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清动了动手指,很艰难,贺瑾时主动握上去,只听到舅舅说,春生……
春生……
贺瑾时顿时绷不住了,他没想到舅舅会在这时候跟他说这个,明明昨晚上舅舅还在劝诫他不该这样做。而眼下舅舅的意思,明显是同意的,方文清的眉眼从未有如此温和。
“你和春生……”
方文清没能再说完剩下的话。
贺瑾时也快喘不上来气了,“舅舅!”
顾不上再多的哀哀戚戚,他又重新背上舅舅沉重的身躯,付老的脚步也跟上来了。
“小贺!”
贺瑾时只顾着去背人。
“小贺!”老付又大喊一声。
贺瑾时也怔住了,呆呆看着面前的老头,全都是模糊一片。
“老付,搭把手吧。”贺瑾时良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老付再没多说什么,默默伸出手将人扶上了贺瑾时的背上。
这次贺瑾时走的稍微慢了点,也许是因为体力不支,又或者他不想一个人这么孤单地走下去。
他太疼了,呼吸间也像是抽气一般。
一条并不怎么宽阔的大道上,一个背着一个,一个跟着一个。
太落寞了,这背影……
老付终于忍不住了,“小贺,把人放下来吧。”
贺瑾时没听见。
脚步声都快盖过了老头的说话声,“小贺,放下来吧,方主任已经走了。”
贺瑾时这时候才猛然吸了一大口气,吼道:“你胡说!”
“他刚才,刚才,刚才还和我说话了!”
“可那不是刚才吗?你看看这条路你走了多久了,方主任也不想再走了,再给你添麻烦了。”
“给我添麻烦?”贺瑾时自嘲地笑了一声,张口的话又端不住了,“是我给他添麻烦还不多……”
他忽然又笑了,“舅舅,我们去医院,你千万别睡。”
“困了吗?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吧。”
“那个,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特别特别调皮,我记得有一次你要打我来着,拿着好长一截棍子,我才不傻,看到你转头就跑了,结果你就在后面追,那时候我还小,跑不快的,可逆还是没追上我,我俩就这样一个追,一个跑,跑了两里路呢。”
付老的叹气比脚步沉重。
“还有还有,我出国留学的那年冬天,你送我来着,你还记得吗……”
贺瑾时泣不成声,哽咽着嗓子早就说不下去了,身后早没有了温热的呼吸。
贺瑾时就这样一步步把舅舅背上了医院,可是……可是…
第19章 串通好的。
贺瑾时靠坐在医院破旧的椅子上,脸上的惨白比手里的已经被捏皱的纸张还要失去血色三分。
舅舅走了。
贺瑾时不信,一路上他都不相信,他从没有想过舅舅的离开如此迅速。他来不及说的什么,来不及铺洒他仅有的一点温情,舅舅就走了。
悄无声息的走了。
他捏紧了手里的纸张,卸下了全身的力气,看着老付在医院里给他跑腿,忙前忙后。他真的脱力了,静静的就像此时躺着的舅舅一般,没有活人的生气。
空洞的眼眸内入了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贺瑾时抬了抬眼眸,入目的人让他心里更难受了。
是苏志荣……
贺瑾时索性闭上了眼睛,将手里的报告单塞进口袋里。
“贺瑾时。”
贺瑾时不想回应些什么,要不是看在这里是医院的份上,他绝逼会冲上去把姓苏的揍一顿。他深切明白,这有什么用呢。舅舅还是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贺瑾时闭上眼睛就会想到方文清生前的种种样子,老实的、滑稽的、善良的……过往种种就在脑子里了,他不敢闭上太久,那太难熬。
苏志荣又叫一遍,“贺瑾时!”
苏志荣被贺瑾时这副不答不应的模样戳到心窝子上了,朝贺瑾时跟前凑,还随手推了贺瑾时肩膀一下。怒火来得太快,贺瑾时伸手掰着苏志荣的手指,将人牵着拖着出了医院的大厅,一路揪到无人的小广场边上。
“疼疼疼!贺瑾时你给我松手!松手!”一路上都是苏志荣吃痛的叫喊声,贺瑾时不管不顾将人拖离出去。
还没等苏志荣站直,贺瑾时一拳就将人打在地上,苏志荣大骂:“姓贺的,你发什么神经!”
“对,我就是发神经!”贺瑾时气不过,冲上去将人按在地上打。来炀山没多久,他贺瑾时倒是也将这里人身上的粗鄙与恶学了通透。
“我就是发神经,赶巧了你撞到我枪口上。”贺瑾时打人的架势没有要停的架势,还是老付一个箭步冲上来,将贺瑾时往后拉,苏志荣瘫倒在地上脸上都是血,顺着鼻子和嘴角往下流。
“别打了,小贺!”老付大喝一声。
“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贺瑾时嘴里没一句好话,痞里痞气的本质完全暴露出来。
“你舅舅就是这样教你的!念的书都去狗肚子里了,杀人犯法!”
贺瑾时捂着脸极其痛苦的自我嘲笑道:“犯法,这狗屁地方犯哪门子法?!我舅舅难道不是被他们逼死的吗,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可是你看看他的下场?!”
厉声的质问,猛然让贺瑾时想到之前在办公室的时候舅舅问他的话,是不是他做的不好,所以大家才不待见他。
他当时的回答是再努力一点就好了,他这样说不过是想要安慰舅舅,想让舅舅来以此自勉。
可事实呢?
就是无论你做的有多好,大家全都视而不见,他们只会相信他们眼里的那一套说辞,将偏见贯彻到底,一成不变。
所以舅舅才会落得个如此下场……如此下场……
“苏志荣,你有没有一点愧疚感?”贺瑾时眼里的红已经弥漫到脖子上了,像一只咆哮的野兽,面目可憎。
苏志荣咳嗽了两声从地上站起来,“贺瑾时你要不脸,方文清为什么会出事,你自己不清楚吗?!到头来还要怪在别人身上,真是不孝啊!”
苏志荣愤慨极了,“要不是你今天拿着假的东西过来,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一出,最应该反省的就是你自己,是你害死了你舅舅方文清!”
贺瑾时身形往后踉跄了一下,确实不敢去看苏志荣的眼睛了,嘴里喃喃道:“是我害死了舅舅……是我……”
“对,就是你……”苏志荣强调道。
贺瑾时泣不成声,“……舅舅……”
苏志荣看不惯平日里贺瑾时一副眼里无人的样子,得意道:“你现在哭成这样又给谁看,方文清就是让你气死的!”
老付:“苏志荣你少说两句,你有没有良心啊,知不知道什么叫死者为大!”
苏志荣笑道:“我没有良心,我再没有良心也不会拿假的东西来糊弄人,败坏炀山的名声,肃风堂的听堂椅在外人眼里就是摆设吧。”
老付:“你怎么说话的?!这里不欢迎你,你走!”
“是假的,假的……”贺瑾时轻声呢喃道。
苏志荣跟着重复道:“对,你那破东西就是假的。”
“假的,那块石头。”贺瑾时弯着腰,双手快撑到膝盖上了,一副颓然的姿态。
老付惊奇道:“什么?”
贺瑾时调整了口气,才又说:“是,那块砚台也是假的,早就碎了。”
“你胡说!”苏志荣立即反驳道。
只有老付看着贺瑾时眼里的光愈发炯炯有神,这孩子,识大体,看破不说破……
“爱信不信,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贺瑾时说完便不欲逗留了。
“不可能,春生骗我吗?我可是花了大几千买的呢。”
贺瑾时一愣,停下脚步回转过来,“你说什么?”
苏志荣也上前一步,扯着贺瑾时上衣,“既然是假的,你们可就得赔钱,你知道却不说是不是和春生早就串通好了的,要骗我的钱,搞垮我?”
“串通好的。”贺瑾时轻笑一声。
“对啊,要不是被我撞破了剔红笔筒是假的,今天出洋相的人就该是我了吧。可惜你慢了一步。”
贺瑾时拍开他的手,又要打,老付硬生生扯着贺瑾时不让他再往前走一步。
“你说清楚,春生为什么会卖给你?”
“怎么,你们不是夫妻两个吗?”苏志荣调笑道,“他没告诉你吗?”
“也是,男人和男人终究是算不得数的,依我看,他不过是看上你的钱了。这石头就是我从他那拿的,骗了我好几千,看来你是一分也没见着啊,这还给人当什么姘头!”
春生什么时候学会藏着掖着,学会骗人了,贺瑾时确实不清楚。
他眼里的春生不是这个样子的。
乖巧、懂事、听话、让人心疼、天真善良才是用来形容春生的,这才是春生,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在春生身上。而不是现在这样,一瞬间他觉得好陌生,那个夜夜睡在他枕边的人,他竟然从来没有看清楚过。
心里巨大的海浪袭来,贺瑾时喘不过气,狠狠憋了两口气,贺瑾时稍稍站直了。
苏志荣靠近一步,“贺瑾时,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的,很快我就要去云城了,你好自为之吧。”
“滚,有多远你就滚多远!”贺瑾时没那么激动 ,平稳又缓和的语气夹杂锋利的刚硬,又冷又冰。
“哼!”苏志荣甩了甩袖子上的灰,趾高气扬地走了。
贺瑾时再也哭不出来了,老付轻拍了一声贺瑾时的背。贺瑾时只说了一句,“走吧,我们带舅舅回家。”
“好,回家。”老付跟着顺了口气。
回家的路上,贺瑾时又想了很多,大多是关于他自己的,小时候到现在,桩桩件件都是记忆深刻的。贺瑾时看着日头渐渐落下去,真是好一副消沉的光景。
他拉着载着舅舅的小车往回走,身后还跟着一个又丑又矮的老头,这次他们走得很慢了。像是享受似的,这片刻的安宁。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车轮的声音吱吱呀呀,从前到后,一直响个不停,这就算最热闹的时候了。
贺瑾时拉着舅舅去了自己的小院,快到家的时候他又停下了。
老付知道他心里难过,也不催他。
良久,贺瑾时才闷闷道:“老头子,你说人活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老付收住了叹息:“孩子,不要想太多,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安逸了,既是为自己而活,也是为别人而活!”
“为己活,为他活。”
车轮声又响起来,吱吱呀呀的转个不停。
就快到家了。
入眼的还是一片漆黑,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了。
可是……没有亮着的灯。
贺瑾时就这么看着尽头,一步一步坚定朝前走,心里大概默念了一万遍春生。
作付一汪情水,何时换的春生?
何时?
何时呢……
春生终究是走了,贺瑾时推开门,屋内不见一点人的烟火气。
都没要说与他好好道个别。
也是,按他的性子,春生想必也知道自己是不会放他走的。他会把春生捆在床上,翻来覆去蹂躏一遍又一遍,再逼问他还敢不敢走了。
这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黑夜完全落幕,屋内烛火亮如白昼,焚烧的味道充斥鼻腔。贺瑾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可是上一次的时候他还很小,小到完全记不得母亲走的样子。只记得一口偌大的棺椁,到处都是冰冻三尺的寒凉,那时候他也不明白死了是什么意思。
太悲凉,太落寞了……
如今,光景依旧。
从小到大都是,他都找不到一个说理的地方,久而久之他学会了闭嘴,学会了隐藏,也学会了冷漠与麻木。
冰冻的心一旦被封住了,就很难会在春天里再次发芽了……
舅舅离开的第三天贺瑾时才回到自己的卧室去睡觉,深夜里的静谧让他心里更加空旷了。说不难过不在意是假的,他翻过身慢慢伸手摸了摸床边新买还没多久的枕头,没有一点温度。
或许只有在深夜里,他才敢承认他是想春生的,他没法介怀。他是带着一颗真心来的,他是跟春生在同样的深夜里谈心说爱的。
现在的指尖便什么也触摸不到了,他慢慢滑动手指,轻轻摸上去,甚至不敢改变枕头上春生留下的痕迹,他怕他这一碰,就再也回不去了。
枕头底下翘起的一角鼓鼓囊囊的,贺瑾时伸手摸出来,是一沓钞票,边上还有一张纸。
贺瑾时迫不及待展开,想看看春生给他留下的话。
春生:哥哥,原谅我的自私自利,我爱你,但是我不喜欢炀山。
第20章 佛心泛滥了。
春生说爱他,爱他……
贺瑾时心中更痛了,他不该怎么面对这晚来的告白与爱意,也无法深切地相信春生嘴里的爱和他所认为的爱是不是一样的了。
春生,是会骗人的。
他竟一点点都没有察觉,是他太后知后觉,还是春生太高明,他无法分辨。他只知道,春生是骗他了,就算不是欺骗,那至少也是有所隐瞒。
至于那些零零散散,大大小的钱大概就是春生卖掉砚台的钱吧。看样子是将大半都留给了他,他更无法去看待春生了,春生的好,春生的坏……
贺瑾时索性爬起来去阳台抽了根烟,夜风袭袭,好像一转眼就要入秋了似的,那冬日便也很快就要来了。
墙角的响动震落了他指尖的烟,贺瑾时一个凌厉的眼刀扫过去,又是轻轻的脚步,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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