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陈仅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梁霄寒面沉如水,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有种形同鬼魅的漆黑阴冷。
另一边的陈仅行至拐弯处,停住脚步。
立在昏蒙的一盏路灯下,他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悬着的心脏落地的同时,陈仅感受到一种微妙的怪异,好像始终有哪里不对劲。
几乎是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很难想象,梁霄寒的体温冷血动物似的冰冷,吻过来的时候竟会如烈火燃烧般炙热。
第17章 绝无仅有的一朵
这晚,睡眠一向很好的陈仅失眠了,次日顶着一双黑眼圈去上班,碰到同样熊猫眼的梁辰。
顾盼瞧瞧这个,再看看那个:“你俩昨晚一起加班了?”
梁辰亮出手里的文件夹:“我都要撤了,还加什么班?”
说着把项目资料往会议室的桌上一扔:“走了,你们加油。”
陈仅在旁边的空位坐下来。
顾盼坐他边上:“眼看项目会议变成工地会议,允炆er就这么扔下奋斗一半的成果跑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那也轮不着我们担心。”陈仅说。
“说得也对,允炆er再废柴也是朱元璋亲传的继承人,况且我们这位允炆er一点也不废。”
顾盼伸个懒腰,发出感叹,“真羡慕他可以随便退出项目,随便旷工请假。我也好想在这阳光明媚的春天出去玩啊……”
单方面交接完毕,梁辰骑着自行车在城区内绕行一圈,中午在路边的便利店随便买了个面包,一边悠哉地吃,一边看着忙碌来往的车辆和人群。
回国这么长时间,今天才有空好好看看家乡。
这座城市相较五年前有不小的变化,沿路的老旧的街道商铺几乎都翻修一新,遍地高楼的市区见缝插针又塞进几幢大厦,据说中心商圈的核心区域面积不到0.3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已集中了百家世界五百强分支机构进驻……梁辰咬一口面包,狠狠地嚼,心想这么大的城市,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见不到他的地方。
傍晚,梁辰骑车回家,越是靠近家门口,速度越是慢下来。
好在门口没看见梁霄寒的车,梁辰拖着几分疲惫的身躯进门换鞋,一边上楼梯一边跟卓翎发消息。
lc:明天迪拜,去不去
Feather:你还记得有我这个人呢
lc:?
lc:不是你让我下次去跳伞喊你一起?
Feather:我现在不能跳了
lc:你也恐高?
Feather:我屁股疼
梁辰皱眉,很勉强地打出两个字。
lc:便秘?
Feather: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lc:?
Feather:再发问号我就拉黑你!
梁辰莫名其妙,心想有什么了不起,我先拉黑你。
然后就把卓翎给拉黑了。
手机往床上一扔,开始收拾行李。
伞包必带,还有洗漱用品,耳塞眼罩,再拿两身换洗衣物……翻衣柜的时候,看见自上回收拾之后就整齐挂在里面的风衣外套,还有按颜色厚薄分类叠放的内搭,梁辰在衣柜前定住足有半分钟,才将衣柜门关上。
接着返回卧房,往后一仰,大字形倒在床上。
梁辰抬手捂住眼睛。
明明没有见面,为什么到处都有他的身影?
就这样躺了一会儿,天边最后一抹残阳被收走,屋里静得像在播放音量只有两三格的白噪音。
咚咚咚——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梁辰猛然睁眼,揉了揉额角,起身去开门。
门口是吴妈,她神色慌张:“小陈在花房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听到里面有很大的动静,门却推不开……”
这个家里只有吴妈唤陈仅为“小陈”,乍听像在喊“小辰”。
不过梁辰听明白了,当即出门往负一层去。
吴妈跟在后面,梁辰询问详细情况:“吴妈你有尝试和他沟通吗?”
“我在门外问他怎么了,他叫我不要进去……”
“其他人呢,有找他们帮忙吗?”
“你爷爷还没回来,你小叔也不在,只好找你了。”
说着来到负一层的花房前,透过面向屋内的玻璃窗,并不能看到里面是否有人。
门没关严,敞开一条两指宽的缝,梁辰本想直接去推,伸手还是改成敲门:“有人吗?”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从门缝里能看到有什么动了一下,梁辰视线下移,发现里面的人竟然坐在地上。
也有可能是站不起来。
意识到事态严重,梁辰不再犹豫,双手用力去推门。
嘎吱——重物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有什么东西抵住了门板。
梁辰借身体的力量用肩膀去推,终于将门推开到人能侧身通过的大小,一扭身,挤了进去。
花房里没有开灯,只能依靠室外路灯透过玻璃顶洒下的光观察屋内的情况。
梁辰一眼就看到蹲坐在门后角落里的陈仅,以及用来挡门的瓷盆——平时用来存放营养土的超大号花盆,连盆带土保守估计有百来斤,难怪推起来这么费劲。
不过为什么要把它搬来挡门?
怀揣着疑问走近一步,适应了暗光的眼睛看清眼前的情景,梁辰的瞳孔骤然一缩,紧接着反应极快地把门“砰”地关上。
外面吴妈担心地问:“怎么关门了,陈仅没事吧?”
“没事。”梁辰回答,“倒了几个花盆,我和陈仅一块儿收拾一下。”
确认不需要她帮忙,吴妈交代他们注意安全,别让碎瓷片割到手,便离开了。
梁辰倚靠门边,直到完全听不见脚步声,才稍稍退后,转身。
视线却还留在原处,不再往门后的方向去看。
梁辰嗓子发干:“……你怎么了?”
半晌,才听到陈仅几分虚弱的声音:“怎么跟我说话了。”
梁辰愣一下:“什么?”
“不是一直无视我吗?”陈仅很慢地说,“现在,也不看我。”
语气中不含责怪,却有一点似有若无的委屈。
让梁辰的心被一下子揪紧。
而这样的问题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道终极测试,不看就是刻意无视,摆明了心里有鬼。
可是看的话,之前所有的努力就会全部白费。
因为刚才哪怕只有匆匆一瞥,也已足够梁辰看清陈仅此时的状态。
他衣衫不整,伏趴在门后的花架上,身体软得像被抽光力气,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裸露在外的皮肤在昏暗环境里莹莹生光,美好的线条随着略微急促的呼吸起伏,原本苍白的皮肤析出一种靡丽的粉色——仿佛一株横呈在玻璃花房里,正在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
这株植物近乎贪婪地吸收月光,野蛮地萌发,生长,根茎似藤蔓,将所有胆敢与他直视的人紧紧裹缠。
梁辰便是其中之一,他被缚住手脚,动弹不能,只能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忆那一幕,往后也会如同坠入时间循环,不断地想起那个春夜所目睹的一切。
没有人知道,梁辰几乎每天都会趁夜色来到这里,观察那株山茶花的长势,适时给它浇水施肥。
而现在,他的山茶花开了,绝无仅有的一朵。
还是不敢去看。
梁辰干咽一口空气,方才开口:“发生什么事,你生病了吗?”
陈仅的喘息越发急遽:“你看我这样子……像得了什么病?”
听到“看”字,梁辰都胆战,有种被逼到悬崖峭壁边缘的错觉。
他摸出手机要叫救护车,陈仅看出他的意图,阻拦道:“别打,我休息一下就好。”
梁辰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揣回裤袋。
“我去给你拿点水。”
说着,梁辰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倒来一杯温开水。
把水递过去的时候,不得不弯腰靠近。陈仅行动艰难地伸手来接,连着几次没拿住杯子,摸到梁辰的手腕,先是泄气般地握住,然后像是连同手心的汗一同黏在了上面,不得已地放不开。
“……你身上好热。”陈仅盯着梁辰的手,“为什么这么热?”
梁辰只得告诉他:“是你身上太凉。”
陈仅知道自己大概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起初热得像被仍在锅里沸煮,他不得不脱掉身上的衣服,让皮肤透气。
后来又冷得要命,关节都被冻到僵硬,好不容易触碰到热源,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都舍不得远离。
陈仅“哦”了一声:“我好冷。”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将梁辰的手臂抓得更紧。
像是冰天雪地里濒临冻死的人,陈仅抬起头,几近央求:“能不能,靠近一点?”
喉结猛地滚动,梁辰下意识想拒绝,可是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道测试题,他还处在答题的过程中。
上前一步,蹲下来,梁辰动了动手腕,示意陈仅先松开,陈仅却往后退,借着身体的力量把梁辰拉向自己。
几乎是踉跄着用膝盖点地,支撑住前倾的上半身。等到梁辰回过神来,陈仅已经在他怀里,像植物光合作用一样,贪求无厌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
仿佛能看见那藤蔓蜿蜒向上,以最柔软的姿态作为掩护,隔着一层聊胜于无的布料,一圈一圈紧贴皮肉,将他整个人密实地缠绕。
而他不挣扎也不逃离,心甘情愿地被困住。
梁辰闭了闭眼睛,前所未有地感到绝望灰心,也因此生出一种忿忿不平。
凭什么你需要我,我就要乖乖地凑上来,任你摆布?
我都要走了。
可还是不忍心让他难受,更不想他清醒之后懊悔莫及。
梁辰从来都知道,近在眼前却不能触碰是何滋味,却还是在此刻更加深刻地体会了这种煎熬。
他怕自己就此失控,疯掉,做出无可挽回的事,只好在那名为渴望的气球表面戳一个洞,打开一个小小的出口。
梁辰收拢臂膀,像对待一株珍贵的、不容亵渎的白色山茶花,将陈仅小心翼翼地揽进怀里,手背青筋都暴起,也不敢再多施一点力。
然后低头,让发颤的唇,印在那冰冷苍白的脖颈之上。
/
大约过去三十分钟,或许只有短暂的一瞬,陈仅的呼吸渐渐平复,凸起的肩胛骨颤动几下,慢慢地往后退开。
梁辰也适时松手,在分开的前一刻,抬手将搭在陈仅臂弯的衣服拉回肩膀。
乌云遮住月亮,玻璃花房里的植物也暗淡下去。
在原地坐了一会儿,陈仅方才出声:“有烟吗?”
嗓音已然没有刚才嘶哑,虽然整个人看起来仍然有些孱弱。
“没有。”梁辰说,“我去买。”
他大概能猜到陈仅支开他的原因,刻意在外面多逗留一阵,还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
返回的时候先敲门,听到应答才推门进去。
此时陈仅已经衣衫整齐地坐在花房墙边的长椅上,梁辰扫一眼旁边的垃圾桶,里面果然多了几张用过的纸巾。
把烟递过去,陈仅盯那包装盒看了几秒,才伸手接过。
然后撕开包装,从里面捏出一支,不甚娴熟地夹在两指之间。
梁辰摸出一起买的打火机,陈仅却摇头:“我不会抽。”
梁辰还是转动砂轮,送去火苗,把陈仅手里的烟点燃。
虽然他也不抽,但烟草燃烧的刺啦声,袅袅升起的白烟,能让人感到平静。
烧到一半,陈仅就把烟在旁边存土的盆里摁灭,再用纸巾把混有烟灰的那一捧土包起来,扔进垃圾桶。
做完这些,陈仅说:“谢谢。”
梁辰当他谢的是帮忙买烟的事,没想陈仅并无回避的意图。
“谢谢你陪着我。”陈仅勉强扯出一个笑,“要不是你,我现在已经死掉了。”
开车送陈仅回家的路上,梁辰还在为这个轻易出口的“死”字心惊。
哪怕他知道陈仅口中“死”的并不是作为皮囊的身躯。
原本陈仅想自己打车回去,是梁辰见他站都站不稳,索性好人做到底,回房拿了车钥匙,把陈仅扶到车上。
走之前看了一眼车库,梁霄寒惯用的那辆车并不在。梁建业的车倒是停在库里,结合一个小时前吴妈说他还没回,显然是刚到家不久。
很难没有一种侥幸逃脱的错觉。
路上,车里实在安静,梁辰打开车载音响。
拿到这辆跑车之后并没有动过任何配置,因此播放的还是车里原有的音乐。
连着几首都是粤语老歌,旋律婉转,悲情催泪。梁辰实在没想到,梁霄寒平时听的歌会是这种风格。
好不容易调到一首英文歌,前奏的钢琴轻灵而低沉,嗓音微微沙哑的女歌手一开嗓,梁辰就心说不妙,这是诚心要把人弄哭。
What’s worse,
(哪一种更令人心痛)
Being wanted but not loved or loved but not wanted.
(被渴望却不被爱 还是被深爱却不再被需要?)
What’s worse,
(哪一种更让人难以接受)
Hearing what you wanna hear or hearing what’s honest.
(是满耳悦心之言 还是直白的真相?)
好在即将抵达陈仅住处,梁辰打方向盘拐弯,轻踩刹车,银灰色跑车稳稳地停在路边。
下车还是梁辰快一些,他绕到副驾打开车门,没再去扶陈仅,却又怕他摔倒,臂膀拢成一个保护的姿势。
陈仅恢复不少,已经能自己从车里出来。
也并没有哭。
梁辰让他先靠着车门休息一下,自己去买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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