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归鸿浅浅松了口气,但他也没完全放心,谢望舒的状态还是不对,以防万一,他匆匆收了剑也回到飞鸿居闭了门。
栖凤山再度恢复寂静,云雾中水汽滚了又滚,终于裹挟着滚滚落雷撕开夜幕,倾盆而下,凄厉雷光照彻整个太华,震耳轰鸣覆盖了蓬莱山界声嘶力竭的痛呼声。
蓬莱居的大门再次被用力推开,狼狈至极的修士闯进掌门居室,绝望的发现并没有能供他抓握的救命稻草。
……
枯桐殿中。
红衣仙师靠在紧闭的门扉上,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垂头将脸埋进堆叠逶迤的如火红衣中。
震耳雷鸣撕开寂静的山,门下的红衣没有动,只一阵沉闷的笑声响起,笑声越来越大,逐渐揉进了雷声中。
他从未如此畅快过。
是不是穿越何妨?是不是梦又何妨?
他身边的人都是真实的,所有的痛也是真实的。
他脚下是个再真实不过的世界。
雨住雷歇,云霁天清,令人窒息的沉默消散,是个再好不过的月朗星稀的夜。
枯桐殿的门下,有一袭红裳枕着手臂上的月光,睡着了。
柳归鸿提防了半个晚上谢望舒的发难,结果半夜听着滚滚闷雷声睡过去了,次日一推开门就看见昨夜莫名发疯的人在山巅空地上练剑,顿时又想起来昨日被暗算的事。
于是直接握了木剑冲着那招展的红衣掷了出去。
谢望舒抬手格挡,银白灵力裹挟着的木剑在红鸾雪色的剑身上撞出“叮”的一声轻响,随即便被赤金灵光搅碎成一摊木屑散落一地。
红鸾被主人随手收回剑鞘中,谢望舒心情颇好的给柳归鸿打招呼:“早上好啊。”
早上不好,早上坏,柳归鸿眼神幽幽看着他。
谢望舒这才想起来,他昨天坑了便宜徒弟一把大的,本来是打算躲开他的,结果昨晚发疯给忘了。
但这一晚上他的想法也改变了不少,他懒得躲了。
坑都坑了,怎样,打死他?
见他神情毫无波动,柳归鸿冷声道:“师尊就没什么打算跟我说的吗?”
谢望舒挑眉:“说什么?中午好?”
柳归鸿被他噎的不轻,火气蹭的一下又上来了:“你给我的抄本里有瞬记术,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知道啊。”谢望舒耸了耸肩,“专门给你准备的。”
“徒弟要误入歧途,为师总该拉你一把啊。”
“别真给自己玩废了。”
柳归鸿看他一副长辈做派,顿时怒从心中起,指着鼻子就怒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我师尊了吗?区区一个亡魂,占了玄凤的壳子还真打算当上仙君了!”
谢望舒完全没当回事,眼神看起来格外无辜,如果不是闪烁着恶劣的光的话:“为师都是为了你好啊!”
“好个屁!”柳归鸿恶狠狠的骂他,“你就是打算把我养废!”
“谢望舒我告诉你,我一天不死我就必杀你!”
谢望舒抬手揉了揉耳朵,这人不大声音还不小,震得他耳朵都有点发麻:“骂完了?小无赖,还挺凶。”
也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少年敏感的神经,气焰嚣张的人一下安静了下来,默了一瞬后轻声开口。
“对,我是无赖。”
“我就是坏了胚子了,反正也死过一次,我没什么好怕的。”
“你再杀我一次也没什么了。”
谢望舒看他这幅蔫头耷脑的样子莫名不爽,谁还没死过一样,于是故意挑着刺激他的话来讲。
“好啊。”红衣仙师环着手,狭长凤眸斜乜着嗤笑出声,“你自己把护心诀解了,为师成全你。”
少年浑身发冷,谢望舒果然还想杀他。
是他自作多情了,柳归鸿如是想。
幻境就是幻境,梦里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于是少年咽下喉中梗塞的言语,忍住眼尾将要浮起的飞红,乌沉漆目含恨瞪着那招展的红衣,倏然咧出一个惨烈的笑来,猩红唇色显得脸色愈发惨白。
“我偏不。”
柳归鸿如是说到。
你要杀我,我偏不死。
没谁能再杀死他。
少年转身欲走,可方才的对话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刚一抬脚就踉跄了一下,他用力拍开谢望舒去扶他的手,摇摇晃晃的又回了飞鸿居。
不欢而散。
谢望舒看着手上被打出来的浮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懒得哄,反正小兔崽子也不领情。
……
招摇峰。
盛招摇挑眉看着施施然落座的红衣客,出于好奇,她真诚的发问。
“玄凤,你很闲吗?”
谢望舒捧着茶杯,笑眯眯的回答:“是啊。”
“我被徒弟扫地出门了。”
“……”盛招摇觉得她应该是昨日练了一夜的刀然后现在不清醒,玄凤君都会开玩笑了,“你拿我寻开心呢?”
谢望舒喝了口茶:“没有啊。”
“那陪我练刀。”盛招摇拿起还没在架子上搁热乎的断恶刀,“反正你看上去很闲。”
谢望舒撇撇嘴:“不练,我都练了三四百年了。”
盛招摇直接拔刀:“你练不练?”
谢望舒把手里的茶喝完:“你们体修真霸道,走了走了。”
然后飘去了正阳峰。
“哎呦你这儿果子真好吃。”谢望舒一口一个小仙果,“哎,这什么果子?回去我也种点儿。”
吕羲和在思考该怎么跟他说这仙果不能多吃,灵力太丰沛,要亢奋好几天的。
“这叫凌霄果。”他拢着袖子,“长恨峰上种的。”
谢望舒一拍大腿:“那我待会儿去找明煦!”
然后直接袖里乾坤把剩下的果子连碟卷了直奔长恨峰,只剩吕羲和袖着手,一袭青衫风中凌乱。
长恨峰。
明煦赶走了看热闹的弟子,红着脸拉着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的谢望舒进了正堂。
一进门谢望舒就被金碧辉煌闪了眼。
“怎么了?”明煦看他忽然愣在原地,以为他发现了什么问题,顺着他的目光将整个长生殿扫了一遍,“哪里有问题吗?”
“……没什么。”谢望舒眨了眨被闪的有些干涩的眼睛,他知道明煦是皇子出身,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封建社会最高统治阶级的雄厚财力,“你这儿平时就这么……亮堂吗?”
明煦:“?”
他在说什么东西?
谢望舒认真打量了一下明煦本人——紫衣金带,玉冠珮环,因为本命法器是弓箭,拇指上常年带着扳指,通身皆是骄矜贵重的君子气度。
总之就是,全是法器。
重不重谢望舒不知道,反正肯定很贵。
第10章 噩梦
等谢望舒被明煦的大弟子送下山时才想起来忘找凌霄果了。
但他懒得再上山,于是直接又去了太阴山。
可很快他就后悔了自己的决定。
“凤君,奴家美不美啊~”
“……”谢望舒目不斜视穿过一群看上去性别不明的太阴弟子,早知道不来了。
吓人。
云隐坐着灯俯瞰太阴山景,忽然瞥见一抹身姿绰约的红影被众弟子围着,于是眯眼细看——
“卧槽,玄凤?!”
于是被谢望舒拨开的太阴弟子接住了他们从天上掉下来的峰主。
谢望舒走进云隐的飘渺居,没看到他本人,到是看到了端坐正堂的应澜姗。
“……?”
两人都挺惊讶,都不是爱同别人常打交道的性子,怎么跑到太阴山来扎堆了。
不过谢望舒左右也没事干,反正也不是专门来找云隐的,跟谁聊不是聊:“北冥君也来找云隐?”
应澜姗“嗯”了一声,声音清清冷冷的:“来找他,打架。”
“……”
云隐真是平等的招惹所有人。
还没来得及问缘由,“嘭”的一声巨响,云隐直接撞了进来。
“卧槽谁啊,撞死我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海蓝色阵法瞬间从头压下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应澜姗面无表情掌中结印,衣袂凌风翩翩而起,施施然落于阵中。
没一会儿阵法里就响起了云隐的惨叫。
“应北冥你是不是有病?!你特么专门跑到我的山上来打我?!!”
应澜姗的声音永远是沉静冷清的:“难道不是你自己犯病,先到沧澜峰来偷我的翻海印吗?”
“你不作妖谁会理你?”
阵法被撤去,百般变化尽数消散,云隐被别着手臂一脚踩着后背按在地上,他还想挣扎,应澜姗脚下又用力碾了两下。
云隐登时急了:“卧槽我穿的白衣裳!你别踩啊啊啊啊啊!!”
应澜姗抓着他的胳膊用力一扯,后者连声呼痛,应澜姗一手抓着他快被卸掉的手臂,另一只手支着踩在他后背上那条腿的膝盖上微微俯身,垂落的发遮住她海色的眼睛,让人看不出情绪:“把我的印还回来。”
云隐梗着脖子扯嗓子喊:“不还,就不还。”
“还给你,你就不来找我了。”
应澜姗怔愣了一下,踩着脚下扭动挣扎的人回头对谢望舒道:“玄凤君,能回避一下吗?处理点事情。”
谢望舒对上那双漂亮又冷淡的海蓝色双眼,顿觉不寒而栗,应了声好转身就走。
刚走出飘渺居,大门贴着他后背又“嘭”的合上,还覆盖了一层结界。
一点声音都透不出来。
……谢望舒开始回想玄凤有没有得罪过应澜姗了。
好可怕的女人。
六君子的地盘被他逛了一遍,但他现在还不想回栖凤山,他暂时还不想看见柳归鸿,于是一路溜溜达达,逛到了一座灵气丰沛的空山。
太华弟子众多,灵气丰沛的地方基本上都住满了弟子,怎么会有这么一座空山?
秉着好奇,谢望舒拢起衣摆拾级而上,打算一探究竟。
灵气滋养草木,山道两侧枝桠繁茂的频频蹭到行人的衣衫,一眼望去整座山是欲滴的一片翠色,倒是生机勃勃。
一路到山顶谢望舒都没碰见一个人,就好像这是座灵动鲜活的死山。
拨开面前的藤蔓,山巅景色豁然开朗,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处没什么居住痕迹的居所,上书提名——翠微。
翠微居。
谢望舒恍然大悟,这是孟摧雪的翠微山。
怎么逛到这来了,谢望舒有些不自在,他昨天才撞见孟摧雪和谢蓬莱争吵,现在还有点尴尬。
没打算多停留,他召出红鸾准备直接御剑离开,可红鸾甫一出鞘,便失控般直直朝着翠微居中钉去。
谢望舒吓了一跳,连忙去拦,就在这时,他才终于感应到了从这无人空山深处隐隐约约透出来的邪气。
于是红衣修士眸光一凛,太华建于蓬莱仙岛的旧址上,天生就有驱邪之力,还有谢蓬莱亲自布下的诛邪大阵,怎么可能会有邪修?
如果当真是邪修潜藏……
谢望舒纵身握剑,红衣临风翩跹招展,琉璃净瞳之中杀意暗涌。
若真如此,那太华就不得安宁之日了。
清凛剑意追随邪气长驱而入,直奔邪气源头而去,划破重重结界,等到谢望舒感觉不对时,孟摧雪紧闭双眼的苍白面容就出现在他面前。
红鸾直直追刺向卧榻上安眠之人,谢望舒心中一惊,猛得纵身抓握住剑柄将红鸾收了回来,可还是削下了孟摧雪额角的一缕白发。
白发?
铮然剑鸣惊动了安睡之人,孟摧雪幽幽转醒,一眼就瞥见了落在枕边的雪白断发。
于是 黑蓝瞳孔骤然收缩,孟摧雪猛然坐起,下意识攥紧那缕断发。
他垂眸死死盯着雪色的发,神游天外般,久久没有动静。
谢望舒见他情绪不对,轻声唤他:“……师弟?”
像是魂魄突然被拉回躯壳,孟摧雪猛得呼出一口气,打算将那截雪发扔掉,可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指尖一蜷,将这一小缕断发小心收了起来。
妥帖做完这些以后,孟摧雪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他看起来有些虚弱,说话的声音也带着有气无力的感觉:“……我没事,师兄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谢望舒总不能说自己没事瞎逛到这儿的,他编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路过,察觉到有几分邪气,上来看看。”
孟摧雪神色不变,只是被衣裳遮盖住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咳嗽了一声:“大概是我昨夜在秘境里被一邪修袭击了的缘故吧,那邪修修为深不可测,我也不知他是怎么混进太华的,没能捉住他。”
谢望舒心中一紧,果然是有邪修混进了太华。
新弟子入门试炼甚至还没完全结束,不能大肆调查,容易引起恐慌。
他郑重其事的看着孟摧雪:“这件事除了你我,还有谁知晓?”
“没有了。”孟摧雪越咳越重,“昨夜我被他打伤后就直接来了这儿,谁也没见。”
谢望舒用灵力暗自在孟摧雪身上扫了一遍,那些邪气确实是浮于表面上的,而且他忽然生出的几缕白发也是被邪气侵染的缘故,于是谢望舒终于放下心来:“先不要和任何人讲,等弟子入门后我会详查。”
顿了一瞬,谢望舒补充道:“师尊也不能讲,他七情未通不懂变通,让他知道恐怕要出大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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