……
盛镜尘逡巡了一圈众人神色,悠然一笑,眸子寒光毕现:
“今晚,鸿岭之上不留活口……各位可以去领赏金了……”
人人被如被下了蛊,红着眼,口干舌燥。
早有人备上了薄酒,这酒水不算辛辣,反倒很是润口,一股清冽甘甜顺着喉管流进肠腑,分外熨帖……
众人壮怀激烈出了院落,骑上各自马匹,向鸿岭进发。
镜尘、觉枫骑马远远跟在队伍最后。
“梨落”“摇光”两匹奇骏交错着领先。两人皆是沉默不语,放任两匹马较劲儿……
行出三里……觉枫先拽住了“梨落”……
他吸了吸鼻子,咧嘴笑笑,说道:“再走,便不同路……”他抬眼仔细打量着镜尘的浓眉和深眸,似乎要将他深深刻印在心中……
早春深夜仍是寒意隆隆,但觉枫的呼吸却有些灼热,他咬了咬下唇,轻声低语:“……亲我一下……”
镜尘的眼眸微微收缩,眼中布满复杂的情念,他双手捧起觉枫下颌,动作轻柔而有力。他的双唇湿润,微微开启,带着莹润的光泽,轻轻的贴上了觉枫的唇,深深地吸吮,深得仿佛要把觉枫的魂魄都吸走。周身被温柔的气息包裹着,愈发舍不得分离……
两匹马儿似是有所感,乖巧的并立着。夜风呜咽而过,扬起他的发丝,顺着风向脑后拨弄着,觉枫狠了狠心,将心头的燥热按捺下去,双臂向后推了推镜尘,口中带着水声:“时候不早了……”
下一刻,他再不敢耽搁,调转了马头。
盛镜尘目不转睛地看着觉枫渐渐远去的背影,紧握的双拳下意识地松开,额头青筋暴起,狂跳不止。他久经战阵,战场上磨砺出的感觉敏锐异常,纵是不想承认,心头隆起的团团黑雾,令他惶悚不安,久久无法平复。
一束刺目日光扎入屋内,裹挟着寒意的冷风也一同侵入,晴暄伏身卧着,稍稍回头便扯动的全身无一处不疼,他眉头紧皱,闷哼了一声,狠厉诘问:“谁……”
来人似是个老者,拄着拐杖走得极慢,拐杖在地面敲出冰冷的声音。那人并未回他,仍是自顾自走到床边……
晴暄撑起手肘想要起身,他接连试了三次,每动一回,周身骨头便要叫嚣着让他痛楚,一次比一次更甚……
“他压根儿不会心悦你.......”
那道声音像是降妖的符咒般贴在了晴暄脊背上,骇得他动弹不得,只得任由寒意从脊背蔓延到了全身。
他如何不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他不知为何至亲走到了山穷水尽地步,连扭转身子的念头也弃了。
她的话信誓旦旦,似是底气十足,犹如把匕首直插入自己心口。
“我们好得很……”仅仅五个字,他想了这五个字来抵挡。
“好的很……怎么不见人……”那声音仍是淡淡的,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无情。
“自是我不想让他见到我这副鬼样子.......”他想动动指尖,幼白指尖微微触碰丝滑被褥,稍稍用力便因后继乏力被滑开……
“你……”那声音好歹有了些气恼的情绪。
沉默良久,那人极力平复了些。
“那年你不知道从何处知道乾苑峰,竟只带了一名随从去寻……”
“乾苑峰是何等缥缈的仙山,即便是熟识路径也未必寻得到。”
晴暄眉头拧得更深,不知为何心里升起股幽幽的畏惧,身子不由地收缩成一团:“你别说了,我不听……”
那个声音并未被打断,平静的可怖:“你已然算是命大,可我怎肯让这等事再生。”
“从羌地盛行一种摄魂的法子,可以控人的心念,不过只对孩童有效……可这法子的头几年,不可以再见至爱亲朋……”
“你向来身子单薄,这等秘法磋磨得很,自然不能用在你的身上。”这话说得很是坦然.......似乎天然便该如此。
那声音的主人似是笑了笑,撒娇般的口吻为自己辩白:“本宫本来没想伤那孩子的家里人的性命,只是这法子实在苛刻……”
不知被谁扼住了咽喉,晴暄呼吸越发艰难,他秀美明眸睁到最大,眼前只能看到木床的一端,其他物件越发模糊。
他知道母后对他滔天的恨意……
晴暄使尽了全身的气力,艰难扭过身来,迎上母亲那双冷漠而深邃的眼睛。这双眼睛,如今已然变得如此地苍老和疲惫。
他看到母后苍老模样亦被骇得心神一晃。
他强忍着呜咽和泪水,祈道:“母后,暄儿错了,罪不可赦。可求你告诉我,这些都是骗我,您只是气急了,才用这样厉害的话报复于我……”
云后布满皱纹的面庞,苍白而憔悴,在日光映照下更显得沧桑。她勉强扯起唇角,颤抖着嘴唇,嗫嚅了半晌,终是未出一言。
半晌……
“本宫料想他是知晓一切的了……”她最终又吐露一言,声音微弱而清晰。
第111章 碎梦残生
“凌氏女入宫那日,本宫偏困乏的厉害,早早便睡了。半梦半醒之间……冰冷刀锋从我颈边划过,兀然醒了过来……而那握刀的手却抖的很是厉害,仿佛那刀不是刺向我,而是刺向自己的心口。”
云后似乎很是疲惫,转身坐在椅上,大口喘着气。
“大约半刻,那刀还是撤了,那簇身影我识得……”云后的声音缥缈……似一缕青烟慢慢消散……
似是又有一支无形的箭矢从晴暄胸膛穿过,多少次他从觉枫眼中看过那种欲言又止,他并不明白缘由,如今全都明白了……
他心中似塞了一团乱麻,眼眶中不由自主跌出泪珠来。
“怪不得……”晴暄指尖微微发麻,喉间腥甜气息愈来愈浓,来不及防备,一股热液从口鼻喷薄而出……
云后几乎惊呼出口,但她强忍住,将惊叫闷在了喉咙里。
64/81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