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尘温热的身躯、热烈的亲昵亦同时出现折磨着他的所思所感,可若是他娶妃,哪怕是侧妃,自己又怎可不顾廉耻与有了家室之人……
指节被他捏得“咯咯”响,周身肌肉紧绷得几乎发颤。
莫说假想镜尘国破家亡的落魄无助时候悲伤,仅仅是他紧锁的眉宇,便足以令自己痛心疾首,仿佛他的心随着他的眉头一起颤动。何况还有那许多手无寸铁的百姓……与其如此,自己宁愿失去他追逐的目光……当他得偿所愿,睥睨天下,便会忘了这等小事。
念及于此,觉枫有些突兀地问道:“国舅在奕国算是何等品级……”
季林泽微微一愣,木然答道:“并无实际品级,约莫三品往上,却算不得一品大员。”
他低垂着头,舌尖微微发苦,一股难以名状的难过在心底悄然蔓延。他明白,季林泽所求并不算过分,换作旁人,这本是几方得利的态势。然而,自己却因私心误事……
“再晚些,事态有变,季林泽所求可能不止如此……亦不知有多少生灵涂炭……”
他凄然一笑,心中无尽凄凉,如同被冰凉的雨水反复冲刷,可他不能放任自己沉溺于这期期艾艾,必要在最短时日做抉择,最后他暗自叨念了一句:“盛镜尘,这门亲事,我替你应下了……”
说罢,他缓缓抬头,忍着鼻尖酸涩:“王爷与我便宜行事之权,季把头的所求情有可原,亦不违背王爷给的权柄,聂某便替他应了。”
在他的脸上,那一抹凄凉的笑容带着深深的决绝和苦涩。
季林泽眼眸扫过为之一振,他虽不懂其中意味,心中如被羽毛掠过般微刺了一下……
季林泽仍不能安心:“聂大人能来此地,必然得王爷十足的信任。口说无凭,还请聂大人代王爷写一封血书盟誓……”
觉枫步履维艰走到书桌前,掏出弯刀轻轻地割破自己手指的皮肤。一股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滴落在墨绿的砚台之上,溅起几滴淡淡的血花。
他拿起笔,将笔尖在砚台中舔过,使之沾上些许血墨。
“王爷,聂觉枫不辱使命,季大人愿抛下瑞国所有,倾囊以赴。聂某已代王爷答应了季大人要求,待得胜之日,请王爷迎娶谢姑娘进王府。若违此誓,天地难容。”
他的字,字如其人,清雅中透着一份坚毅……血的甜腥和墨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独特的气味。
奏报上的字迹渐渐干涸,而觉枫的心绪也渐渐平静。
季林泽接过血书,目光在那些血色的字迹上停留了许久。他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他自然知道这样一份血书亦非万全之策,可他急需一样东来给自己的决定托底。
觉枫半刻不想再耽搁,焦躁问道:“季大人,事不宜迟,大人可有法子解了眼下燃眉之急……”
季林泽妥帖放好那封血书,深深颔了颔首,引着觉枫来到一幅瑞国地貌图前。
他挥手一指,点了点图上两处要塞,“兄台请看,一处是瑞国的重镇,人口众多,商贾繁盛;另一处则是瑞国的精锐兵营,驻扎着众多的精兵……”
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声音有些颤抖:“我提前准备了许多‘白焰’,若能同时炸毁这两处地方,釜底抽薪,瑞国必乱……”
觉枫闻言,眉心紧蹙,他死死盯着那张地图端详。他请缨来此,一则是为给镜尘分忧,却又想着如何能少些无辜百姓殒命。
然而,季林泽所提出的这个法子虽有奇效,却避无可避地牵扯不知多少无辜之人。他摩挲着地图上那两处地点,良久才开口道:“这两处地方……”
他沉吟片刻,指向其中一处,在地图上轻轻敲了敲:“此处有一座危山,乃瑞军运送粮草的必经之路,如将‘白焰’引燃,必然引发地动山摇,滚石将会把狭窄的道路封堵,地面的坑洼也会让人行动不便。若是辎重部队通过,那情况就更糟了……”
他又将手指移到了另一处:“此处有一处地上湖泊,若将湖泊炸开个缺口,通往鹄州的这处要道也要毁了……”
他抿了抿唇,有些担忧地看着季林泽,不知自己的一番思量可能打动这位心机颇深的季把头……
季林泽有些被他说动,毕竟这两处白日来往人数不多,下手方便……可这法子与之前大相径庭。
“聂大人,还要请你暂候,季某还需和手下人商量商量……”
觉枫听了未再多言,略带焦虑的眼神深深瞥了眼季林泽,拱了拱手,表示自己悉听尊便。
第114章 有得有失
赵硕满面春风走进帐中,欢喜禀报道:“王爷大喜……”
盛镜尘右眼猛地跳了跳,惊得站起了身,连带茶杯掀翻在地……
赵硕仍沉浸在捷报中,对此充耳不闻,禀道:“恭贺王爷……瑞国两路兵道被炸,瑞国大乱……瑞军后退了三十里……”
一贯不苟言笑的张勉之在旁听了,也不由地开怀道:“恭贺王爷。”
自前些日大挫夜狄人弓弩手,粮道通畅,鹄州城上下军心皆稳了下来,如今瑞国两条路被阻,剩下的这些人反倒似陷入泥沼。
镜尘沉沉坐在椅上,如释重负地颔了颔首:“这口气总算喘过来了……”
赵硕见摄政王面色仍有些阴沉,似乎笼罩着一层水汽,心中不解,不明所以望向张大人。
恍然间,他又想起一事:“还有一事,属下险些忘了……”
盛镜尘眸子即刻立了起来,声音中竟有些颤抖:“说!”
“沈大人回来了,只是路上不知遇到何事,昏迷不醒,跟随他一起的还有两个年轻女子和一名仆妇……”
盛镜尘闻言怅然若失,他眉头深锁,脸上肌肉颤着:“让医师好好给琮伊看看……”
他动了动手指示意赵硕退下,似是用尽力气才能挥动指头。
赵硕心领神会,斜睨了眼张大人,屏着气躬身子退了下去……
张勉之看摄政王眉目笼着愁云,以为他忧心战况,便将近期军政调动进度报与他。
“各方按照王爷所部,日夜兼程,大营精兵延水路南下再北上,十日之内便会从北侧包围瑞军……”
“东大营从官道要更快些,七日内便从能南侧将瑞军团团围住。”
“鹤州城高池深,小王爷盛祈风去了将老将军和单远昊两人双双卸了职,亲自指挥,打了几场漂亮仗,瑞军无心恋战……”“燕州,大将齐坚虽被人偷袭了粮道,但元气未伤,陆怀仁大人调度沛河之上水渚上的粮食保证了供粮,不出半月便缓了过来。”
“瑞军见势便将人往鹄州集结,想要在鹄州与奕军决一死战。”
盛镜尘抬起眸子看着他,眼圈通红:“没想到,两路大军皆能如此顺遂。”
“……”盛镜尘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懊恼……
“全依仗王爷运筹帷幄。”张勉之见摄政王面色不虞,他轻咳了一声,沉吟道:“如今战局扭转,您为何反倒?”
他深深看了看眼张勉之,勉强扯了扯唇角:“本王只是有些乏了……”
张勉之微微点头,没有继续追问,恭敬地行礼后离开了。
镜尘用手揉着前额,将事情从头到尾细细地回想了一遍,起身唤来赵硕,让他带路去探望沈琮伊……
病榻之上,沈琮伊头上伤处已被白布包裹,眉头蹙着,眼皮微微颤着,似是隐忍着痛楚。
“启禀王爷,沈大人后脑为人所伤,伤势不重,却要静养些时日,慢慢恢复……”随军的医者向镜尘禀报着琮伊的伤势。
盛镜尘转身吩咐赵硕:“将和琮伊一同发现的几个人分开,如果不是因为非同一般的缘由,琮伊绝不会带三个女人到阵前……”
沉思了片刻,又吩咐:“不要慢待了……”
现在已经是早春,帐外枝丫上已经冒出了黄绿色的嫩芽。盛镜尘走到了帐外,点点翠色布上了枝头,他捉到其中一枝,珍爱地触碰这一抹鲜嫩。 ”等到了春天,就会有大地的新气息,野菜的味道也会变得非常好,带着泥土的鲜活……”
他想起那双眸子,如同一片春日的嫩叶,羞涩又清亮,闪烁着碎芒。又想起觉枫那时轻轻的憧憬:“到那时,我将野菜做与你吃.......王爷尝尝与‘美人舌’相较如何……”
“你说的大地生机,果然好得很……”镜尘深深地吸了口气,心中满溢着柔情抵抗着脑海中涌出的杂念。
可他越是想遏制,那些可怖念头反倒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带血的枷锁、伤痕累累的肌肤、因痛苦无法自制的颤抖,这些念头如同鬼魅般纠缠……
“王爷、王爷...”赵硕轻柔地呼唤了几声,但王爷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稍微提高了音量,重复了一遍。
镜尘似乎从一片混沌中逐渐醒来,他迷迷糊糊地看着赵硕,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和疑惑。
“王爷,城外有一个人叩门求见,他说他姓季,守城的兵士不敢擅自决定是否放他进来。”
赵硕的话音还未落下,镜尘就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口中发出一声尖锐地哨音,紧接着就听到了马蹄声响起。没过多久,“摇光”已经疾驰到了他的面前。盛镜尘侧身骑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向城门奔去。
“打开城门...”
守城的兵将见摄政王亲自下令,自然不敢怠慢,缓缓打开了大门。
城门外的季林泽在春寒料峭中度过了他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刻。此时见到大门缓缓开启,他感到热浆冒了出来,身上即刻热得潮乎乎。再定睛一看,一人一马英姿勃发地站在城门中央。
还没等季林泽有所动作,他的坐骑突然四蹄乱蹬,嘶吼一声,迫不及待地向城门冲了过去。季林泽差点被闪了个趔趄。
镜尘极目远望,只看到一人一马。那马迎着寒风向自己奔来。他很快认出那匹马是觉枫的坐骑“梨落”,但马上之人却不是觉枫。
“梨落”凑到近前,用头蹭着盛镜尘的腿,似乎在寻找“摇光”的缰绳。它咬住缰绳,就要拉着往外走。
季林泽见此情形,赶紧勒紧了缰绳。
“梨落”被勒得有些难受,扭过头来,猛地尥蹶子将季林泽甩了下去。
季林泽被摔下马,脸上有些尴尬。他连忙跪倒:“属下季...谢尧,拜见王爷。”
镜尘一贯不太喜欢“梨落”这匹奇骏,此时他并未看谢尧一眼,而是迅速下马。他揽住“梨落”的马头,焦急地问道:“你如何骑了这匹马?他人呢...”
谢尧心中一阵恍惚,他稳住气息说道:“生死关头,聂大人将这马让于了属下...他说属下对瑞国了解,回来对王爷助益良多。他会设法脱身...”
第115章 入地无门
“设法脱身,他如何能设法脱身……将当日情形细细说来……”
摄政王目光灼灼,几乎要将他穿透,谢尧深吸一口气,将当日的被围的细枝末节说得清清楚楚。
谢尧越说越是起疑,摄政王对炸掉瑞军官道并不关心,反倒对传信的聂大人关怀备至……
闻了谢尧所言,他丝毫想不出觉枫如何脱身……镜尘脚下如生了根,伫立半晌也没人敢上去打扰,倒是“梨落”再度耐不住性子,用头顶着镜尘胸膛,似是催着他去“救人”。
谢尧手中抓着那封“血书”,却没敢拿出来,心底有道声音提点他,此时并非拿出此信的良机。
镜尘眉头紧拧,可见谢尧已和盘托出又居功至伟,心中着急,有些怠慢了他,强行压制心头的躁意,口气和缓道:“谢尧,此战你居功至伟,本王不会亏待你。等得胜回了昊都,你所得不会比在瑞国差……”
谢尧闻听此言,堵在心口的巨石方才落了地,“王爷当年救命之恩,代我侍奉母亲、庇护妹妹,天大恩情,谢尧一刻不敢忘……”
镜尘颔了颔首,他抚了抚谢尧肩膀,“方才本王心中急切,并非冲着你,你勿要放在心上……”
谢尧长长出了一口气,方觉这把自己赌对了,口中连连说道:“属下不敢。”
觉枫感到昏昏沉沉,倚靠在大帐的边缘。昨晚,他被抽打了一顿鞭子,身上留下了无数的血痕,每处伤口都在叫嚣着诉说痛楚,可这些他还能忍耐,但他身子已经开始发烫,仿佛体内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灼得他口干舌燥。时不时吹进帐子口的寒风,虽然冷峻刺骨,却让他感到一丝舒爽。
脑海中一幕幕如滚水止不住翻涌,他眼见一人在眼前跌落,顷刻之间来不及细想便伸手去拉……再接着便是被一群冒着寒光的刀枪团团围住……一时,镜尘昳丽的面容在眼前浮现,那是一张张扬却略带疲惫的脸庞。他心头一阵紧缩,想要抬手去触碰,问问他可是累了,手臂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那脸庞在眼前一点点消散……
再过一阵,凶恶狠戾的身着异族服饰之人擎着马鞭,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异族人毫不犹豫地挥起鞭子,对着他在内的一干人等就是一顿暴雨般的鞭打。
鞭子抽打在刚刚结痂的新伤之上,辛辣的痛感如同灼热的火焰传遍觉枫的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惊觉这绝非幻象。
“头领,这边全是抓回来的叛徒和奸细,请头领示下……”
手持马鞭汉子,他生就一双狼眼,其中充满了愤怒和狂暴,不时挥舞着马鞭,狠狠抽打在长凳上,发出尖锐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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