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望舒从柳归鸿怀里站直身体,转过身就看到了一根钉进灰墙三分的红色细线。
然后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褐红绒线从破庙的每一个角落射向他们,被躲开后死死钉进墙体,渐渐的,五人被一片罗织的红线各自分别隔开,连其他人声音都听不见。
谢望舒一边躲避着红线,一边尝试着用凤凰离火看看能不能把它烧开,可这东西实在是邪门,阴气重的连凤凰离火也点不着一点。
“啪嗒。”
谢望舒看过去,那个从他袖袋里掉出来的泥偶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红线,泥偶……
二月二,拿红线,殿前叩首。
扑通!
像是神龛莲台那边传来的声响。
娃娃啊,下庙台,跟爹娘走。
电光火石间,谢望舒终于想通了。
这地方最大的邪祟,是娘娘庙神龛里占了神位的那只泥胎。
牠骗了恶鬼收集村民给牠的供奉,然后又骗去了恶鬼的三魂。
难怪刚才那老鬼一烧就死,原来是只有恶魄。
谢望舒拔剑出鞘,红鸾斩不断那些红线但能留下一线剑气白痕,剑风细密,精准的落在每一个点位上,谢望舒单手伏剑,红袖一甩,一道凤凰离火甩了出去,点燃他方才砍出来的白痕形成的咒文,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从那泥胎的位置上传出来,尖锐的让人几乎耳鸣,谢望舒甩甩头,强忍着恶心和不适,再次拔剑出鞘。
红鸾还未斩出去,他面前紧密罗织的红线忽然就散了,一双苍白的手从线幕之后伸了出来,把他揽进了一个玄黑的怀抱。
柳归鸿着急见他,所以快了一步。
他气息还有些急,一下下打在谢望舒耳畔,带起一阵细微的麻痒,谢望舒下意识躲了一下,被人更用力的箍在了怀里。
耳边心跳声砰砰的响,竟连同他自己的心跳一起,有了震耳欲聋的意味。
谢望舒忽然觉得脸上烧得慌,猛得抬手推开了柳归鸿,推开半步喘着气。
奇怪,他为什么要喘气?
谢望舒捂着心口,感受着心脏明显过快的律动。
他有些茫然,他的心脏不舒服。
这是什么?
他不知道。
可情况容不得他多想,泥胎受伤,发出了尖锐的哭声,罗织的红线如潮水一般褪去,露出了那邪神本尊。
牠身上的尸泥剥落的几片,露出内里死白的肤色和淋漓的血肉。
谁都没想到,那邪门玩意儿里竟然真的有个人。
“泥胎”不知何时从神龛上走了下来,坐在正中间的莲台之前,随着尖锐的哭声,四处游出来的红绒线一层一层缠住牠的眼睛,横七竖八的爬满整个泥捏的脸颊。
牠在哭。
“啪嗒。”
“啪嗒。”
五人抬头,整座庙里泥点像雨一样从屋顶滴落,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能躲就躲掉了,只是难免会有些溅到身上。
江淮凤恶心坏了,抬手甩掉蹭在手上的泥,明煦看见了“嘶”的倒吸一口凉气:“江淮凤!别再碰到那泥水!”
“你说什么?!”江淮凤一下没听清他说的什么,明煦直接开始喊:“你的手!”
江淮凤低头一看,原先瘦白的手上溅到泥水的地方像烫伤了一样,皮肉翻卷着露出烂熟色的血肉,可是他手都烂成这样了他竟然一点都没感觉,就像是……
泥像。
“到我这边!”道玄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好了阵,泥水和红线都被隔绝着阵法之外,另外四人各自想办法靠了过去,五人凑在阵法里,道玄在维持阵法,明煦在给江淮凤疗伤,只有谢望舒和柳归鸿看着还在滴落的泥水和哭泣的泥胎。
柳归鸿低声问道:“师尊,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谢望舒目前只有八分肯定,不敢断言,于是只说:“再看看。”
没过多久,那邪门玩意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谢望舒看着牠从莲台上笨手笨脚的爬了下来,摇摇晃晃的“走”向他们。
说是走也不像,那东西根本没有能活动的腿,全靠那些红绒线吊着牠,一点一点的挪动。
柳归鸿的剑出鞘半寸,随时准备出手。
可那泥胎并没有靠他们多近。
牠只是摇摇晃晃的走到地上一团什么玩意旁边,“咔嚓咔嚓”的俯下身。
“捡”起来了一个断成两截的泥偶。
第44章 明王
陡然之间,异变又起。
泥胎用红线“捡”起了那给断开的泥偶,直接“坐”在地上,扣下自己身上一块红泥抹在断口处,将泥偶又拼接了起来,然后……
“咯咯。”
牠笑了。
模糊不清的童声在破庙里回荡开,阴森的场面也被一同带了出来。
又是幻境,只不过这次众人却被各自隔开。
柳归鸿低头,自己原本修长的手变成了幼儿大小,连身上的玄衣也成了小小的粗麻短衫。
和一条裙子。
柳归鸿:???
他身上这是……女娃娃的衣裳?!
柳归鸿茫然抬头环顾四周,他在一个庙里,依稀能看出来这就是他们原先呆着的那个破庙。
只不过这时这庙还不破,神龛上供奉着天后娘娘神像,是名副其实的送子娘娘庙。
“囡娘!你愣什么?!”柳归鸿正顺着这具身躯的视线看着周围的环境,感受到身体的主人因为这声斥责抖了抖肩膀,说话的声音细得像蚊咛。
“我…我在看……”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那男人的申斥打断:“看什么看!还不过来替你哥给天后娘娘磕头!”
柳归鸿心里不爽但又没办法,他两辈子哪怕差点死了都没朝什么玩意磕过头,这山窝窝里形制都不对的野神哪来的胆子敢受他一拜?
等等,形制不对?
柳归鸿还想细看,可囡娘的视线已经转了过去,看向了刚才说话的男人。
和他怀里抱着的,有半人高的,脖颈上戴着长命锁的男娃娃泥偶。
这是他们接手这件事开始,见到的第一个男泥偶。
所以,从一开始,这些泥偶都是男娃娃?
“看我干啥?磕头啊?!”
囡娘嗫嚅了半天,憋出了一句:“爹,那不是哥哥。”
“囡娘没有哥哥……”
“孽障!”男人打断她的话,“小兔崽子!谁允许你在这胡言乱语诅咒你哥?!想死吗?”
囡娘害怕极了,瑟缩着肩膀:“我…我没有……”
只是那泥人怎么可能是她的哥哥啊?
可那男人因为却她这一句话动了怒,举起手一个耳光就要打下去。
囡娘闭上了眼睛,柳归鸿的视线也陷入一片漆黑。
在疼痛传来之前,柳归鸿听到了一声轻喝。
“灵台清明,神魂归兮!”
然后他再次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古怪神像和凶神恶煞的男人。
是谢望舒。
谢望舒看他醒过来松了口气,揪起他脸颊上的肉往旁边就扯:“柳归鸿!你刚才自己偷偷干了什么?!怎么就你倒了这么久才醒?!”
柳归鸿也一头雾水,只有他进了幻境?
谢望舒看他愣着,气得捧着他的脸就是一通乱搓:“柳归鸿!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
柳归鸿莫名其妙给他咧了个笑。
谢望舒:……?
坏了,傻了。
……
刚才泥胎捡起泥偶后他们五人都进了幻境,只是唯有柳归鸿的神魂上了囡娘的身。
谢望舒几人看到的只是一片浓雾,雾里有什么看不清的东西在窜行,大概就是柳归鸿所说的囡娘。
小女孩的声音在浓雾之中荡开,像笑,但更像哭。
囡娘在哭,也只是哭。
她不伤害他们。
江淮凤皱着眉头,他最烦听别人哭,尤其是女人和小孩,他烦躁得打算开口问谢望舒什么时候能打碎着幻境出去,道玄在他身后冷不丁的说话了。
“这个声音,我和……师父,听过。”
“好像是……几年前刚到这个村子时候。”
他跟玄微子天人永隔的那年。
那时他还太小了,只记得当时如何跟师父诀别,再记不得更多的,能想起来听过这哭声已经很不容易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明煦刚想往下问却被谢望舒拦住了,谢望舒朝他摇摇头让他先别问,这个时机不对。
小道士没看上去那么呆愣,道玄可从来没说过跟他们是一伙的。
原先他还起了把这小道士收到门下当个挂名弟子好给他个去处,道玄很有天赋,他想替太华招揽招揽。
只是如今看来他师父得换个人来当。
这小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跟他的倒灶徒弟有一拼。
等等,他有个主意。
倒灶玩意管不省油的灯,不是刚刚好?
谢望舒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才。
“喂,玄凤,回神。”明煦叫他,“仔细看,雾里那东西是不是过来了?”
谢望舒定睛朝着明煦指着的方向看,原先看不清的东西已经隐隐约约出现了轮廓,甚至还有更接近他们的意思。
几人都握着法器警惕起来,只有江淮凤提着衣摆就要冲出去,然后被谢望舒眼疾手快抓着后领扯回来。
“你给我老实点!”
江淮凤撇嘴,老实抱着手臂站在谢望舒身边。
“不要…靠近……”雾里那东西说话了,声音沉滞仿若千人共诵,他们看不见牠的样子,只看见白雾之中的一片被牠口中滴落的黑血染上血气,“不要…聆听……”
“莫关门……”
“莫吹蜡……”
“莫像他!莫像他!莫像他!”
古怪的话音一落,幻境顿时消散,浓雾散去,谢望舒还没来得及仔细揣摩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柳归鸿。
玄衣青年紧合着眼,眉心多了一颗小小的俏艳的红痣。
像寺庙神龛上的观音像。
这地方邪性,谢望舒不敢放着等他自己醒来,直接松开青年的绑袖指尖碰上那片灿金色的灵纹开始念经。
于是灵经浩荡,带回了青年迷失的魂魄,柳归鸿睁开眼,看到了他魂牵梦萦的人。
傻呵呵的笑。
……
柳归鸿大概讲了看到的囡娘的事,从男人的恐吓到那只泥偶,一字一句事无巨细的讲,谢望舒也聚精会神的听,等柳归鸿讲完了,他心里也有了个大概的猜想。
就目前他拿到手里的信息来看,原先这庙里本没有正神,后来被一尊来路不明的邪神泥胎占了神位,又哄骗后来到此的恶鬼给牠“供奉”。
如果谢望舒没猜错,这供奉大抵就是山下村民的精气魂魄,尤其是孩子们的,而牠收割供奉的方式就是村民们从山下禅院里求回去的那些泥偶。
牠给孩子们恩爱与福寿,而牠只收割魂魄与血肉。
所以现在太华一行的几人只有最后一块线索拼图还没有找到。
那只泥胎生前,到底是谁?
柳归鸿看着那还在冲击道玄阵法的泥胎,牠的眉眼粗糙的分辨不清面容,唯独眉心的红莲生动艳丽。
只是他看那莲纹,越看越熟悉,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在哪看过。
是在哪呢……
“柳归鸿!”谢望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红衣仙师用胳膊肘捣了捣他,凑到他耳边道,“去帮道玄,他好像有点顶不住了。”
柳归鸿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游手好闲的江淮凤和若有所思的明煦,最后看向一个人顶阵的道玄:“…为什么是我?”
他总感觉这事有鬼,江淮凤阵法比他好,明煦修为比他高,为什么要他去帮忙?
而且这道士身上甚至还有前科。谢望舒不可能让他去冒风险。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但谢望舒也不给他解释:“哎!让你去就去!为师能害你不成?”
柳归鸿狐疑的看着他,最后还是迈步朝道玄走了过去。
银白灵力从道玄身后注入阵眼,护身阵顿时灵光大盛,道玄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手上法诀变换变守为攻,护身阵纹重新排列成诛邪阵,浩气罡风直直扫向泥胎,又从牠身上剥下几块褐红尸泥,露出更多淋漓血肉。
也带出来了新的幻境。
柳归鸿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尖利惨叫,然后就被一片纯白浓雾拢了起来,他伸手想去抓身边的道玄,可他身边哪还有道士的影子,他伸手一抓,只抓到一片赤色冷绡。
是谢望舒。
“师尊,你…”他还没说完就猛地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不对,这不是谢望舒。
冷薄绡丝被他攥得很紧,露出红衣人白皙的肤色,那只手腕骨肉匀停,是极好的皮相和骨相。
只是这只手腕上,没有银白色的并蒂灵纹。
在他意识到这人不是谢望舒的瞬间,他自己手腕上的金色灵纹灵光乍起,灼伤那人的手腕,被他抓着的那红衣人冷笑一声,甩开柳归鸿的手从袖袍里抖出一枚孔雀翎,青金的翎羽轻而易举的划伤柳归鸿的手臂,留下一道带着稠黑邪气的伤口。
“玄凤伤我,后果就由你来代受吧。”
“不过,你师尊好像也没那么在乎你呢。”
柳归鸿阴沉着脸,掌心敛着的灵光瞬间轰出去,红衣人侧身躲开,灵力略微驱散了雾气,显露出那红衣人的面容。
“无妄海左护法孔雀明王,飞鸿君,我们见过。”
柳归鸿冷眼看着那张跟谢望舒有七分相似的脸,果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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