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就是喜欢,只是喜欢。
柳归鸿瞳孔失了焦,他好像听到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茫然的点了点头,然后合上了眼。
扶在红衣仙师颈间的那只手无力的垂落,砸进血泊,溅起几点血花,落在红绡之上。
洇成几点斑驳血泪色。
……
孟摧雪早已力竭,最后那一剑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谢蓬莱制伏他根本没费什么力气。
他把孟摧雪仰面按在地上,初秋冷意从孟摧雪浑身的伤口往血肉里钻,冻的他骨肉生寒,鲛蓝的瞳孔都蒙上一层死气,他握住谢蓬莱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缓缓用力……
谢蓬莱瞳孔一缩,触电一样收回手起身,孟摧雪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仙人威压全砸在他身上,他只是笑,笑到口中涌出的血呛咳进肺腑也不停,看起来像彻底疯了。
谢蓬莱一言未发,他感觉到好像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才害得孟摧雪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但他又不知道错在哪里,他下不去手杀自己曾经的徒弟,也不能让他就这样回到无妄海。
他从来没这么犹豫过。
无所不能的仙人,第一次陷入两难的境地。
“谢蓬莱,杀了我。”
笑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孟摧雪仰躺在地上,他好像再也没有力气了,连声音都被无尽的疲惫裹挟,终于露出内心惨淡的底色。
活着对他老实,就是成了莫大的痛苦。
孟摧雪怕痛,更怕苦。
“杀了我。”
谢蓬莱握剑的手紧了紧,掌心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又微微裂开,摧雪剑尖最后还是抵上无妄领主的咽喉。
孟摧雪合上眼。
安然赴死。
谢蓬莱举着剑,掌心伤口渗出来的血顺着倾斜的剑刃一路流淌,坠在摧雪剑尖悬而未落。
他垂眸看着躺着血泊里没什么生息的人,那是他曾经的弟子,也是如今世上最大的魔头。
明明他非心慈手软之人。
明明他非是非不分之人。
为何摧雪剑尖无法再进一步?
为何他握剑的手要抖?
……为何他先前不明缘由,要去一趟无妄海际?他要找什么?
他要找谁?
孟摧雪睁开眼,缓缓抬手攥住摧雪剑尖,剑锋削金如泥,轻而易举的割伤筋骨,用力到指尖的在抖,他的血,谢蓬莱的血在摧雪剑上混成一片,竟像铺开在雪地之上的糜艳的胭脂色。
痛,孟摧雪很痛,痛到泪都无意识从眼角滑落,痛到说不出话,只能做出口型挤出微不可闻的气声。
求、求、你。
杀、了、我。
杀、了、我。
“……”
谢蓬莱垂眸,拨开孟摧雪鲜血淋漓的手,举起了剑……
然后剑刃划过孟摧雪的脸颊,割出一线血痕,清凛剑气斩断他鬓边一缕掺白鬓发,簌簌落进血泊。
唰。
仙剑回鞘,再不见血。
“走。”
谢蓬莱转身,不再看他。
“快走,趁吾反悔之前。”
孟摧雪茫然看着他,鲛蓝瞳孔聚不了焦,他张了张嘴,似乎像说什么,但只有一行血珠从唇角滑落,张口无言。
谢蓬莱什么意思?
走……是什么意思?
“滚回你的无妄海!别再回来!”
谢蓬莱忽然拔高声音,孟摧雪第一次见他动怒,仙人敛眉转身,玉一样的手指间夹了张黄符朝孟摧雪甩过去。
缩地千里符。
以孟摧雪为中心,灵光大盛,看不清光中之人的面容,等灵光再散去之时,孟摧雪已经不见踪影了。
蓬莱山涧,再无声息。
谢蓬莱阖了阖眼,再睁开眼时就又恢复了平日仙人的从容淡然。
他走过去敲了敲谢望舒严严实实拢着两人的金色凤翼,赤金羽翼舒张开,露出里面相依偎的两人。
柳归鸿早失去了意识,全靠谢望舒一直输送灵力吊着命,加上他胸口上玄凤留的护心诀又替他挡了一下,人暂时是死不了了,谢望舒坐在地上把他揽在怀里,时不时擦一下从青年眼尾滚落的泪。
谢蓬莱皱着眉看他们,最后视线落在两人都沾着血的唇角上。
“你们……”后面的他没说出来,都是成年人,话不用说完。
可他们怎么搞到一块的?!
谢望舒搂着徒弟,不说话也不看谢蓬莱,只看着柳归鸿紧闭的眉眼给他擦泪。
谢蓬莱今天难得情绪起伏这么大,直接弯下腰伸手揪着谢望舒的衣领让他抬头看着自己:“谢望舒!”
“吾记得刚刚才和你说过,你只能再剖一次红鸾!”
“道不修了?命不要了?”
谢望舒看着谢蓬莱不似凡人的眼睛,然后拿开了他攥着自己衣领的手,把快从自己怀里滑出去的柳归鸿又揽得更紧。
“我不剖了。”
“我不修了。”
谢蓬莱眉头皱得死紧,两个徒弟一个叛道一个破道,明明从前一点差错都没有的人现在一个看着比一个糟心。
“滚,你也滚。”谢蓬莱捏着眉心,“一个两个都爱乱来,吾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们两个是这么个不省心的。”
谢望舒不吭声,孟摧雪和谢蓬莱的烂摊子他现在不想管,他抄过膝弯把怀里青年抱起来,一步一步,转身下了蓬莱峰。
凤凰展翼,翱翔九天。
停息在了栖凤山巅的梧桐之上。
……
无妄海,灵泽殿。
纳兰仪正翻看着无妄海近日的事务册子,大大小小的事都经她的手,连孟摧雪跑了她都没空去找。
反正总不能死了吧?
她提笔在册子上写着批文,刚将笔尖重新润好了墨,提笔正欲再写,灵泽殿的大门“嘭”的一声被人踹开。
她抬眼看去,甘长风领着个脸生的邪修急匆匆的往里走,朝着她行了礼就抓着她往外。
“灵泽君,领主回来了!”那邪修一边走一边跟纳兰仪讲,“不知道是谁把领主打伤了,刚才巡查的人来通报,在无妄海对岸发现了昏过去了领主!”
“生死未卜!!!”
【卷三·掩心埋意】
第58章 两清
柳归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
从太华前尘,玄凤冷漠,到同归于尽,死而复生,再到前尘尽死,望舒入梦,最后停留在掩心台被一剑贯穿胸口。
今生千般万种事,历历在目于梦中。
他沉默的经过自己的半生,看着自己的往事一幕幕从眼前经过。
竟感到无比的陌生。
他沉浸在记忆的深海中,看着自己往事的碎片,他忽然看不懂自己以前干的一些事,比如处心积虑的贴近,比如若即若离的牵引。
看起来蠢极了。
凤梧灵泉,禁术幻境,诸如此类的那么多次机会。
他竟然没下手直接杀了他冒名顶替的师尊。
为什么?
柳归鸿不明白,他甚至看得一肚子火,直到他看得厌烦了正准备挥手打散这些毫无意义的回忆之时,他忽然嗅到了一缕特别浅淡的碧桃花香。
“除了我谁还把你当小孩?”
灯火阑珊深处,翻飞的红衣比天上焰火还要璀璨夺目,仙师背影飘摇纤长,好像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把人揽进自己怀中。
他也这么做了,玄衣青年伸出手从背后揽住面前仙人的腰肢,轻而易举的把人勾进自己怀中。
耳鬓厮磨,狎昵贴面。
怀中之人转身,柳归鸿垂眸……
然后他看到了红衣仙师眼尾烙纹的一朵灿金色碧桃花。
砰。
柳归鸿忽然睁大眼睛,这是什么?
心脏……不舒服。
为什么?
为什么?
他没能想明白。
梦醒了。
柳归鸿缓缓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梦里一般的灼目红绡。
他不在自己的飞鸿居里,身下铺的是软锦,身上披的是云氅,一抬眼就看到正对床榻的、嵌在屋顶上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这些他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栖凤山被烧,三年时间他四处寻宝,直到谢望舒归来前几天他才准备好一切。
整座枯桐殿都是他亲手重建的。
都只是为了现在伏在他榻边安睡的这个人。
谢望舒趴在柳归鸿手边睡得很熟,应该是好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过了,脸色浮白眼下还有些乌青,半张脸都埋在两袖柔软红绡之中,显得脸色更加苍白,指尖搭在柳归鸿的衣角上,无意识的蜷缩着揪住一角。
柳归鸿冷哼一声,把自己的衣角从他手中抽出来,抬手时银白灵力已经扣在掌心就要朝着安睡之人的眉心灵台砸下去……
谢望舒掌心一空瞬间清醒,睁开一双琉璃色的瞳子。
于是柳归鸿动作一顿,瞬间想起来了那个满天焰火之下的回眸。
银白灵光被挥散成点点萤光,流散于指间。
谢望舒没看到柳归鸿的动作,他确实睡的很沉,柳归鸿从掩心台回来到现在昏睡了整整七天,虽然知道没什么大事但他还是不放心,中途一直没敢合眼,直到两个时辰前才因为彻底熬不住了才打算在床边稍微眯一会。
结果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柳归鸿毫无温度的一双眼眸。
“……”
他什么也没说,只站起身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衫,转身打算离开枯桐殿。
挺没意思的。
红衣翻卷,谢望舒腰间一片玉色格外显眼,直直倒映进那双点漆色的眼眸。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柳归鸿人就已经动了,谢望舒一只手被他抓住,再走不得半步。
谢望舒回头,看看他又看看手,脸色都没变,一点一点把腕上的手指掰开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语气淡淡道:“柳归鸿,我们两清了。”
说完不等柳归鸿开口就转身,可柳归鸿忽然疯了一样,不顾伤口崩裂从榻上起身再次抓住他的手腕道:“把那个给我!”
谢望舒本想甩开他,可一回眸看见青年伤口洇红绷带的血迹瞳孔猛地收缩,另一只不受制的手直接一道灵力就按在渗血的伤口上给他止住了血,失声喊道:“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给我!”柳归鸿跟没听见一样通红着眼,“玉佩,给我!”
谢望舒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腰间,鸾凤玉佩上的裂纹被金环扣紧,透着莹润的光。
鸾凤玉佩,寓吉祥如意,寓佳偶天成。
谢望舒原本还有些担心,看到柳归鸿的眼神依旧毫无温度,一瞬间又冷了下来,重重甩开他的手冷然道:“柳归鸿,这是我的玉佩。”
“…这是我的。”柳归鸿目光沉沉,“你给我的。”
谢望舒冷笑一声,伸手扯下玉佩,然后当着柳归鸿的面把玉佩收进自己怀里:“我现在不给了。”
“你要来抢吗?”
柳归鸿阴沉着脸看他,红衣仙师压着眉笑得恶劣,看得人眼热。
笃定了他不敢上手。
可惜,他赌错了。
柳归鸿咧嘴一笑,伸手就往谢望舒衣襟里掏。
他是不是忘了,柳归鸿本来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谢望舒直接挥手打开他的手,“当啷”一声,玉佩从他掌心滑了出来,垂落在柳归鸿眼前,绳结松松的绕在玉白手指上,红的扎眼。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柳归鸿阴恻恻看着他,忽然一口朝着他的手指咬了上去,正好咬上玉佩的绳结,趁谢望舒愣住的瞬间,叼着红绳把玉佩从他手指上扯了下来,衔在齿间朝人挑衅的笑。
蔫坏。
谢望舒回过神了抬眸看着他,忽然抬手就是一巴掌朝着人脸上扇过去,柳归鸿轻巧的后仰着躲开,松嘴把玉佩丢进自己怀里还哼笑出声。
一脸贱样。
谢望舒不想再看,连玉佩也不再要,一句话也不再说转身就走,出了枯桐殿的门就甩剑腾空下了栖凤山。
柳归鸿目送他离开,直到一抹赤色背影都看不见才坐回了榻上,龇牙咧嘴的把硬抢来的玉佩从怀里掏出来,胡乱在身上蹭掉沾上的血。
他从榻上窜起来就穿了一身中衣,还被胸膛上撕裂撕裂的血洇透了一半,刚才他把玉佩抢来扔进怀里就直接贴上了皮肉,玉佩的棱角直接硌进血肉刺了进去,隔着薄薄一层皮肉剜刮着心脏。
突突的,又酸又疼。
等他咬着牙把伤口处理好了,坐下来再拿起修补好的玉佩,忽然感觉没什么意思。
“……”
不爽。
特别不爽。
明明抢到了,为什么感觉不到开心?
柳归鸿握着玉佩,往上抛,来回看,最后甚至放进嘴里啃……
玉佩被摔进柔软被褥,柳归鸿也仰躺下去。
不开心。
翻来,翻去。
柳归鸿百无聊赖朝着没伤的一侧躺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勾着赤色的绳结,嘴角往下撇。
不开心。
明明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为什么心脏还是密密匝匝的又酸又疼?
柳归鸿摸了摸新换好的绷带,隔着布帛扣了扣伤口,疼的“嘶”了一声。
奇怪。
到底在不爽些什么?
……
谢望舒漫无目的的在天上乱飞,他在任何一个地方不停留也不找地方落,从晴空悬日转到红衣烧成夕阳之下一片火。
怎么说呢,他心情很不好。
……非常不好。
直到天色昏暗,他才随便找了个地方落下来,可他没看这是什么地方。
然后一脚就踩进了沧海峰的阵里。
他没心情破阵,反正本来就不擅长这个,他也不想找应澜姗来捞他。
41/77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