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长风抬眼看她:“这是你的剑。”
纳兰仪点头承认:“曾经是,不过早就不是了。”
“给你了就是你的。”
甘长风还是看起来呆愣愣的,说的话却仍然是质问:“为什么不用剑了?”
纳兰仪又不笑了,这小子没一点眼神,专挑别人不想谈的话题问。
“因为我不修剑道了,自然就用不上剑了。”纳兰仪看甘长风还想问,提前打断了他,“好了别问了,收了我的剑,就是我的人了。”
甘长风脸上呆愣的表情变成了茫然和无措,纳兰仪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开玩笑,不是别的意思。”
“甘长风,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现在没有师父吧?”
道士眸光一凝:“是。”
“那就好。”纳兰仪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态,“你现在有打算,再拜个师父吗?”
“甘长风,愿意给我当徒弟吗?”
她都想好了,今天这个师父这小道士认也得认,不认她也有办法让他认,无妄海乱七八糟的什么妖魔鬼怪都有,随便找点什么利害关系跟这小子说说,不信他不同意。
“我愿意。”
什么?
纳兰仪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甘长风又重复了一遍:“我愿意,给你当徒弟。”
“不是,等等。”纳兰仪打断他,“你不问问原因吗?比如我为什么要收你当徒弟?”
“不问。”
“……”纳兰仪无话可说。
怪不得能让江淮凤骗到无妄海来,这小子虽然有脑子,但是是真好骗。
真好骗,以后得多教教他,别什么人都跟着走,什么话都信。
……
甘长风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江淮凤跟纳兰仪也都不是什么好人。
那又怎样?
他这一生所求索的目标就只有一个,他想有个困了能睡,累了能回的地方。
之前谢望舒和他说要带他回太华他不是没心动,可他不愿意给柳归鸿当徒弟。
那个玄衣青年的眼神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他总感觉随时会被弄死。
况且还有江淮凤的威胁,他能往哪跑?
可到了无妄海,遇到纳兰仪着实是个意外之喜。
这是他在这个地方看到的,最干净的神魂。
她身上真的没有一点血气,让他忽然间一下想起来当年玄微子把他从深山里带出来时,煮的那碗白粥。
只不过纳兰仪是冷的。
可是……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哀戚,还有怜悯。
当年玄微子还在他身边的时候,眼中也是常常含着三分淡然、还有七分悲悯。
故人眼眸,如是此时。
他只想要个能停歇的地方,有个能记得他的人。
他希望有个师父。
如今灵泽剑在他腰侧挂悬,五帝钱在他发尾轻轻摇曳,甘长风想,他现在算是,有个算得上“家”的地方了吧?
他有家了。
第52章 喜欢
太华山脉。
谢望舒找不到柳归鸿了。
他找遍了整个栖凤山,飞鸿居,凤梧灵泉,甚至后山禁地的入口他都探着脑袋往里看了两眼。
没人,哪都没有。
整座栖凤山,除了飞鸿居和后山的梧桐,再找不到柳归鸿留下的痕迹。
等等,栖凤山什么时候有这些梧桐了?
春风拂过,带下来一串梧桐花,正巧落在谢望舒的肩上。
谢望舒伸手拾起来,指尖碰到花瓣的瞬间却不像在碰一束花,反而像把手指尖伸进了一汪泉水。
这是用灵力温养出的花。
谢望舒炊烟看着莹白的梧桐花,花瓣的脉络里还流淌着银白的灵光,让人一下就想起来那个玄衣的青年。
梧桐花,情窦初开,至死不渝。
这下麻烦了。
……
乾坤山门。
柳归鸿随便找了棵紫叶碧桃树靠着坐下,不知道他在这呆了多久,绛红花瓣还在簌簌的落,红色的花瓣盈满他的怀抱,从他的发尾肩头一瓣一瓣的滑落,几乎将他半个人都掩埋在花海之中。
桃花浅香萦怀,他睡得很沉。
再一片落花碰上他的眼睫之时,青年鸦羽一样的睫毛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睡了整整三天,做了一场淋漓的梦。
有关前世,有关今生。
从前世与玄凤殊死一战,到今生谢望舒的关怀与回护。
种种往事,历历在目。
他从将要淹没他的绛红花海中抬起手,掌心紧握的还是那块鸾凤玉佩。
这是当年谢望舒亲手为他系上的,如今却早已被他忘却了。
柳归鸿握着玉佩,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又合上了眼。
柳归鸿的世界太小,只放得下一个谢望舒,可谢望舒的世界那么广阔、璀璨,那么多人之中,他只像一团墨色的影,想要贴近他,却始终触碰不得。
空虚感就要这样吞噬他,叫嚣着他终究不得所爱。
凭什么?
银白灵光从落红间隙透出,掀起遍地落花。
于是乾坤山门前,下起了一场落红的雨。
一袭玄衣从红雨之中穿过,肩头发上,没带走一片残花。
三十三重天,四百四十病。
他偏要上天揽凤入怀,消解自身相思病苦。
……
春雨无声。
栖凤山。
闲来无事,谢望舒在檐下支了小桌,借雨烹茶。
雨是春日灵雨,茶是昔年好茶。
濛濛细雨给栖凤山氤氲上一层茶烟一般的朦胧翠色,如烟似幻,唯独檐下一袭红衣赏雨听风,入目灼灼。
谢望舒沏好茶,给自己倒一盏,又挽起红袖,给对面放着的空茶盏也倒一盏。
他在等人。
可他一边啜饮着茶汤,一边看着栖凤山道的尽头,直到天色渐晚,春雨也停之时,他等的客人也不见半分踪影。
谢望舒伸出手试了一下,对面那盏茶早已冷透了。
他收回手,一阵春夜微风忽然拂面,一朵梧桐花直直落进了他对面无人的茶盏之中。
谢望舒看着梧桐花漾了两下,然后茶盏就忽然被一只骨肉匀停的修长的手端了起来。
他抬眼,柳归鸿垂眸,一身玄衣像在蒙蒙雨气之中洇开的一团浓墨。
“师尊。”柳归鸿这般唤他,“我来晚了。”
或许是春雨润泽的原因,他声音也雾蒙蒙的,总觉得有些听不分明。
谢望舒“嗯”了一声:“是有些晚了。”
“茶是我亲手烹的,现在冷了。”
柳归鸿依然垂着眸,指尖转了转茶盏,又摩挲了两下,然后将茶盏凑到唇边,连同那朵落进去的梧桐花一口饮尽。
谢望舒看着,却并未劝阻 。
冷茶伤身,柳归鸿当热知道。
只是这是谢望舒亲手烹给他的茶,就算里面下了毒药,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
柳归鸿就是这么一个人。
厌恨之物有万般的好他也不屑一顾,可珍惜之人哪怕再面目全非,他也不辞万死都要捧在心上。
谢望舒垂眸看着自己眼前的残茶,伸手端起来,随手倾倒在泥土之中。
柳归鸿的想法是不对的。
他太过偏激,只能看见好和坏,只能看清自己的喜欢和憎恶,可世上的东西不能这么看得绝对。
就像现在,他觉得谢望舒好,就恨不得亲手讲自己的全部通通献上。
谢望舒其实能理解柳归鸿为什么会觉得他爱上自己了,很简单的道理,柳归鸿对他产生了吊桥效应。
从前的柳归鸿只懂恨,拼尽全力的恨这个世界就是他活着的唯一动力。
可就在他与他憎恨的世界同归于尽后,谢望舒出现了,开始有人爱护他,相信他。
他把这种依赖和悸动,称作爱慕。
这是不清醒的。
柳归鸿看着谢望舒倒茶的动作,眼神闪了闪,背在身后的手指尖蜷了一下,然后将扣在掌心的玉佩握的更紧。
他在害怕。
谢望舒的眼神依旧那么平静,淡色的瞳孔像一汪琉璃色的湖,任凭他如何痴,如何闹也掀不起一点涟漪。
就好像柳归鸿对于他,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徒弟而已。
玉佩的棱角硌得他掌心发痛,不,他不甘心,他不止要师徒缘分,他要求更多。
柳归鸿想,既然他自己有情劫,谢望舒也有情劫,不如就他来渡他。
我要先成为你的劫难,再渡你去成仙的岸。
不知何时又下起的雨打湿了柳归鸿的肩膀,谢望舒看到了,指尖一弹,一点金光落在青年肩头,除去了雨水的湿冷。
柳归鸿抬手摸了摸肩膀,触手是一指温凉。
“师尊。”柳归鸿唤他,一遍又一遍,声声贪恋,“师尊。”
“师尊。”
“谢望舒。”
“……望舒。”
谢望舒终于拧起眉,轻声斥责:“柳归鸿,记好你的身份。”
“莫要逾矩。”
“谢望舒!”柳归鸿忽然扬起了声音,盖过了他的斥言,“谢望舒……”
被他声声唤着的人抬眼看着他,那双黝黑的眼中半是期盼,半是爱慕。
“谢望舒,你看到后山的那些梧桐树了吗?”
柳归鸿如是问他。
谢望舒抿着唇,不答。
“师尊,你看到了吗?”柳归鸿弯腰俯身,想将他的神情看的更清楚,“求你了,看看我吧。”
谢望舒终于叹气,站起身与他平视,声音淡然的不像在听一场剖白:“柳归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要我看什么?只是树吗?”
柳归鸿张口欲言,可还没出声就被谢望舒打断:“如果只是树,那我看到了。”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
沉默,很久的沉默。
柳归鸿垂着头,一言不发,垂落的发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脸色和神情。
久到谢望舒以为他要放弃了,红衣仙师起身,理衣拂袖欲离去。
在他迈开步子之前,冰凉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碰在他腕间灵纹的指尖微微的抖。
“谢望舒……”柳归鸿声音也在抖,可哪怕声音颤抖的都要走调,也一定要把话说完。
“谢望舒!”
“我喜欢你!!”
“……”
又是沉默。
柳归鸿知道谢望舒在等他自己放手,可他偏不,他还握着那截皓白的腕,执拗的不肯撒手。
谢望舒终于叹气,转过身看他。
那双淡色的眼睛里只有无奈,看得柳归鸿浑身发冷。
“逆徒。”
他听到谢望舒这样说。
“柳归鸿,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我知道。”柳归鸿抬起头反驳他,眼眶有些隐隐的泛红,“我当然知道。”
“好。”谢望舒也不否认他,他只问,“那你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
“是我和你见的第一面就捅你一剑?”
“是我两次三番想要索你姓名?”
“还是我将你功法调换,又或是我在藏经阁变故中陷你不义?”
柳归鸿一开始还要反驳,可第二句,第三句,直到谢望舒说完,他只愣在原地看着谢望舒,漆黑眼睛里全是茫然无措。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是喜欢的,甚至是爱的。
可是为什么呢?
他爱他什么呢?
谢望舒看他茫然的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叹了口气,无奈的抬手揉了揉青年被春雨微微濡湿的发,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
“柳归鸿,别哭。”
“先看清我,再来爱我。”
……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
谢望舒已经走了,空濛山色里再看不见灼目红衣,柳归鸿就这样在雨中站着,温润春雨落在他身上浸透罗衫,贴在身上比如浸冰雪还要冷。
吐息之间,肝肺皆冰雪。
天色昏暗,今夜无月。
柳归鸿一身玄衣,在一片夜色之中还要更深重几分。
他就这样站着,任凭雨水滑过他的额角眉梢,滑过眼角。
像不停不住的泪。
直到春雨渐歇,天将破晓,玄衣青年成了一点缓缓洇开的墨。
柳归鸿终于动了,他擦掉脸上的雨水,面无表情的转身,他走的很慢,一步一步,摇摇欲坠,在旭日将要破晓之时,终于走回了自己的飞鸿居。
门一合上,青年终于再忍不住,紧咬的齿间漏出一声悲戚的呜咽。
谢望舒。
谢望舒。
柳归鸿心底一直在默念这个名字,直到滚烫的泪从眼角滚落。
早知如此。
他悔有一场相逢。
不在离恨天的梧桐,终究留不住凤凰。
第53章 红鸾
夜雨侵寒衣。
枯桐殿内。
谢望舒在窗下枯坐了很久,他在等待自己过快的心动平息,可越是想平静,心脏的跃动反而愈演愈烈。
瘦白手指抓握着陷进冷薄红绡,掌下的那片胸膛起着微微的热。
他的眼神也是茫然的,玄凤这副身躯已经是半副仙身,可这几年他的心口一直是冰冷的,就好像这里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不知世间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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