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现在提他吗？”
林知乐闭上了嘴。
“现在心情好点了没？”林知礼问。
林知乐点点头，他额头靠在哥哥肩膀上，瓮声瓮气地说：“我就是……控制不住，我忍不住要去想他们。”
林知礼如今稍微明白了如何去当一名好哥哥，不再像前那样，想安慰弟弟，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他摸了摸弟弟的头，对他说：“我在收集扳倒林振生的材料了，我们会很快就能回去的。”
兄弟俩在寒风里拥抱了很久，第二天两个人双双重感冒，林知礼留在屋里和林知乐当了一个多星期的难兄难弟后，才离开莱兰文。
吵了一架，林知乐和哥哥的关系反而没那么不自在了。
虽然睡觉的时间还是很多，但林知礼在家的时候，林知乐愿意跟着他出门去采购、在小屋周围转悠。
他们两个一起把林知礼买回来的游戏玩了个遍，林知礼把漫画书的塑料膜全都撕了，说下次回来要挑几本考考林知乐。
林知乐把哥哥手机里宝宝的照片全部传到自己手机里，他之前不敢看，怕看到心里会更难受。如今看到了，好像只剩下单纯的想念，和好奇，好奇宝宝现在的长相、性格、和李云屿相处得如何。
他有时候抱着手机，点开拨号界面，输入一串号码，只因为冲动拨出去过一次，对面的人很快接了，但不是李云屿。
“喂？怎么不说话？我去，境外号码。”他扬声说，“屿哥，搞电诈的，我给挂了啊。”
林知乐再也没打过那个号码。
林知礼回来的次数少，有次回来的时候，怀里抱了只雪白的小狗。
这只小狗比宝宝晚出生一个月，林知乐给它取名叫“云朵”。
云朵精力很旺盛，闹腾得林知乐白天没时间再睡觉。他要忙着带云朵出门玩，忙着教云朵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忙着收拾云朵弄出来的狼藉。
云朵很乖，很亲近林知乐，在家里林知乐走到哪它都会陪着他。
林知乐会在看宝宝照片的时候，屏幕侧向云朵，和它一起看，跟它介绍：“这个是哥哥，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这个时候，云朵就会舔舔林知乐的脸。
林知乐托他哥买了很多画材，像小时候陪妈妈住的那段时间一样，生活变得很平静，每天固定地出门遛狗，回家安静地看书、画画。
四年，一千四百多个日夜，画稿堆积了很多张，云朵长成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林知乐熟悉了莱兰文镇里的每一条路，还有当地的语言。
这期间，他没有见到李云屿一眼，哪怕是照片。
林知乐还是常常做梦，梦的内容时常是他离开李云屿家那天，他看向李云屿的最后一眼。梦里李云屿偶尔像记忆里那样，露出侧脸，静谧地熟睡；极少数时候，梦里的李云屿睁着眼，看到林知乐回头，问他：“林知乐，你要去哪儿？”
林知乐总是无法开口回答。
他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回去，不知道回去的时候李云屿是不是已经和别人结婚生子，是不是已经忘掉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孩长得多高，性格怎么样，如果见到他，认不认得出他，愿不愿意认他。
林知乐每年都会准备一件礼物，在要开始准备第五件的时候，他哥回来了。他拿着亲子鉴定书和一张林振生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对林知乐说：“弟弟，我们回去吧。”
“林知乐！”
“林知乐！”
有人在急切地喊他，林知乐睁开眼，还反应不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身体这么难受，应该是在丰湖医院，还没有逃出去，但有风吹到林知乐身上，他又觉得自己是到莱兰文镇了。
他抬眼，周围的环境模糊不清，只有眼前的人很清晰，是梦？还是幻觉？
林知乐不敢动，不敢伸手触碰，怕一碰梦境就塌了，一碰幻觉就散了。
可这个李云屿这么生动，脸上是林知乐从未见过的焦急，他流了这么多汗，朝林知乐伸手，嘴里在不停地喊：“林知乐！”
林知乐疑惑地伸出手，抓住他，抓紧了，什么都没消失。而后林知乐又想起来很多，李栎、酒后的吻、照片和游乐园。
“是真的。”林知乐发出微乎其微的声音。
他站起来，晕得更厉害，站不稳，正好跌进李云屿怀里。
李云屿抱住他，刺骨的风消失了，疼痛也没有了，他闻到檀木的香气。在这一刻，他终于实现了和李云屿真正意义上的重逢。
终于！
第31章
林知乐睡了一整天。
昨晚他倒在李云屿身上晕过去后，李云屿立马带他去了医院。医生没检查出来什么问题，可能是劳累过度，而林知乐中途醒来，说不要待在医院，李云屿只好先带他回了家。
回到家，林知乐一直在睡，李云屿抱他起来喂他吃饭，他就迷迷瞪瞪地看着李云屿，什么话都不讲，吃完饭又接着睡。
林知乐侧脸露在外面，睡着了还皱着眉，像在做什么不好的梦。李云屿抚开他的眉头，他睁开眼，眼神懵懂，如同呓语一般，喊：“李云屿。”
李云屿说“嗯”，他就再次困倦地闭上眼睛。
“爸爸。”
李栎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来，站到李云屿旁边，抓住他的手，仰着头问他：“乐乐怎么了？”
李云屿伸出食指抵在嘴边，给林知乐掖好被子，抱着李栎走出卧室。他关上门，低声告诉李栎：“乐乐太累了，要休息。”
时间还很早，天却已经暗下来，屋里没开灯，也跟着变得阴沉一片。李云屿带李栎走到阳台边，外面乌云密布，仿佛即将吞噬这座城市的所有。
年幼时怕黑的症状好像又要回来了，在这种尚未黑到底的时候，内心惴惴不安，还有对天必然会黑感到的无力。
李栎在他怀里抽动了下鼻子：“爸爸，雨水的味道。”
“嗯，要下雨了。”
李栎又仔细闻了闻，然后把视线从窗外移到李云屿脸上。他眨巴着大眼睛，用短小的胳膊圈住李云屿的脖子，脸贴到李云屿的脸侧，“爸爸不开心。”
李云屿低头点了几下抑制手环，信息素没再散发出来。他抱着李栎往上掂了掂，对他说：“现在开心了，谢谢小栎。”
“不用谢。”李栎抱着爸爸的脖子，安静了几秒，问他：“为什么我们会不开心呢？”
他问的是人为什么会觉得不开心，这个问题太复杂，李云屿想不好要怎么跟他解释。
李栎好奇地看着他，孩童的眼神很纯净，没有掺杂过多的情感。这让李云屿想起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眼神，是在昨晚，林知乐晕过去之前，出现在他眼睛里的。
那个眼神里包含太多，有痛苦，有讶然，有悲伤，有不甘，还有更多李云屿没有察觉到的。李云屿和林知乐对上视线的瞬间，这些情绪随之传递过来，让李云屿也体会到同样。
那个眼神过于奇怪，李云屿很敏锐，所以很快能知道奇怪在哪里——那不是十七岁的林知乐会有的眼神。
李栎还在等李云屿给他解答，李云屿看向窗外，雨还没落下，楼下的树已经被风吹变了形。他想了一会儿，最终只挑选了其中一种，他切身体会到的原因，告诉李栎：“因为我们有时候总是想要一些没办法拥有的东西。”
雨在不久后倾泻出来，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深夜。
夜里，林知乐醒了，大概是从噩梦中惊醒，他坐起来，双手撑在床上，很用力地喘息。然后，他回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用手指短暂地碰了李云屿的鼻梁和嘴唇，再然后，起床离开了这个房间。
李云屿等他关上门后睁开了眼，外面雨声很响，他听了一会儿，没在其中听到大门的开合声。
李云屿从床上起来，走出去，循着微弱的声响，走到卫生间。门没有关，里面有昏暗的灯光，是为了李栎晚上起夜亮着的。
林知乐就坐在灯光底下。他背靠墙壁，蜷着腿，脸埋在手臂里，发出很小的啜泣声。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李云屿，还没等他走近，就自己把眼泪擦掉了。
“李云屿。”林知乐喊。
“嗯。”李云屿蹲下去，林知乐的眼泪越擦越多，李云屿抓住他的手腕，用自己的手帮他擦。
林知乐的手从他手里挣脱，抵到他的肩膀上，他垂着眼，湿哒哒的睫毛遮住眼睛，不愿意让李云屿看见。他说：“李云屿，我全都想起来了。”
即使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准备，在脑海里排演过这么多次，真正听到这句话时，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还是觉得不知所措。
他猜了一天，猜林知乐是不是恢复记忆，恢复到什么程度，有没有想起自己真正的丈夫、真正的家庭。
没想到他已经想起来全部。那他下一句话会是“放我走，我要回家”还是“李云屿我恨死你了”？
李云屿全都不想听到。
应该要想办法堵住林知乐的嘴，让他说不出话，可是来不及了，林知乐抬起眼，张开嘴，脸上露出慌张的神色，说的是：“李云屿，你不舒服吗？你脸色好差……”
李云屿不觉得身体哪里难受，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被撕扯，让他一半留在这个冬日的雨夜，另一半回到了过去某个春天的雨夜。
李云屿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他的房间里一片狼藉，是情爱时留下的痕迹。窗外春雷在响，雨声淅淅沥沥，和着手机永远无人接听的拨号声一起，成为了李云屿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对于失控后发生的事，李云屿只记得某些片段：林知乐的害怕、用力的挣扎、疼痛的表情，以及伤心的眼泪。
伤害已经造成，李云屿希望有机会弥补，至少能和林知乐道歉。可是，林知乐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怎么找都找不到。
李云屿打的每一个电话都无人接听，想去他家找他，可他连他家小区门都进不去；他找了林知乐认识的每一个同学，他们都说林知乐没联系过他们，不知道他在哪里。
李云屿忧心忡忡地报了警，警察一找，很快告诉他：“人亲属说他在外面旅游呢。”
是为了躲避他，出门散心了吗？李云屿给他发很多条短信，说对不起，说希望等他回来能见他一面和他聊聊，然而过了很久，这些短信都没有被读。
林知乐的学姐也在找林知乐。她同样联系不上林知乐，但期间收到过他的邮件，说要退出美术馆项目。
她总共就只收到了这一封邮件。
她和李云屿约好有林知乐的消息就告诉彼此。于是在李云屿找了林知乐好几个月后的某一天，她告诉李云屿，她在一个聚会上听说，林知乐即将结婚，和本市某位知名企业家的大儿子。
李云屿不相信。林知乐怎么会突然要结婚？他或许都不认识他们传的那个人。
可是李云屿这么久没见到林知乐，他认识了新的人也说不定。会不会就是在他去旅游的期间认识的？是不是那个人陪在林知乐身边，安慰他，让他觉得动心，迫不及待想和那个人在一起，好摆脱掉李云屿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
李云屿在网上搜了那个人，报道都是写他家世多么显赫，他多么年轻有为，和几个月前因被主管侄子抢占转正机会而辞职的李云屿比起来，确实是云壤之别。
那个人和林知乐门当户对，林知乐和他结婚是合理的。
李云屿却还是不肯相信。
他入职了新公司，依然每天给林知乐发短信，求他不要再躲他，求他让他见一面；在休息日到林知乐家小区门口等他，从早到晚，什么都等不到。林知乐可能还在旅游，也可能不住在这里了，但除了这里，李云屿不知道还能去哪里等他。
有天晚上，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个高中生走到他面前，问他：“你是林知乐那个朋友？”
李云屿认得他，他是林知乐父亲带回来的那个私生子，李云屿之前陪林知乐回家时见过几次。他点了点头，着急地问：“林知乐在哪儿？”
林琛说：“我怎么知道。”
“他不是去旅游了？你不知道他去的哪里？”
“不知道。”
林知乐跟他弟弟关系一般，没告诉他也正常，李云屿轻轻吐了口气，“你找我有事？”
林琛挠挠眉尾，精神集中了点，“林知乐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哥去哪儿了？”
“没有。”
话音刚落，林琛就很没有礼貌地扣上帽子，越过李云屿要过小区门禁，李云屿叫住他：“……林知乐要结婚了，是真的吗？”
林琛耸了耸肩，李云屿以为他又会回答不知道，没想到他说：“他爸是这么说的。”
李云屿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到家的。他还住在原来的出租屋里，因为他仍抱有幻想，有一天打开门时，能看到林知乐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可一年走到尾，他的幻想都没有实现。
十二月三十一号，李云屿下班回家，到楼下的空地抽了几根烟。他给林知乐发短信：
「林知乐，今晚要来我家吗？」
林知乐没回，李云屿就去便利店买了几瓶酒，回家一个人度过没有林知乐在的跨年夜。
他可能喝得有点醉，总是听到有敲门声，或者是锁芯转动的声音。但每次打开门，门外都空无一人。
李云屿靠在沙发上，安静地想念林知乐。他太久没见到林知乐了，他每一天都在想念他，在这个夜晚格外难以忍耐。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个银色的铁盒，打开，里面装的是他冲印出来的林知乐的照片。他一张张翻看，想念愈加深刻，让他想要宣之于口，倾听的人却不在身边。所以他只好用笔在那个人照片的背面，写下一句又一句：
「林知乐，我好想你。」
他翻到最后一张照片，是那晚他喝醉酒拍下的林知乐的睡颜。照片是记忆的载体，李云屿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包括那天晚上觉得一切都在变好的可笑的想法。
他伸手摸林知乐的脸，只摸到冰冷的相纸。他同样想起，那天晚上他好像还想和林知乐告白，他当时准备怎么说来着？李云屿看着门，回忆了一会儿，在那张照片的背面一笔一划地写下来：
「林知乐，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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