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舍得呢?
百余年相伴从未分离。
谢蓬莱是人间雪,山间月,世中仙。
唯独不能是他的……心上人。
大道无情,蓬莱无情。
蓬莱何能渡他?
蓬莱无春,只有一场经年的大雪。
孟摧雪见惯了冬雪,却没见过几个春天。
他多恨谢蓬莱啊,仙人送了他一截雪,却永远的夺走了他的春天。
可孟摧雪再恨,也舍不得伤那人分毫。
没人知道,三年前他叛逃那日,他是能伤到谢蓬莱的。
但最后他重伤逃逸,谢蓬莱却连雪发也未断掉一根。
他根本舍不得走出十八岁那年的梦境。
也走不出这浩浩百年的风。
第49章 春雪
谢望舒觉得柳归鸿最近有些奇怪。
就比如现在,清早一推开枯桐殿的大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玄衣青年迎着朝阳准备下山的背影。
“柳归鸿!”谢望舒喊了他一声,本以为青年会回头,结果柳归鸿脚步顿了一下,旋即反而脚下生风走的更快,转眼就窜上山径,一溜烟就看不见人影了。
谢望舒:???
什么玩意窜过去了?
谢望舒瞪着眼愣在原地,柳归鸿最近是不是在……躲他?
躲他干嘛?
谢望舒一头雾水,从娘娘庙那件事结束后柳归鸿就是这副德行,见他跟见鬼了一样掉头就跑,甚至用了点轻功眨眼就没了影。
没由来的,他很不爽,他现在搞不懂柳归鸿心里在想些什么。
荒山之行中柳归鸿那些若即若离的靠近谢望舒不是看不出来,傻?他可不傻,现代社会想勾搭他的人也不少,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只是一直纵容着,装作视若无睹的,继续怜爱着那个小孩。
柳归鸿在他心里一直都还没长大,虽然是成年人的体魄,但始终还是那副残缺的少年灵魂。
小孩儿早恋没什么问题,他是柳归鸿的师尊,在现代就是他的老师,他及时加以引导就好。
只是……
他抚上自己的左边的胸膛,那是心脏的位置。
淅沥春雨之下的对视,幻境白雾之中被攥紧的手腕。
砰咚。
掌心覆盖之下的心脏重重乱了一拍。
谢望舒指尖微蜷了一下,虚虚的攥住了胸前的冷薄红绡。
他至今仍不知,心颤为何。
心烦意乱,他不打算去追柳归鸿,转身拔剑纵身而起,御剑去了蓬莱峰。
春和景明,蓬莱峰却在落雪。
谢望舒落在蓬莱山巅,先冻了个哆嗦,一张御寒符咒贴近外衫内侧才能神情自若的去敲蓬莱居的门。
“叩叩。”
没人回应。
“叩叩。”
依旧没人回应。
谢望舒收回手,谢蓬莱这是出门了?这么不巧。
人不在他也没什么留的打算,弯腰撩起落在薄雪上的赤红衣摆,转身便打算离开。
可雪色皑皑,一下晃了他的眼。
谢望舒忽然间想起曾经覆满蓬莱山巅的金簪草,和睡在蓬莱居门前,一地似月光似白雪的绒花之中的那个,只当了他半年师弟的孟摧雪。
他至今不知孟摧雪究竟为何入邪,又为何叛道。
从前种种恍如隔世,他与孟摧雪交集不多,但却也都是真心实意,孟摧雪虽然在修邪一事上隐瞒了他,但却也是真心待他。
当然,尽管谢望舒再怜悯怀旧,当年到底是孟摧雪一剑直接杀死了他,若非凤凰可以涅槃,他那日当真就身死魂销了。
谢望舒自己倒是没打算多计较,毕竟是他自己撞上去挡剑的,可他不在乎不代表这不是件小事,谢望舒是太华玄凤君,修真界除了谢蓬莱的最强者,更是离恨天的少族长,孟摧雪一剑就让他涅槃,足以让泱泱众生都陷入恐慌。
柳归鸿更是恨他尤甚。
可在孟摧雪这人人喊打的三年,作为逆徒亲师的谢蓬莱却无动于衷,谢望舒只以为他无情,上次来的时候遍地的金簪草也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可若当真像谢蓬莱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意,如今又为何要在仲春之际,给蓬莱山巅留了一片一如当年变得月光似的大雪?
谢望舒脚尖在雪地中捻了捻,蹭开了一小片白雪,露出了雪下泥土中枯死的金簪草的茎梗。
“……”
是不熟悉,还是仍在意?
谢望舒不知道,谢蓬莱应该更分不清。
人都走了三年了,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谢望舒御剑凌空,蓬莱峰无人,那他想问的事就只能去找另一个人问了。
他要知道,吕羲和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么个疏朗君子,最爱笑着看他们插科打诨,他还没来及好好跟他聊上一宿,也没来得及跟他好好道别。
吕羲和不该早亡。
明明才相逢,为何早别离?
说好要保护所有人,结果他自己却成了走的最早的那个。
仲春风融融,红衣当空,向天再觅他日相逢。
……
谢望舒最后停在了招摇峰上空。
他没着急落地,而是俯视着招摇山巅的那个身影。
三年相别,黑衣刀客的刀法愈加凌厉,断恶刀身倒映出一双沉寂许久的眼睛,隐隐透出一点淡淡青影。
谢望舒皱着眉,他不知道还该不该走这一趟。
盛招摇心魔深重,如今已在道与魔的边界,只消一念之差,就要走火入魔。
至于心魔是什么,没必要多余去问。
平日不提,但六君子都知道,吕羲和是盛招摇的同门师兄,虽然从来没听盛招摇正经喊过一次,可两人的情谊到底深厚非常。
所以,甚至不用去猜。
盛招摇一定会想办法,替吕羲和报仇。
可不能是现在。
如今无妄海邪修猖獗,太华实力锐减动荡,正阳峰无主,太阴君云隐久伤未愈,招摇君闭关多年不出,哪怕谢望舒回来了,能拿出手的高阶修士也寥寥无几,实在是不适合在此时大动干戈。
恐伤元气,恐生怨气。
于是红衣再次划过长空,消失无踪。
谢望舒没在招摇峰停留。
赤色消失在招摇山界,所以谢望舒没看到,他甫一离开,招摇山巅的刀客就收刀回鞘,抬头看向方才他停留的方向。
她当然知道谢望舒来找她大概是为了什么,但没办法,有些事他们做不到,那就她来。
刀客最为无畏恣意,这是吕羲和教她的。
盛招摇不只是太华君子。
她是吕羲和能为之解剑学刀的师妹。
于是刀光划破长空,艳艳夕阳之下,一点墨色眨眼就消失。
太华招摇君,出关。
……
谢望舒最后去找了明煦。
长生殿内,明煦的脸色难得有些沉重,他转着拇指上的扳指,沉声道:“玄凤,若不是那问,此生我都不会再提那日情景。”
“那日正阳遇袭,栖凤山被焚,我和招摇眼睁睁看着却赶不及,只能看着惨剧发生!”
谢望舒沉着脸色:“也就是说,你们看到了。”
“是谁害了吕羲和?”
明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后才又开口道:“……无妄海左护法,孔雀明王。”
“孔雀明王……”谢望舒念了一遍,又一遍,“孔雀明王。”
名号听过这么多遍,我至今还未见上过一面。”
“你见过。”明煦反驳了他,“红衣凤君。”
“三年前动乱之前,我们抓到过他一次,本来想给你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凤君’,可后来却反被他从内杀了出去。”
“后来想想,‘凤君’应该就是孔雀明王,他是故意被我们抓到的,目的就是打进太华内部,好趁乱生事。”
谢望舒心里发沉,他匆匆告辞,快步走出长生殿,踏上红鸾剑之前,回头嘱咐了跟出来的明煦一句。
“看好招摇,别让她自己去找明王。”
“这我自然知道,重要的是你。”明煦反问他,“你老实跟我交代,若江淮凤真是孔雀明王,你待如何?”
“……”谢望舒回答他的是沉默。
他待如何?
“格杀勿论。”
谢望舒如何不知?他只是不信。
不愿去信。
可荒山浓雾之中忽然现身的红衣邪修,江淮凤手腕上相同位置的伤痕,身份一有端倪就匆匆离开……
和那双独特的,狭长而邪肆张扬的青金色眼睛。
巧合多了就不再是巧合了。
他最后告诉江淮凤,整个离恨天,只有孔雀一人不把他当凤凰。
这是试探,也是警告。
你是否要夺我性命?
你是否已恨我入骨?
你是否……从未当我为挚友兄弟?
江淮凤那日并未答他,只是展翼而去,化作天边一阵凛冽的风。
这三问无从可答,更不可回答。
只要他离开了,他们之间三年的情谊就断了。
至此死生难再见。
谢望舒生命中再无离恨天江淮凤,只余无妄海孔雀明王。
不死不休。
红衣猎猎,红鸾当空。
若你当真谋我性命。
若你当真恨我入骨。
若你从未认我为挚友知己。
太华玄凤君自当出山诛邪。
除魔卫道。
第50章 二愿
栖凤后山。
柳归鸿抬手用袖子擦掉蹭在脸上的泥,拍了拍手,仰头看着他刚刚种下的第三十二棵梧桐树。
三年前栖凤山遭逢大火,满山凤凰木付之一炬还未来得及栽种,可如今谢望舒没空管这些,柳归鸿也有更想种的东西。
温润的银白灵力温养着新栽的梧桐的根系,滋养出新生的枝桠。
这些梧桐都是柳归鸿从荒山回来之后亲手栽下的,为了让它们长得更快更好,他甚至用自己的本源灵力来温养着。
他心底打算好了,等到他栽满三十三棵梧桐,就去找谢望舒。
然后告诉他,喜欢他,爱慕他。
再求他垂怜。
他知道自己准备的仓促,结果大概不尽如意,可他再等不得了。
最擅长蛰伏的猎手也受不住相思之苦。
三十三重离恨天,四百四十相思病。
离恨天他高攀不得,他只能觅来三十三株栖凤梧桐。
然后去问他的意中人,能否能解他身四百四十相思苦?
他在赌。
赌自己命好,赌谢望舒心软。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发疯,可哪怕是一场疯,他也甘心赴汤蹈火。
续半个成全他以命相博的梦。
碧桐遮天,春风融融,三十二棵梧桐树已华盖亭亭。
只待凤栖。
柳归鸿纵身御剑,手上掐着法诀。
他要去找谢望舒。
一个月躲着他,柳归鸿要忍出病了。
看一眼,柳归鸿告诉自己,一眼,就看一眼。
当望梅止渴了。
……
谢望舒从长恨峰离开后脚都没沾地,一路去沧海峰找了离恨天来的人。
他找了江雪亭:“雪亭,你先带着人回离恨天,太华这一段时间不怎么安全,你们回去告诉族长整族戒备,身份不明的人一个都别放进去……江淮凤也别放进去。”
江雪亭点头应下,还是没忍住担忧开口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我可以留下来帮忙的,我的职责就是侍奉好凤凰,保护好您的安全。”
谢望舒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她,江雪亭不明所以的接过后,谢望舒才开口道:“雪亭,还记得江淮凤离开之前我跟他说过什么吗?”
江雪亭回答:“记得,殿下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得。”
“我说整个离恨天只有一个人不喊我殿下,不只是给他听。”谢望舒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无奈,“我希望我只是谢望舒,而不是高高在上但冰冷的凤凰殿下。”
“我是个人,我把你们当我的朋友,我的伙伴,而不是冷冰冰的从属关系。”
江雪亭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愣了一会,将谢望舒的玉佩系在了自己腰间。
“好,望舒。”
谢望舒笑了,指指她腰间的玉佩:“回去用这个。”
“我赋予你智慧,才能,权柄,法力。”
“雪亭,守好离恨天。”
江雪亭看着他,良久,“嗯”了一声。
“我会的。”
春风拂面,春光灿烂,腰间玉佩温润剔透,闪着晶莹润泽的光。
晃了沧海峰半空中悬剑未落之人的眼。
柳归鸿安安静静地看完了两人的互动,一言未发,转身径自离去。
指尖用力到刺入掌心,一滴一滴的渗着血。
如同心尖割血。
柳归鸿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个喘息就趔趄到惨烈。
他腰间也悬挂着一枚莹润的鸾凤玉佩,他一直佩了三年,玉佩的每一寸都被他细细摩挲过,泛着晶莹的光泽。
柳归鸿一直在等谢望舒发现,他有好好保留着谢望舒留给他的东西。
可就像他未曾说出口一样,谢望舒似乎已经不记得这玉佩了。
那也无妨,柳归鸿想,至少只有他有,至少他还记得,至少……
至少他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
方才他看得清楚,江雪亭腰间系的那块玉佩就像一个重重甩在他脸上的巴掌,打的他心肝肺腑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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