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以胯.下那半两‘玲珑’物为傲,那朕也不愿杀你,赏你宫刑吧,今后圈禁私宅。”
差役围了上来,即将将杨澍带下去行刑。
杨澍头次有了惧色,抓着花白的头发,仰天痛哭。
“毒妇——杀人诛心啊——羞辱,羞辱!”
悲愤的嘶吼渐行渐远。
方箬凑近了些,低低道:“陛下,不杀他吗?”
“为何要顺他心意。”秦玅观瞥了眼新呈上来茶水,“朕要他生不如死。”
茶盏里泡的还是陈茶,秦玅观一嗅便知。此地腌臜,她虽被风吹得口干,倒也不想碰这水。
方箬又道:“那不用再审了吗?”
秦玅观答:“他想从宗室扶个幼子登基,至于有无勾结藩王,除夕夜便知了。”
方箬听了个半懂,但也不敢再问了。
静坐了片刻,院中风大了些。
秦玅观背身咳嗽,嗓子痛得厉害,她展开帕子细瞧,并未看到新添的血渍,紧绷的心绪松动了些。
方箬端来茶盏,请秦玅观喝茶顺气。
秦玅观推开,又躬身咳嗽起来,过了一阵才彻底缓过来。
离了方汀,好像就没人能照顾好她了。
秦玅观阖眸,休息了半刻钟才道:“带拷打唐笙的差役。”
传令声下,一胖一瘦两个京兆府差役便被拖了上来。瘦的那个右手被斩了,一见秦玅观便汗流浃背,吓得快昏死过去。
秦玅观强打着精神问话,两个差役都老老实实答了。
他们本是临近州县的流民,因为没有黄册无法入城谋生,便在京畿做些亏心勾当混个温饱。前些日子忽然有人找上门,给他们一大笔钱,顶替两个挂职吃空饷的差役混入京城。
腊七夜晚,他们敲诈了几个软弱的酒家,吃饱喝足,大赌特赌了一通,便隐匿在暗处,照接头人说的,等起了车队,确认受绑者的容貌。
知道唐笙是宫里人的两人本有些发怵,但因欠下了大笔赌债,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我俩正是知道她是宫里人,才未曾下死手,起了色心也——”胖子是个没脑子的,为了求宽免,说漏了嘴。
秦玅观倏地睁眼,眼神又阴冷了几分。
十二娘瞥了眼,心道:这两人大概是活不了了。
这两人的供词里,只有描述接头人样貌的内容有点用处,讲话夹杂了许多市井粗语,分外难听。
秦玅观平素最厌恶这些好吃懒做、恋酒贪色的男人。
依照《大齐疏议》,这两人罪不至死,但秦玅观这回却直接下了诛杀令。
两个混子求饶不止,秦玅观头痛得厉害,遮住眼眸不想再看:
“把嘴堵上——”
“是!”差役应声。
……
日暮时分,秦玅观回到主营,帐中已不见唐笙的身影。
早晨的肉羹和蒸羊肉还在原处,没有动过的痕迹。
秦玅观脱下氅衣,坐在榻边休息。
帐帘忽然被人掀开,头痛欲裂的秦玅观正欲发作,却看见唐笙抱着茶窠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突然见着秦玅观,唐笙也是一愣。
早晨秦玅观并未许她自由行走,保险起见,唐笙没敢乱跑,一直留守在中帐。
身上的血味实在太浓了,唐笙在确认秦玅观一时半会回不来后,终于敢去烧水梳洗。没成想一回来便碰上了秦玅观。
“陛下——”
唐笙行完礼,默默将茶窠放到桌案上。
她回眸时注意到秦玅观唇角似乎有些干裂,于是给她换了盏茶,一瘸一拐地端了过去。
秦玅观接了,托着茶盏喝了起来。
唐笙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她的神情。
这还是她头次见着秦玅观这样举着茶盏喝,以往她都是端着斯文的姿态一口没一口地啜茶。
唐笙眨巴着一双柳叶眼,用眼神问道:“要不要奴婢再给您倒一盏?”
秦玅观对上她的视线,没有说话。
唐笙明白了,又扶着短榻踉跄起身,去给秦玅观倒茶。
“以后不必自称奴婢了。”秦玅观接了茶盏,“朕诏令已下,你如今是正六品御前医女。”
唐笙小声道:“那奴婢自称微臣?”
秦玅观:“……”
唐笙照着自己脸颊轻打了一嘴巴,悔恨道:“奴……微臣,习惯了。”
换了个称谓,秦玅观听着顺耳多了。
“您要洗把脸吗,我瞧着您疲倦得很。”唐笙还是不太习惯新称谓,干脆改称了最顺口的“我”。
唐笙凑近时,秦玅观嗅到了淡淡的皂角香。
她微颔首,眉心在不觉间舒展开来。
唐笙虽然偶尔会犯蠢,但多数时做事还是很令她舒心的。
见她托着伤躯行走侍奉,秦玅观也有些过意不去。
她道:“伤成这样,也难为你御前值守了。朕想赏你些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
正在挤巾帕的唐笙眼睛倏地一亮。
唐笙:“此话当真?”
秦玅观:“君无戏言”
听说又有赏了,唐笙的瘸腿拐得利落了许多。
她果断道:“陛下可否赏我些银钱。”
秦玅观揉着眉心:“你是掉钱眼儿了么?”
唐笙瘪嘴,委屈道:“我上月被您罚了三月月例,老底儿都吃光了,眼下还欠了十八一笔债……”
“好了。”秦玅观打断她,“朕眼下没有现银。”
唐笙知道她这是允了,笑逐颜开:“您回宫支也行。”
秦玅观:“……”
唐笙拖着瘸腿朝秦玅观走去,掌心托着还冒热气的帕子。
她还未矮身,不知什么物件就从半空中飞了过来,直直砸向她脑门。
唐笙挨了一击,但也接住了东西。打眼一看,正是秦玅观戴在拇指的墨绿玉扳指。
秦玅观伸手拿走帕子擦拭面颊,唐笙扑通跪下,托着扳指道:“陛下,如此贵重,我不敢受赏!”
“你几时见朕收回过成命?”秦玅观语调凉飕飕的,透着即将发作的预兆。
唐笙苦哈哈道:“我配不上这扳指——”
秦玅观丢下帕子,冷冷道:
“扳指而已,能买你性命了?”
唐笙垂眸,不敢说话了。
第32章
秦玅观赏的这扳指, 唐笙就是跑遍全京城的当铺,也不会有掌柜的敢收的。她该穷还是穷,还得继续借钱过日子。
但她不敢讲实话, 她要讲了,大概就活不过今晚了。
唐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面上还得装作高兴的模样, 叩谢天恩。
磕完头,许久不见的血条系统忽然蹦出来了。唐笙顺势瞥了眼秦玅观的生卒年,心下一惊。
秦玅观的寿命增长了!
先前唐笙看到的字迹是秦玅观会病殁于崇宁七年的九月初六,眼下字迹变成了崇宁十年的九月初六。
秦玅观的寿命延长了整整三年。
唐笙联想起六娘的伤,推测起原本的剧情线来:
原本的时间线里, 秦玅观极有可能遇刺受伤,亏损了寿命。她误打误撞改变了剧情,秦玅观成功躲过此劫,寿命就增长了。
唐笙大喜过望,连带着演出的高兴都变真切了。
秦玅观就着热帕子擦手, 一回首,唐笙正扬着嘴角看她, 一双柳叶眼泛着温润的光, 看得人心下一软。
“不过赏个扳指,你便如此高兴了?”
唐笙回神:“陛下的大恩大德,唐笙没齿难忘!”
秦玅观的手不自觉地覆上了左手拇指,却没有摸到扳指, 只得摩挲了两下指腹:“行了,朕不吃溜须拍马这套。”
太阳落山后, 天冷得格外快。军士陆陆续续抬来三个炭盆,将整个帐子燃得暖洋洋的, 又送上了晚膳。
秦玅观这几日精神绷得紧,加之见过了形形色色的尸首,本就少有的食欲变得几近于无了。唐笙故意在她面前吃得特别香,秦玅观才勉强用了半碗汤羹。
晚间,唐笙请示秦玅观,询问自己能不能和方家姐妹们一道休息。
秦玅观一句话便将她顶了回去。
“朕没见过有榻不睡,硬要回去躺门板的。”
想想也是,她这伤胳膊伤腿,要回去躺门板,那还真跟死了一回没差了。
于是,她便硬着头皮在秦玅观这边住下了。
秦玅观觉轻,多数时候都是阖目想事。唐笙躺下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惊扰了秦玅观思考。
军营里女眷颇少,秦玅观也没带专职侍奉的,晚间递送物件颇为不便。因而军士们就没将膳食撤下去,而是一直搁置在火盆边温着,以便秦玅观取食。
唐笙嗅着肉香,越来越饿,秦玅观却越来越恶心。
喉间发痒,秦玅观倚榻咳嗽,不想却躬身干吐起来。
唐笙吓得赶紧掀被起身,拖着瘸腿端盆送水,忙出了一脑门汗。
秦玅观胃里本来就没食儿,伏身吐了许久也没吐出什么。再次躺下时,整个人都因为痛苦泛起了红晕。
“你饿么。”秦玅观沙哑道。
困得直点头的唐笙脑子犯了糊涂,先是点头,后又摇头。
秦玅观并未看她,只道:“将温着的那些都用了,朕闻着犯恶心。”
唐笙听了,将东西都搬到了边角处,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净。
秦玅观眉头依旧紧促,她道:“将这些碗碟都丢出去,丢得越远越好。”
唐笙又端着锅碗瓢盆,一瘸一拐地丢了个干净。
回来后,唐笙又用衣袍扑起了余味,掀开帐帘透了一会气,秦玅观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彼时唐笙已经被折腾得睡意全无,再次坐回短榻,浑身的伤口都疼得钻心。
她躺得艰难,听觉格外灵敏的秦玅观听到了阵阵抽凉气的声音。
半响,秦玅观觉察到了唐笙的视线,一偏首,唐笙果真巴巴地盯着她。
“讲。”秦玅观言简意赅。
“陛下,您嗅不得油腻的味道吗?”唐笙问。
秦玅观静默良久才道:“不是嗅不得,是总会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来。”
她的语速很慢,带着痛楚的鼻息声,听得唐笙心也跟着揪了揪。
“与肉有关?”
秦玅观嗯了声,鼻音很重。
唐笙很谨慎地保持着距离,不乱打听秦玅观的私事。秦玅观不说,她坚决不问。
她本以为秦玅观不会再说了,秦玅观却在静默了一阵后,讲起了早年的事情来。
“庆熙九年,豫州大旱,赤地千里。”秦玅观一阖眸,眼前便能浮现那样的场景。
到处都是裂开的土地,两拳并拢都能塞进裂开的地缝里。地方都府在放粥,百姓还是成片成片饿死在县衙前。活下来的孩童和富贵人家门前的野狗抢食,沿街都是饿得浮肿的乞儿。
“古书上说,‘人食人且尽’,朕是亲眼见着了。”秦玅观眸底的光点在昏暗的烛光中闪烁,“你读过《菜人哀》吗,从前朕不信,后来才发觉,诗上说的都是实话。”
秦玅观语调里藏着倦意,念起《菜人哀》来,更显悲凄。
“岁大饥,人自卖身为肉于市曰菜人。有赘某家者,其妇忽持钱三千与夫,使速归。已含泪而去,夫迹之,已断手臂,悬市中矣。”秦玅观叹道,“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朕见过野狗刨食人尸,也见过易子而食。百姓有亡者埋尸于野,不日便被人掘食,所以家有亡故者,需得守着墓穴。”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带来的冲击力让唐笙久久不能忘怀。
她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场景。
唐笙望着秦玅观,却见她阖着眼,好似已经睡去。
“所以,您用膳时总会想起那样的场景?”唐笙轻声道。
秦玅观喉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应和,听着近似轻浅的呜咽。
唐笙心颤了下。
“回京后便吃不进饭了。”秦玅观道,“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习惯。”
古代缺衣少食,唐笙是知道的,但她从来不知道粮食竟紧缺到了这种地步。
念书时,老师曾说过“无农不稳”这个词。古代之所以如此重视农业生产,正是因为粮食对于人无比重要。衡量一个王朝是否处于盛世,就是要看老百姓能不能维持温饱。
历朝历代,即便是在极尽豪奢的禁宫,皇亲贵胄的残羹冷炙最后也都会被宫女太监们分食完。宫廷尚且如此,民间多数时就连维持温饱都很艰难,因而才有那么多百姓搭上一切也要将儿女送进宫去当牛做马。
“陛下您是明君。”唐笙温声唤她,“您知民间疾苦,这已经很好了。”
秦玅观未曾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帐顶。
唐笙记不清自己是何时睡去的了,只记得醒来时帐中已经无人了。
*
除夕将至,宫内和宫外氛围都很凝重。
秦玅观在除夕当天得了长郡来的奏报眉心才舒展了,宫内的裴太后和众宗亲却都还处于剑拔弩张的氛围中。
宫内张灯结彩,表面喜气洋洋,实则暗流涌动。
民间只知二十七夜有瓦格细作混入城中同京都守备军激战了一个晚上,眼下动乱已经平定,除了旧有宵禁外,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
而宫内却流言四起,有传秦玅观病重昏迷储位空悬的,有传秦玅观已经驾崩太后为了为弘安公主铺路秘不发丧的……
这些留言里有条最最离谱的,说秦玅观同自个养在宫中的情人私奔了,先前称病都是装的,为的就是能和情人终日厮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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