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芳是知道这事的。但他那时年纪小,不会有人跟他说详细。这时听何川提到,心想城破后齐军到处放火,就算有什么地图,也早被烧了,就说,“你怎么知道那人说的是真的?”
何川说,“这事说来话长。一年前我在路边遇到几个要饭的,都是打北边来的。其中一个饿得快死了,跟每个路过的人都说,只要给他半碗剩饭,就能换个天大的秘密,别说自己荣华富贵,就连子孙十八代也用不完。你说他一个要饭的,却说自己知道千万财宝的秘密,可不要笑死人么。”
他说到这里停下了,等远芳问一句,“他说了什么?”
远芳没问,他咳嗽了一声,自顾自说下去,“那人说,北燕国君藏着很多财宝,地图放在只八宝盒子里。又说他亲眼看见那盒子跟其他东西堆在一起,被送进这边宫里。他混进宫做了几年伙夫,好容易打听到放东西的地方,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人告发了。说他是贱民,在厨房打杂就是要下毒。他被打断了腿扔出来,只能等着饿死。但那盒子还在宫里,谁能拿到,就能发笔大财。我听他说这种白日梦话,可见是饿昏了,就买了屉馒头给他。他吃了七八个大馒头,又喝了半桶凉水,没多久就捧着肚子咽了气。那乡下地方连个郎中没有,可不能怪我。但他临死还抓着我,发誓说的句句实话,我看这人既然那么有诚意,我又闲着没事,就过来看看他说的是真是假。”
远芳听何川这样说,心想那人知道八宝图的事,就算不是皇族的人,也肯定跟萧家关系很近了,结果却是这样的下场。他心里难过,但不想在何川面前流露出来,说,“所以你费尽心机,结交顾思明,又跟他一起过来,都是为了这事。”
何川叹了口气,“我的如意算盘倒是这样的。但那位三殿下整天惦记的不是骑马射箭,就是带兵打仗,没半点用处。我只好受累自己打听。听说那皇帝把抄来的东西全封进库房,贴了封条,既不许人看,也不许人动。碰一碰就要杀头抄家,你说这是不是有病?!”
远芳冷冷说,“那人恨我们入骨,连书籍文字都禁了,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至于那些财物,只要不在我们手里,无论在那里都是一样。”他这样一说,就是默认了何川之前的话。
何川摇头说,“这事没人知道也就算了。现在你知我知,要是还不能把东西找出来劫富济贫,那真是天大的罪过。”
远芳问,“你想要济谁的贫?”
何川指指自己,“眼下我穷得叮当响,当然是济我的贫。”
远芳知道他前面东拉西扯,现在才到了正题,就说,“那你自己去把那图找出来,自己拿了财宝,不就很好。”
何川笑嘻嘻地说,“我倒是这样想的,但现在有两件事难办:第一件,那宫里我也没去过,人生地不熟,就算能避开侍卫巡查,要是在里头迷了路,可就糟糕。要是有人能给我画张地图出来,这事就方便多了。”
远芳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你让顾思明给你画一张,或者干脆带你进去,确实方便的很。”
何川翻了个白眼,“那小子倒也没傻到那个地步。而且要是他带我进宫,我就得一直跟着他,也不能到处看,又有什么好处。再说……”
远芳接口说,“再说顾思明把你当真朋友待,你要是为这事连累到他,不免心中有愧。”
何川一笑,也没反驳,“还有第二件。等我拿到藏宝图,那上面总会有标识解释。那些标识呢,想必是用北燕文字写的,”他说了前一半,停下来等远芳自己领会后一半。
远芳开始没领会到,过了会儿,奇怪地看着他,说难道你不认识?
何川有些着恼,“我走时才多大,哪学过那么多字!谁能想到这会儿要用呢!”其实他逃走时也有十岁上下。但他是萧常胜的儿子,家传的重武轻文,自己又是个上房揭瓦的,功夫学了不少,字却认得不多。后来一个人逃在外面,又把认识的也忘得精光。
远芳哦了一声。
何川悻悻说,“你哦什么哦。总之等东西到了手,还得找个人译出来。这事看上去容易,其实倒不好办。你们的人本来就少,识字的更少。现在老的死得差不多了,小的又不一定学过。而且我请人办事,总要给人好处。想来想去,这桩美差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你了。”他这几句说得大方无比,好像要卖给远芳一个天大的人情一样。
远芳不为所动,说道,“那些文字被禁了许多年,我也不记得了。”
何川当然不信,说你从前看过的书都能过目不忘,现在说不记得,倒是骗谁?又说,“你真的不肯帮忙,我也不能强逼,只不过……”
远芳听他说了“只不过”就没了下文,一抬眼,看到对方正看着自己,目光里满是嘲笑,“萧远芳,你在这里十几年,难道当真过的快活得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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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离家乡近些
远芳回到住处,两个小的已经在了。长生神情惭愧,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远芳先前看到华英一个人放学,已经猜到了,就问他,“你今天是不是没去上学?”
长生不敢说慌,点头认了,又推脱,“是他们一定要拉我去看师傅耍棍棒,我,我也只去了今儿一天……”
远芳问,“他们是谁?”
长生有点尴尬,抓抓脑袋,“就是……那时候打架那些……”
远芳有些诧异,“你们现在不打了?”
长生忙说,“不打了。和好了”,没说自己跟领头的已经约过了好几场。他身高臂长,几次单挑并没吃亏。两个人都是好勇斗狠,倒有了不打不相识的交情。
远芳一直希望长生和华英能像寻常少年一样好好过活,听说他结交了同龄朋友,倒有些高兴,又问他,“你是不是很想学功夫?”
长生犹豫了下,点点头。
远芳再问,“今天看的是哪里的师傅?”
长生说了名字,原来是个江湖卖把式的,赶上大家一窝蜂学武,也跟着抖了起来。远芳想了想,“要是我给你好好请个师傅。你愿不愿意半天念书,半天学武?”
长生没想到不但没挨骂,还有了这样的好处,欢喜得连声说,“愿意愿意!我一定好好念书!”
远芳笑了笑,“那就这样罢。但你这几天还是得按时上学,不能再逃课了。”他说了这话,见长生磨蹭着不走,就问,“还有什么事?”
长生踌躇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我听华英说,他今天遇到一个人。那人……他是不是认识我爹?”
远芳看了华英一眼。华英忙说,“那人的吊牌,我认得上面刻的是刘字,才告诉长生的”,又问,“他也是我们的人吗?”
远芳不想提到何川,但见长生一脸期待,还是开口说,“你娘没跟你说过刘将军的事?”
长生摇摇头,“她不肯说的。我要是一直问,她就只是哭,我就不敢问了。”
远芳心想,刘念之忠心报国,最后落得曝尸城头,悬吊示众,他家人不肯再提这事,也是人之常情。
长生看他不说话,又担心,又不死心,再开口时就带了点畏怯,“先生,我爹……他是不是……是不是……不是好人?”
远芳心中不忍,说,“刘将军自然是好人。他智勇双全,战功赫赫。当年军中,没有一个人不以他为荣。”
长生高兴万分,说话声音也响了,又问,“今天华英见的那人,他是不是认识我爹?为什么他有我爹的令符?”
远芳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人……当年是刘将军救了他性命,又给他令符,让他自己出城。所以他想打听你爹的消息。”他这回答只有一半是真的,至于何川的其他遭遇和说的那些话,只有隐瞒不提。
长生自打记事就没见过父亲,就算问起,母亲和长辈也都不说,再问得紧些,就惹母亲伤心流泪,这时听远芳说,自己的爹不但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还有人受过他的恩惠,念念不忘,心里欢喜雀跃,连眼睛也亮了,隔了会儿,又问,“那他是怎么死的,是被齐兵打死的吗?”
他问这话时声音都在发抖。远芳看着桌上的油灯,缓缓说,“那时候齐兵围城,刘将军带着士兵守了很久,但寡不敌众,最终还是难以抵挡。他杀敌无数,到了城破那天,因为不愿牵连无辜,又不肯受辱,于是站上城头,自刎身亡……”
长生听得热血沸腾,一颗心像要跳出胸口,忍不住大声说,“等我学好功夫,也要做个跟我爹爹一样的好男儿!”
他说话声音大了,震得灯火一晃。远芳转过头,看到他神情激昂,又兴奋,又悲伤,心想自己答应让他学武,不知是对是错,说道,“不早了,先去睡吧。”
长生在外头跑了一天,确实累得很了,躺下没过多久,就沉沉睡熟。
远芳拨亮灯火,铺开纸张,继续教华英认字。他见华英一笔一划,学得十分认真,等他写完两张纸,就说,“华英,你要是想学其他东西,也可以告诉我,我不会生气。”
华英抬头说,“先生,你教的我都很喜欢。我爹娘也要我好好敬重你,听你的话。”
远芳听他这样说,想到他离开父母那么久,也是可怜,温言问他,“你想不想他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华英说,“想是想的。可是,可是……”
远芳问,“可是什么?”
华英低下头,“我出来前,爹就说过,要是我留在那里,他们也养不活我。所以叫我跟着你,不要回去。而且,就算我回去,他们也不一定在原来的地方了。”
远芳说,“如果他们要搬走,总会给你留个讯息。”
华英摇头说,“我爹说,我们家是在北方。家里好多人的遗骨也在那里,一直没人收埋。要是他们实在活不下去了,就会朝北走,一直走到最远的地方,饿死也好,叫人打死也好,总可以离家乡近些。”他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眼圈儿已经红了。
远芳无话可说,只能摸摸他的头,叫他收拾好笔墨去睡。那天晚上夜色沉沉,整条街只有一扇窗中透出微弱的灯光,忽明忽暗,摇摆不定,一直亮到了四更。
过了两天,远芳果然给长生找了个正经武馆的师傅。他虽然不是齐人,但医术在左近小有名气,练武的人难免受伤挂彩。那师傅听到是苏先生荐来的徒弟,又送了不薄的谢仪,就答应了。此后长生上半天还是上学,下半天就去场馆学武。华英除了白天念书,晚上学习北燕文字外,远芳有空也会指点他医术药理。两个少年各自学了喜欢的东西,长进很是迅速。
转眼到了九月,有消息过来:西北平定,大军凯旋,两位皇子不日即将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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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开阳府
思昭和思明回京那天是九月十五。以前军队出征归来,宫里只派使者迎接,这次归来的队伍在城外十里就停下驻扎。三天后,皇帝亲自带着百官,出城相迎。
那天风和日丽,碧空万里。城外东西两列,东边是车辇煌煌,群臣赫赫,西边是旌旗猎猎,军威凛凛。一个太监快步走到当中,打开圣旨,说某年某月某日,大齐皇帝协同文武百官,迎接北伐大军凯旋。
主将龙磐领旨谢恩,起身后退到一边。跟着两头鼓乐齐鸣,西边阵型左右一分,两匹马从阵中疾奔出来。士兵们都举枪向空中贯刺,叫着二殿下三殿下,一时欢声雷动。这阵仗是预先设计好的,不但是为鼓舞军心,也是叫天下知道,大齐国运昌盛,后继有人。
骑在马上的正是顾思昭和顾思明,两人都是戎装打扮,银盔银甲,英武非常,疾驰到御辇百步外,双双勒停马匹,翻身下马。
思明连人带马都是精神十足,一路还算收着力气。马儿停下后不住摇头蹬蹄,思明把缰绳一扔,一边向前飞奔,一边兴高采烈地大叫,“我们回来啦!”
众人见他高兴得连礼仪也不顾了,都觉得有趣。连齐帝也露出笑容,向左右说,“这孩子真是无法无天”。他看到思明抢上几步要跪拜,就站起来说免礼,又招手说,“过来,让朕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思明本来就不耐烦这些礼仪,既然皇帝说免礼,他就虚跪了跪,跑过去往齐帝身边一站,拿手一比,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是高了。”
齐帝假装发怒,“龙将军说你不听号令,擅自出击。这样的胡闹,朕一定要重重罚你。”
思明小声说,“不是都打赢了么。龙将军跟我好得很,才不会说我坏话”,但还是有点担心,不知道自己第一次偷带人马出去的事,会不会被龙磐在皇帝面前告了一状。
这时思昭也到了,在御前下拜。齐帝牵着思明过去,伸手把他扶起来,笑着说,“你也辛苦了”,跟着双手各拉着一个,转身接受众臣与士兵的欢呼跪拜。
军队回来后,士兵都有七天休假,好和亲人团聚。将官要整顿伤亡,补充弓箭盔甲。思昭和思明两个早被围得密不透风,不知道多少人过来溜须拍马,着意结交。好在这次两人确实功勋卓著,这马屁拍起来不算违心。
思昭很能应付这些虚礼,和那些人周旋了几句,就说府里有事,告辞出宫。思明在人堆里眼巴巴地看他离开,只恨不能跟着一起出去。这时有个太监匆匆过来,说皇上请三殿下过去。思明如蒙大赦,撇下那些官员,急急忙忙往内宫去了。
这皇帝也跟天下父母一样,儿子总是自家的好,看思明在外头待了几个月,褪去了少年稚气,越发的神采奕奕,心里很是欢喜,说,“思明,你去过南方,又去了西北,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京城,这次回来可要从此收心,学点规矩了。”
思明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眉毛也耷拉了下来。
齐帝又说,“你年满十八,又有了功勋。朕想给你在外面建一座宅邸。只是你走了,宫里那么大的地方,就要冷清了。”
思明“啊”的一声,登时又活了过来。他眼珠转来转去,一颗心早飞了出去,但听到最后一句,心想不能显得太急,只好压着欢喜雀跃,说,“我,我……一切听父皇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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