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有他一个,他以为只他一个!
为什么?!凭什么?!
谢望舒在这个世界一睁眼先看到的就是他,凭什么现在眼中唯独看不见他?!
柳归鸿忽然猛得呼出一口气,他无意识闭气了太久,闷得心脏发痛。
他整个人在剑上摇晃了一下,然后无力的从百丈高空之中坠落。
痛不欲生。
空气都仿佛成了沉滞的海水,要拖着他被卷进海底的深渊。
于柳归鸿而言,这惶惶世间就是个巨大的坟场,收留者所有该死的人和未死的鬼。
唯有心间裂隙中一点桃花,是干净明亮的。
可那枝花太过明艳,处处惹人觊觎。
“哗啦!”
柳归鸿坠入了一眼温热的水中。
泉水温柔的裹挟他,像一个宽容的拥抱。
他挣脱了出来,抹掉脸上的水。
凤梧灵泉。
谢望舒曾在这里,赠了他三个愿望,当时他用掉了一个,他要谢望舒把命交到自己手里。
很过分的愿望,但谢望舒答应了。
柳归鸿抬手摸上自己左眼眼下的位置,曾经就是在这里,谢望舒给他留下了契约的印记。
指尖摩挲着苍白的皮肤,唤醒了沉寂多年的印纹,流转的金光像某人掌心的灵光。
“谢望舒。”柳归鸿眸色浓沉,“你曾经许给我三个愿望,如今我要用掉第二个。”
“当年一愿,你命归我。”
“如今二愿,你心归我。”
“谢望舒。”
“我要你垂怜我。”
“我要你爱我。”
沧海峰山巅,正跟江雪亭嘱咐细节事项的谢望舒呼吸一滞,猛地攥紧的心口衣襟的红绡。
江雪亭看他忽然皱起了眉,担忧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望舒摇了摇头,放下了手。
心底里那颗暗藏的种子,似乎发芽了,长出了细小的根须和枝条。
就要蚕食他的心脏。
于是心口酸胀,心动难停。
这到底是什么?
谢望舒心底有一个几乎荒谬的猜想,他不敢多猜,也不敢宣之于口。
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想把这离经叛道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可这想法一生出来就根深蒂固,再难忘却。
但爱对他而言是个伪命题,他不渴望别人的爱,自己也没有去追求爱情的想法。
他甚至不知道,爱是什么。
是啊。
爱是什么?
……
无妄海边界。
一岸孟春,一岸落雪。
谢蓬莱站在春岸朝另一半远望,什么也看不见,可他依旧在望。
直到他身边也落下雪。
春日何来落雪?不过是他自损仙力,自欺欺人。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从太华千里迢迢来到这个正邪的边界,站在这整整一天眺望对岸。
其实他大可以直接闯过去的,他是当世第一人,没有人能拦住他。
为什么呢?谢蓬莱自问,为什么呢?
他想见孟摧雪,可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过海去见。
早已分辔,再见何由?
他从未如此茫然过,蓬莱峰落下的雪,他亲手种下却无一成活的金簪草。
他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怀念起了蓬莱山巅,遍地月光似得白绒花。
可金簪草这般如此落地即成活的植物,谢蓬莱亲手种下,甚至亲自照料的,却没有一株能活下来。
枯死的茎梗被苍白落雪掩埋,或许他本就不该做这些无用功。
有些东西,死了就是死了。
回不来了。
于是仙人转身,没有再回望一眼,拂袖而去就踏空而去。
至此无妄无涯,蓬莱路远。
此生难再见。
“……”
孟摧雪临舟水上,看着天际那抹渐行渐远的雪色身影,唇角绷的平直,良久未发一言。
纳兰仪跟在他身旁看得心惊肉跳,孟摧雪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就是这样安静才让人害怕。
他身上没有一点人该有的活气,连呼吸声都轻到没有。
她也不敢说话,生怕哪句话再刺激到他了直接让他再神智不清了。
无妄海这一群牛鬼蛇神全靠这一尊疯子一样的煞神镇着,孟摧雪不出事一个比一个消停,但凡他敢有一点闪失……
不说生灵涂炭,也是天下大乱。
而且,整个无妄海只有孟摧雪能压江淮凤一头,谁知道没人管了那个更疯的能干出来什么事。
于是孟摧雪缄默不言,纳兰仪噤若寒蝉,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孟摧雪才缓缓开口:“……你说,他来这儿,原本是想干什么呢?”
“他是要来杀我,还是……”
还是来,见我?
纳兰仪没法回答他,她从太华走的很早,根本不清楚谢蓬莱是个什么人,只能继续沉默。
孟摧雪似乎也没打算听她回答,叹道:“算了,你先回去吧,看看左护法醒了没,别真让他死了。”
纳兰仪点头,她巴不得赶紧走,于是素手一挥,黑雾在海面凝结成一朵硕大的山柳兰,载她远去。
等她彻底离去,孟摧雪才像整个人被卸去了力气一样,他扶着小舟坐下,两条腿浸泡在刺骨寒凉的海水中却无动于衷,他甚至伸手去撩了撩水,溅起的水花落在他衣摆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无妄海水,消解妄念。
明明他已经放弃了,他一败涂地,落荒而逃,他不再纠缠了,他夺去了离谢蓬莱最远的地方,明明就要这样慢慢忘记他,放下他。
可谢蓬莱为何不舍千里,仍来寻觅。
徒惹他妄念未消,执念又起。
第51章 灵泽
江淮凤睁开眼就看见纳兰仪站在他床边弯着腰,漫不经心的拿着匕首在他脖子上比划。
江淮凤直接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结果纳兰仪直接把刀刃抵上他的动脉,还颇为恶劣的剐蹭了两下。
“你躲什么?”纳兰仪玩着匕首,轻轻巧巧的用刀尖在他脖颈上划着,隐隐约约勾勒出泛红的山柳兰的花型,“我又不杀人。”
江淮凤抿着嘴,半天憋出来一句:“……疯子!”
纳兰仪听笑了,手上用了点力,让他留了点血:“我是疯子。”
“我是疯子?”
她笑的发上珠钗都在乱颤:“哈哈哈!江淮凤!你说我是疯子?!”
纳兰仪忽然止笑抬手,握紧匕首朝着瞳孔骤然缩紧的江淮凤狠狠扎下去。
江淮凤瞪大了眼,钉在他耳边的匕首还在嗡嗡的颤,纳兰仪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忽然低笑出声,她一开始只是低声的笑,后来笑声越来越大,阴测测的还有些瘆人。
江淮凤也不敢乱动,这女人不知道忽然发什么疯,别手一抖真给他扎死了。
直到纳兰仪笑够了停下来,他才敢稍微动动脖子,却听到几乎半伏在他身上的人微不可察的一句话。
“你们才是疯子。”
“你们都是疯子……!”
他还没开口,纳兰仪就又站了起来,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疏离的模样。
只有她手中还刀刃上还沾着血迹的匕首昭示着她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领主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纳兰仪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看起来是没死。”
江淮凤:……
本来没死,一睁眼差点被吓死。
但他天生一张气死人的嘴:“右护法大人,你还真认那疯子当领主啊?”
纳兰仪眼底划过一丝戾气,匕首上缠上了一缕黑雾:“江淮凤,你是真觉得活太舒服了。”
无妄海纳兰仪,自号灵泽君,最恨别人唤她右护法。
江淮凤就是故意的:“哎哟,别急啊,我给你带回来了给小礼物,应该收到了吧?”
纳兰仪直接又把匕首抵上他颈侧:“把话说清楚。”
江淮凤“切”了一声:“你真无趣。”然后在纳兰仪发怒之前解释道:“那个道士,顺手捡回来的,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帮手吗?送你了。”
“顺手捡回来?”纳兰仪面无表情,“江淮凤,你那条蛇有毒你应该已经死了几百次了吧?”
“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要把人骗来无妄海?”
江淮凤也冷下了脸:“纳兰仪,你别问那么多,我……”
他话还没说完,纳兰仪忽然划开了他的颈侧的脉搏,在血喷出来之前一个“愈”字又拍了上去,愈合了伤痕,只剩一条浅淡的白痕。
她这一刀划的不浅还带着法力,震伤了江淮凤的嗓子,纳兰仪随意甩了甩匕首上的血,从江淮凤床上随便扯了块布垂着眼,一点一点,颇为细致的擦刀:“江淮凤,你现在跟我老实交代。”
“你出去这一段时间,是不是去找玄凤君了?”
江淮凤捂着脖子冷眼看她,偏过了脸:“……是。”
“甘长风,那个道士,原本是玄凤君打算带回太华的,我说的没错吧?”
“……是。”
纳兰仪擦干净了匕首,插回了刀鞘,随意的在江淮凤床边坐了下来,双腿交叠,颇为惬意:“我说,江淮凤,你多少大了啊?”
这话问的稀奇,但江淮凤只能回答,他修为是比纳兰仪高,可要真动起手来他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纳兰仪修习的功夫太过邪门,说是邪法,却还有三分道法混在里面,难缠的紧,非必要的情况下连孟摧雪都不愿意跟她动手。
当然孟摧雪也确实没跟纳兰仪动过手,毕竟名义上,纳兰仪是他的救命恩人。
江淮凤嘟囔道:“三百岁。”
“三百岁?”纳兰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匕首拿出来把玩,“江淮凤,我看你三岁都没有。”
江淮凤跟她瞪眼,刚坐直了身子就被纳兰仪推了一把又半躺了回去,纳兰仪垂着眼看他,手里的匕首虚虚点在他肋下心窝:“一个两个点,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捅娄子。”
“真想全杀了。”
江淮凤脖子上寒毛都要竖起来,这女人天天阴森森的,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发疯。
果然,无妄海每一个好东西。
“有本事你就直接杀了他,取而代之啊?”纳兰仪拿着刀在他身上毫无章法的游走着,“我要是你,我才不会忍这么久,还花了三年的时间去跟他演一场好朋友好知己的戏码。”
“多此一举。”
江淮凤也阴着脸:“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你就好好的管好无妄海,其他的跟你没关系。”
“行,跟我没关系。”纳兰仪神色恹恹的,好像一下失去了兴致,“什么都跟我没关系。”
“你最好别死了,孟摧雪好像还留着你有用。”
“切。”江淮凤不屑一顾,“谁管他,我巴不得他早点疯了或死了,给我腾地方让贤。”
纳兰仪半眯着眼,轻笑了一声:“你盼着他死……”
“那我自然盼他,长命百岁,好好的活着。”
“给你添堵。”
说完她不再等江淮凤开口,转身就往明王殿外走,在黛紫身影消失之前,她最后留了一句话。
“不过你倒是做了件好事,那个小道士是不错。”
“我收下了。”
……
甘长风给自己挑了一间离灵泽殿前的金紫花海最近的屋子住下了。
纳兰仪隔了一夜才回来,回来时已经是朝霞初升,可分明是为时尚早,她却看见了一双朝她看过来的金色眼睛。
比太阳更明亮。
甘长风已经起身修习了。
虽说他阴差阳错被留在了邪修之地,可浑身的装束他没打算换,还是那身姜黄道袍,发尾还是用红绳坠着的两串五帝钱。
纳兰仪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少年用的是桃木剑,剑招伶俐轻盈,修为也算得上翘楚之流,现在唯一缺的就是一样趁手的法器。
巧了,她手里有。
她等到甘长风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走了过去,顺手描了一朵鸢尾花扔到他身上,于是少年方才消耗的体力和灵力一下便恢复如初。
甘长风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看着纳兰仪指尖的黑雾,木木的开口道:“这是什么法术,我想学。”
纳兰仪笑了,抬手摸了摸少年头顶的发:“傻小子,这个你学不了。”
甘长风不解:“为什么?”
纳兰仪脸上的笑意淡了点:“没什么,知道学不了就够了。”
甘长风看出来她不想说这个,“哦”了一声,又开口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走?”
“走?”纳兰仪替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领,“你走不了了。”
“无妄海只进不出,老实呆着吧。”
甘长风不说话了。
他垂着头,摩挲着腰间挂着的一堆瓷瓶和锦囊,嘴唇抿的紧紧的。
纳兰仪叹气,又揉了揉少年的头发,拖着他的下巴让他把脸抬起来:“甘长风,抬头看我。”
甘长风听话照做,金色的眼睛直愣愣的看她。
纳兰仪掌心一翻,一柄亮银色的细剑被她托在掌心递了出去,甘长风愣愣的站着看她。
纳兰仪开口道:“接着啊,傻愣做什么梦呢?”
甘长风接过灵剑,一眼就看到了流转着银光的剑铭。
灵泽。
这是有主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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