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严山遥在小小的浴室中洗澡。陆泉鹤一边在心里想着非礼勿视,可碍于以前混账事做多了,一边又忍不住往下看。他的视线和严山遥是一致的,他看见严山遥身形姣好,健壮但又不过于夸张,肌肉紧实,身体的线条分外流畅。各个方面都格外突出。
他看完了之后抬头往上看,屏蔽掉脑子里的那些想法,这时听见严山遥幽幽说:“你在我身体里,所以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陆泉鹤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但嘴上仍然逞强,像个老流氓一样说:“那怎么了,食色性也,有欲望才是仙,无欲成圣了。”
话一说完,他又止住了,毕竟他现在,他重塑肉身以后,再也成不了仙了。
严山遥似乎察觉到他的落寞,也没再说话了。
第二天,严山遥按他的要求找了一块灵木,按陆泉鹤所说念了几句咒术。很快陆泉鹤就从严山遥的身体分了出去,他似乎感觉到这具躯体对他的那一份挽留……还有不舍。
陆泉鹤一到那灵木中,灵木便开始发光,随即开始自我雕刻,很快有了人的雏形,也渐渐能发出声音,看见周围了。
“……去给我拿件衣服。”陆泉鹤在最后一步即将变成人的时候说。
陆泉鹤在看见那块布裹到灵木上后,才放心地变成了人。却看见严山遥好死不死,手一抖,那块布掉在了地上。
陆泉鹤:“……”
他怀疑严山遥是故意的。
不过昨晚他也算看了严山遥,他们这算扯平了。本来两个男人,构造什么的都相同,看看也无所谓。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狠狠从严山遥手里抓过衣服。
他有了衣服便要走,总共也没有在严山遥这留几天。严山遥也没有挽留,就像无数次看着他一样,目送他离开。
这时的陆泉鹤黑发已经变成了白发,眼瞳也从黑色变成了红色,他觉得这具灵木的身子不合适,不灵活,他打算去找下一具身体。
第17章 大梦初醒
没想到下次正式见面,竟是陆泉鹤成鬼王以后了。其实中间两人碰见过几次,但都没有这么说话,又或者说陆泉鹤但方面不说话,转头就走。
“人间好,人间热闹。”陆泉鹤刚当上鬼王时,严山遥便来了。陆泉鹤侧头看着窗外远方高高坠着的红灯笼说道,“这鬼市也好,也很有趣。你不必替我操心,快回去吧。”
严山遥坐在那里,俨然一尊石像,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陆泉鹤抬手,悄无声息地放出一股丝线,轻轻拂去严山遥肩上的残雪,那丝线和他新生出的头发是一个颜色,雪一样的苍白。
“仙君私自下凡探望邪祟,于礼不合——不怕别人说你要同我谋反吗?”陆泉鹤抬腕笼袖,给自己沏了杯茶。
“你的头发变白了。”严山遥摘下腰间的佩剑放在一边,自己动手沏了杯茶。严山遥语速很慢,似乎是因为平时不怎么开口说话,久而久之便也不太会说话,语调分外奇怪,声音也非常沙哑。
“呦,真难得啊,赏了我十一个字呢。”陆泉鹤并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自己的白发,掏出之前的红扇来摇。
屋子里雍容华贵,榻上是细丝软布,帘子上坠着玉石,廊柱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台檐前铺了成片的金箔。一切陈设都和千机阁如出一辙,只是室内分外昏暗,明明是寒冬腊月,角落的壁炉却崭新如初,没有一点使用过的痕迹。
陆泉鹤沿着严山遥的目光看着这件屋子,抬扇轻轻一扇,那壁炉的木柴便被点着了,熊熊燃烧起来。严山遥却放出一道剑气扑灭了那火苗,室内在明亮一剎后又陷入了昏暗。
“点着吧。”陆泉鹤看着壁炉说,“我喜欢火光。”
鬼魂畏火。
这里不是千机阁赫赫有名的金箔大殿,陆泉鹤也不再是仙境大名鼎鼎的陆将军。
木柴又燃烧起来,细碎的火焰在陆泉鹤的眼眸中跳动,跳的他头疼得厉害,可他面色仍然平静如初。
严山遥在看他。
新的鬼王被笼罩在橘色的火光下,面色愈显苍白,像是要和那交缠不清的浓密白发融为一体,只有眼瞳还留着往日的红色,恍若雪地总残留的红梅。
陆泉鹤体内的神兽本是一只赤狐,也有这样一双摄人心魄的红色眼睛。可周身筋脉被震碎之后,那赤狐也随之魂飞魄散了,陆泉鹤堪堪保住性命,灵力却再也无法在他身体里流动。
彼时陆泉鹤虽然没有灵力,却是带着手下屠了天苍十二门,将其化为鬼界所有,自择“免”字,以陆免之名,成为新任鬼王。
“所以你天庭派来治我的罪的吗?”陆泉鹤摇着红扇看着初来的严山遥笑道,“人间修士弱的不堪一击,枉费我准备那么长时间。”
严山遥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很深,让人有一种要陷进去的错觉。陆泉鹤被严山遥这样注视过很多次,可他从未像此刻不安。
壁炉里的火光还是太烫人了,他或许不该再次把它点燃。
“我很想你。”严山遥慢慢地说,“我来看看你。”
“那仙尊还是请回吧。”陆泉鹤泼去了严山遥的茶水,“这里不欢迎神官,也不欢迎你。”
陆泉鹤用余光看着严山遥说,“我看见了逮捕令。”
陆泉鹤在一开始就看见了,金色的文书闪着光,哪怕被藏在黑衣之下,还是熠熠生辉,生生刺痛他的眼。
严山遥摇摇头,“我不打算执行。”
陆泉鹤哑了声音,他差点脱口而出道会有天谴,会有九转雷的惩戒。
可那一切都与他无关,现在沦为鬼身,他反倒是不用受那天道规则,连之前避之不及的九转雷似乎都成了奢望。
似乎是看出了陆泉鹤的焦灼,严山遥看了眼被泼掉的茶水,依言要起身离开。
严山遥灭了壁炉里的火,径直走到门口,回头问道:“我下次还可以来吗?”
室内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他,黑暗中看不见那双红色的眼睛,那人像是只放了个假身在这里,留的魂识已经离开了。
陆泉鹤没有走。他静静在黑暗中看着严山遥。他知道严山遥给自己下了“锥心之痛”,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想去让严山遥给解开,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毕竟这三个咒术,严山遥一直都是“我愿意”的态度,陆泉鹤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继续不自在。
接下来严山遥隔三差五总要去一趟他在鬼界的宅子,有时提着他爱喝的酒,有时像是刚斩妖除魔过来,带着一身的风餐露宿。陆泉鹤总是调笑,带着一身血味就过来了。怕我的手下们吓到。严山遥就跟着他笑,说下次不会了。
陆泉鹤没办法拒绝他的到来,毕竟这人以前帮了自己那么多,却也不知道该和严山遥说什么,只能在与严山遥四目相望时欲言又止。
这样持续了很多日子,接下来陆泉鹤突然变得神出鬼没起来。严山遥总能听到和陆泉鹤有关的消息,怎么都找不到这人的影子,愈发心焦,直到此刻,两人才真正又一次见面。
时间已经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小半年。
严山遥似乎瘦了,可按理说,神仙不吃不喝也不会变得形销骨立。他听着严山遥说:“你还是对我不放心。”
他想说不是的,我不是对你不放心,我是对我自己不放心。
之前仙界虽然有不少他的挚友,可同样也有很多看他不顺眼的人。严山遥的选择意味着与他们为敌。
几乎所有人都说,严山遥对他一往情深,可他不知如何回应。
他怕辜负他,怕辜负每一个真心人。他看见严山遥看自己的眼睛时会躲避,他怕自己给不了那人他想要的,毕竟他现在一无所有。
他只给严山遥带来了麻烦,带来了痛苦——三次雷劫一次比一次声势浩大,可严山遥从来不会和他说。严山遥只会在雷劫后找个小茅屋,自己蹲起来养两天伤,不至于血淋淋地来见他。
这是个讨厌的人,陆泉鹤想。这人做什么事都不征得他的同意,自作主张地给自己下那三道禁咒,又自作主张地用自己的魂魄养着他的魂魄,自作主张地喜欢他……又不顾他的想法封印了自己的心。
陆泉鹤想了很多很多,可他看向严山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好开口道:“我没有对你不放心。”
空气安静了下来,雪不知何时又下了。片片洁白的雪花如鹅毛般轻盈地飞舞,点缀着山间的天地。
陆泉鹤一抬手,这雪便乖巧地停了。本来就是他的意念化成的雪,他现在心中莫名焦灼,也没有心情再下雪了。
他看着严山遥,张了张口:“最近有点事情忙,你来的不凑巧。”
陆泉鹤又想了想,加了一句:“你也不必一直来看我。”
严山遥又是看了他半晌,才低声道:“好。”
他拿起佩剑,一步步后退,在即将隐入空气中时看着陆泉鹤的眼睛说道:“你如果想见我,我会在任何你想见的时候出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天地间霎时只剩他一个,显得无比空旷和冷清起来。雪在阳光的照射下融化,带来阵阵冷意。陆泉鹤的折扇挡在面前,抬头看着太阳,微微眯起了眼睛。
变成鬼了以后他很不适应光亮这些刺目的东西会给他一股灼烧感,烫坏他的四肢躯骸,让他无端地想逃离。他从身上摸了半天,找到了江月清那条桃花吊坠,随便捡了几个石子占卜了一下。
他知道是时候了,这些东西,该交给那个人了。
·
江行觉得神魂不宁。
他和楚长德之前居然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
楚长德帮他抵挡了那次天劫,仅此而已。
此后他不知怎么就来到了桃花村,再一次遇见了楚长德。
楚长德说,自己之所以要叫楚仁,是因为江行之前总喊他楚楚,调侃他楚楚动人,所以干脆取了楚仁这个名字。
江行看着比自己还高的楚长德,只能相信他的鬼话。
他知道记忆没有恢复完全,他眼尾的红痣还没有完全消散,他记忆的拼图里还有很重要的一块没有被拼起来。
可是他想不出。
他和楚仁正在往桃花村里赶,他留在严赤云身上的桃花追踪符突然失效,几乎在一剎那,江行发现自己感应不到严赤云了。
他们已经快到了桃花村所在的桃花山,旁边依稀也有村落。江行他们路过,就听见坐在村口的人在闲聊,说桃花山失了火。
他们抬眼看桃花村,已经能看到冲天的火光。大有燎原之势,房屋不可避免地倒塌,浓浓的黑烟滚滚冲天。江行在一剎那想到了很多——杏娘子,稗子,秕子,东街的大娘……
都没有了。
他们都会随着火光化为一片灰烬。
江行太清楚了,他知道是陆泉鹤的分身,也就是严赤云放火烧了桃花村。
这一切都将很快夷为平地,陆泉鹤一贯心狠手辣,又是抱着让桃花村全军覆没的心理,自然不会留下活口。
楚仁也看见了那片火光,但他没说话,只是扶住了江行的肩膀,陪他一起看着这一切。
“你不用太难过……”
“我知道。”江行出声打断了他,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倦色。他修长的食指轻扣在眉心,像是很累一般闭上了眼睛,记忆里的那块拼图已经见了雏形,江行好半天才睁开眼睛。“我知道了。”
“不知是谁做了这么大的局。我早该想到的……桃花山,桃花村……”
“提醒到这个地步,再不醒就不礼貌了。”
一切都只是他的幻境。
幻境在被江行识破的一刻化为星星点点的粉末,无数的人在消失,世界如潮水般褪去,最终裸露出它真实的模样。
楚长德牵了他的手,静静看着他。可很快也随着幻境的消失,烟消云散了。
他躺在一片白雾缭绕中,身边空无一人,但他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他知道是他庭院里的桃木。
这里是仙京,而他陷入了一场沉睡的美梦。
不知过了多少年,这才醒来。
他先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楚仁真正的老师,公仪天敬。
那人身着一袭白衣,带着玉冠,面上尽是端庄,和蔼地看着他微笑。他像长辈一样慈爱地问道:“你醒了?”
江行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嗯”了一声。
“梦做的还好吗?没有纷争战乱的桃花村,我猜你应该会喜欢。”
“喜欢。”江行说。
“既然你醒了,就让楚仁那几个来照顾你,我就先走了。”
公仪天敬转身就要离开。江行知道能见公仪天敬很难得,公仪天敬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他在把三界帝君的位置给楚长君后一直相当低调,据说平时会在太真湖旁垂钓,却没有人去看见过他。
所以江行醒来的一瞬间还以为是错觉,半天才确认是上一届帝君。
不过公仪天敬不算江行的长辈,江行万年前就存在了,江行还是一株小桃木的时候,公仪天敬还没出生。出生以后,公仪天敬经常在自己本相那株桃木旁练剑,让江行沾到了灵气,后来自己修炼成仙。
楚仁很快就来了,准确的说,来的是楚仁的分身。他本相还因为天劫重创,被封在灵台下修养。但楚仁怕江行醒来久等,就迫不及待地分出魂魄来代替自己,剩下的魂魄用来修养。
楚长君也来了,她似乎用的是文王之相。
帝君有四相,生相,死相,善相,恶相。其中文王是善相和生相,武王是死相和恶相。所以帝君还有个名字,叫四相不识。楚长君为了提高工作效率,直接把自己拆成两个人,文王和武王,分辨的方法也很简单,红衣火凤凰的即是文王,蓝衣蓝凤凰即是武王。
楚长君一眼就发现江行丢了项链,她的面色一下子深沉起来,像是若有所思。她说楚长德还没有醒,叫江行先安心养身体,有什么需要尽管和她说。
楚长君知道自己那便宜弟弟喜欢人家,更知道楚长德追人没追成,自己差点歇菜了。她和楚长德是一胎两卵,天地孕育,女者为凤,男者为龙。她们没有父母,承担这个角色的大概是公仪天敬。她这个当姐姐的对弟弟完全放养,平时也疏于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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