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男人。”应蔚闻说:“以我对他的了解,失忆就更不可能了。”
“我确实不是。”杨启帆承认得坦荡,他不喜欢误会,叫应蔚闻误会就更没必要,之前不说是因为在他看来,应蔚闻是个不应该再会出现在他和贺宇航生活里的人,仅此一次的见面罢了。
“所以你说这些话,是以他朋友的立场?”
“不可以吗。”
“可以,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呢。”应蔚闻在电梯开门的同时,重新按下了负一,看来对于杨启帆的邀请,他的回答是介意。
杨启帆没有阻止,而是继续说道:“你不好奇他为什么记得我,却不认识你了吗?”
“因为他的记忆,被他自己强行倒退到了认识你的前一刻,所以你现在除了是GS的应总,不会再有多一个身份。”杨启帆盯着即将走出去的背影,想知道在听到这些话时,应蔚闻是不是还能像之前一样无动于衷。
果然,他停了下来。
“我想过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他现在的问题,远比我们看到的要严重,可我又时常犹豫,不敢替他下判断,觉得他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无忧无虑。”
“前提是你不要再出现。”
他把问题抛给应蔚闻,是要一个十八岁重新出发纯真无忧的少年,还是跌跌撞撞走完一路早已面目全非的逃兵,应蔚闻但凡对他有过一丝喜欢,就该知道怎么选。
可他忽略了一点,能把贺宇航变成这样的人,不可能身怀替他人考虑的美好道德,甚至在应蔚闻转身的那一刻,杨启帆没有如愿在他脸上看到无动于衷之外的表情,只听到他说:“如果我不这么做呢。”
“那我只能带他走了,你觉得他现在更听谁的。”
“当然更听你的。”应蔚闻抬手做了个暂短投降的手势,转而又笑起来,“不过有一点我也没想通。”
“什么?”
“葛飞的事,他第一个打电话的人是你吧,后来又为什么打给我了呢?我猜,总不应该是你不知道吧。”
电话里贺宇航的反常叫杨启帆猜到了他可能有事,见到应蔚闻的那一刻更是证实了,只是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贺宇航竟还打算瞒他。
杨启帆生气归生气,面上却不落下风,“拿近水楼台说事,应总未免有些不公平了吧。”
“是有一点。”应蔚闻承认,“那他没跟我商量,擅自把我忘了,是不是也不太公平。”
“还有,如果他觉得这样就能解决问题,跟我只是某个时点的关系,那不妨替我告诉他,我那天是故意出现在那里的,他再怎么往回倒都没用,我们早晚还是会遇见。”
杨启帆朝等在门口摇尾巴的小狗“嘘”了声,示意它安静,他轻手轻脚地进门,走到贺宇航房间门口。
贺宇航侧身躺着,看着像睡着了,杨启帆担心他脑袋闷被子里容易呼吸不畅,想进去替他掖一掖,然而不等走近,他听到了贺宇航低沉的,极力压抑着的哭声,正断断续续传来。
杨启帆深吸了口气,眼角蓦地有些发酸,他比谁都希望贺宇航能永远做个开心快乐的少年,可那些记忆只是被藏起来了,不是真的消失了。
总有一天,不,也许很快,他就会一桩桩一件件地回想起来,到时候又要怎么办呢。
第37章 劝老半天【P】
车开出去没多久, 应蔚闻一打转向,停在了路边,长时间没休息, 他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
他忍着头疼拉开一边抽屉,从里面翻出包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烟, 抽出一根来, 打火机举到嘴边,却迟迟没点。
他突然想到了那天,贺宇航站在窗口笨拙点烟的模样。
居然连这都要从头学起了。
倒回到了认识他的前一刻?初听还有些浪漫,好似为他量身定做,但从贺宇航粗暴地把一整段记忆如同连根拔起般彻底删除, 包括他过往的经历, 积累的学识,他曾引以为傲的工作……也许叫应蔚闻从中一窥他划清界限的决心,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的确更喜欢最初见到贺宇航时他的样子, 比起后来的死气沉沉,看来在把时间往前倒这一点上,他们不意外地有了共同语言。
失忆?应蔚闻把烟从嘴边拿下来, 重新靠回椅背, 人真的能无所顾忌地把什么都忘了吗, 随心所欲, 轻而易举……这样想着, 他发现自己竟然也有些回忆不起来,贺宇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死气沉沉的,是那天宿舍里他不走心的告白,还是葛飞的死?
他能梦到葛飞自杀的场景,却无法知道最终结果, 可见对于这整件事,贺宇航潜意识里是抵触的,他内心所受创伤,以及对他态度的介怀,比应蔚闻想得要严重。
所以才有的趁人之危?
现在的贺宇航或许不知道,他如果真用得着趁人之危,就不会在这之前之后,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
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一直都是。
从医院回来那天,一路上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把贺宇航送进他宿舍,应蔚闻回去了一趟,替他拿落下的手机。
宿舍门口被拉起了警戒线,辅导员刚好在,应蔚闻认识,上去打了个招呼。
简单问过贺宇航的情况后,辅导员让应蔚闻先好好安抚照顾下他,学校后面会组织专门的心理辅导,“还有,让他电话保持开机,警察那边可能随时会来问询。”
应蔚闻点头应是,问起他宿舍里另外两个人的去向,辅导员说也联系上了,安排在校内招待所住下了,再多的细节他不方便透露。
应蔚闻请他帮忙协调,拿到手机和一些简单的换洗衣物,回去的时候,魏涛正在他宿舍里坐着,“……劝你别太实心眼了,真的,没必要的话,说了除了节外生枝,对你没好处。”
“他自己想不开,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吗,我还天天在外头骂人呢,比你这可难听多了……”
听见动静,魏涛转身,一见是他立马招手道:“哎蔚闻,你回来得正好,快帮我劝劝他。”
“劝什么?”
“这小子死心眼,非觉得是自己跟人吵架人才想不开的,典型胡说八道嘛。”魏涛说:“这一没怂恿二没胁迫,顶多就是倒霉,我劝他无论是学校还是警察来问,这事都千万先别提,多说多错。”
应蔚闻看向坐在空床板上,垂着头一言不发的贺宇航,“他怎么说?”
“就是不说我才劝的,劝老半天了。”
应蔚闻走过去,想掰贺宇航肩膀叫他直起身来,别老这么缩着,手都抬起来了,没忍心落下,改在他头顶摸了把,摸完又轻按了按,“你手机没电了,我帮你先充会电,要给家里打电话吗?”
贺宇航摇了摇头。
他脸色很差,眼圈上紧箍着的红消退了点,看着没那么明显了,但整个人还是木,尤其直愣愣盯着一处的时候,像是丧失了聆听和思考的能力。
魏涛有样学样,也在他头顶摸了摸,“想开点小宇航,又不是你的错,没见过你这种上赶着非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
他说着推了应蔚闻一把,“你再多劝劝他,看着像是会听你话的。”
魏涛走后,应蔚闻找了身睡衣,让贺宇航先去洗澡,把身上没擦干净的血迹再好好冲一冲。
贺宇航听话地进去了,应蔚闻打算下楼去给他买点吃的,钥匙拿好,走到门边,迟迟没听到浴室里传来水声,他折返回去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应蔚闻索性一把拧开了门锁。
贺宇航脱光了在里面站着,就只是站着,后窗灌进来的冷风一阵一阵的,他也不知道关。
“想什么呢。”应蔚闻走进去,越过他,替他把水开了。
贺宇航直到这会都没反应过来,眼看冷水就要往他头上浇,应蔚闻迅速拽了他一把。
甫一接触到他皮肤,一身透骨的凉,应蔚闻有些无奈,“你要想让我给你洗也行。”
“不用了。”贺宇航回头看他一眼,好模好样地回,似乎没听出来这是句玩笑话。
“那你就好好的,我出去一趟。”
“你衣服。”贺宇航叫住他。
应蔚闻看着递出来的他的外套,浅色的内衬上沾了几点血迹,他接过来,“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个呢,给你那会我就没想要了,扔了吧。”
贺宇航很愧疚的样子,说要再给他买一件,隔着浴室的门,外面没回应,应蔚闻出去了。
这一晚上贺宇航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翻来覆去,应蔚闻被他吵得同样难以入眠,他起身,去书桌上把台灯开了,搬到离床近一点的位置。
贺宇航听到他还醒着,被子从嘴边拉下来,“你下午回去,见到我另外两个室友了吗?”
“你一直没联系过他们吗?”应蔚闻问。
“我……没看手机。”贺宇航有点逃避的意思,怕听到外面任何与此有关的消息,甚至想过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在这一直躲下去。
他也知道不可能,只是应蔚闻突然的反问,让他感觉,应蔚闻像是有意在戳穿他。
转念又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噤若寒蝉,应蔚闻不过随意一问,毕竟从事情发生到现在,贺宇航什么人都没联系,包括父母,不像是一个正常人会处理问题的方式。
“你们辅导员让你手机要一直开着,他随时会给你打电话。”应蔚闻没提警察的事。
“你见到张老师了?”贺宇航略微抬头,“他还说什么了吗?”
“说安排你室友在校内招待所住下了,你可以明天再去找他们。”
“嗯。”随着贺宇航带着鼻音的一声,室内再度归于安静,只剩下空调绵长的嗡鸣。
台灯暖黄的光打在墙上,照出贺宇航蜷缩的身影,他看一眼,渐渐拿被角罩住了口鼻。
对于詹永亮和卫凯,他其实内心一直有疑虑,在他没醒来的那段时间里,他们难道没发现任何异常吗?葛飞那么大的出血量,最多几分钟,人就该失去意识了,他是有意等到宿舍里没人了才动手,还是这两人恰巧走在他动手之前?
那他们知道他跟葛飞吵架的事吗?
他们是从来都没和葛飞有过争执,从一开始就忍让到现在,连最低程度的口角都没有?詹永亮说的葛飞那次跳楼,也是因为有人说了什么吗,他是特别介意别人说他有病吗?
贺宇航极力想撇清自己在这件事上的责任,一个人的死对他来说太沉重了,他一方面想听到来自外界对葛飞性格古怪的评价,证明他的自杀不是无迹可寻,一方面又熬不住内心深处因果勾稽的自我折磨。
想死的人总有无数种放弃生命的理由,而他不会成为决定性的那一个,他想问应蔚闻这句话的意思,又怕应蔚闻觉得他是在找借口,听信了魏涛的劝解,有意想逃避责任。
可尽管如此,贺宇航还是太过需要安慰,而身边又只有应蔚闻,哪怕应蔚闻昨天才跟他开过不合时宜的玩笑,从他出现在医院的那一刻,或许更早,注定了他会成为贺宇航溺亡于人海的那一根浮木。
“应蔚闻。”
贺宇航小声喊他,“你说我不会成为决定性的那一个,可我依然是原因之一对吗?”
应蔚闻没立刻回他,贺宇航等了一会,听到他说:“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
第二天早上应蔚闻醒的时候,贺宇航不在,他给他打电话,显示通的,但一直没有人接。
过一个小时后再打,贺宇航接起了。
“去哪了?”
“张老师给我打电话了,去公安局,刚做完笔录出来。”
“怎么样?”
“葛飞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点,但在案件没完全定性前,警察那边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所以你一会得跟我去一趟,把知道的情况都说一下。”辅导员在电话里是这样跟贺宇航说的,没有多苛责的意思,去到公安局之后也是,大致问了事情的经过后就让贺宇航走了。
所以贺宇航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说是初步排除了刑事案件的可能性,别的没了,要等最终调查结果。”
回来的路上辅导员一直在安慰他,说针对葛飞的情况,学校之前给安排过专门的心理辅导,那边给到的意见是希望他能去医院接受更为正规的治疗,葛飞为此休学过一年,一年后回来情况似乎有所改变。
“也怪后续跟踪做得不到位,学生们反应他除了跟人不怎么交流外,并没有其他过激的行为,也没跟什么人产生冲突,就没再把他作为重点对象关注,没想到最后竟会走到这一步。”
贺宇航在学校后门口下车,婉拒了辅导员说给他在招待所同样安排了住宿的邀请,他虽然中间问起了詹永亮和卫凯的情况,却一点都不想见到他们。
他俩的存在会让贺宇航想到这半年来,自己究竟是在怎样的环境下忍过一天又一天。
当然他自己在这件事上就有脱不开的责任,没有理由去指责别人,所以不见面对他们三个目前来说是最好的。
“那你现在在哪,回来了吗?”应蔚闻问。
身边不断有人经过,或成群结队,或三三两两,贺宇航站在道路的尽头,望向远处,突然不知道该去哪了,偌大一个校园,好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我想……请几天假。”
“回家?”
“去看看我外婆。”
“冲浪的地方?”
贺宇航笑了笑,没想到他还记得,距离他坐上应蔚闻的车来到这里,其实也才过去半年,他却有种已经过了一个世纪的煎熬感,“这个季节有点冷了,不过想冲也是可以的。”
贺宇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停顿了两秒,“……要一起去吗?”
手机里传来沙沙的声响,像耳机线被拨动的声音,他观察过应蔚闻这个小习惯,那代表了他在思考。
应蔚闻很忙,受导师器重,有重要的项目要跟,贺宇航这话多少有点不自量力了,凭什么他不开心了,就得让别人也浪费时间陪着。
30/76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