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条仔细欣赏这样一对未经琢磨的原石,慢条斯理道:“他会被处决,尸体被解剖,器官被取出,基因、细胞、他身体的一切都将作为培养新一代实验体的原料。而他那副漂亮的脸蛋也有用处,公司很可能会考虑将他的外貌用于一些不那么体面的、提供特殊服务商品设计……总之,他的价值会被榨取到一滴不剩。”
见“萨菲罗斯”脸上流露嫌恶,宝条耸了耸肩:“噢,亲爱的,这就是现实。”
“比起像个孩子一样被大人用童话欺骗长大,直至他们觉得该到雏鸟离巢的时候,再满脸天真无知地被一脚踹进残酷的社会里。我想你应该更加喜欢我们对彼此都坦诚一些。”
“当然,我对萨菲也是有感情,不愿见他落到那个地步……喂喂喂,别露出那样的表情,我就算再冷血,也会对于自己十多年的研究心血全都打了水漂感到伤心欲绝吧?
“更何况,我们对此尚有挽救的余地,又为什么不去尝试一番呢?”
克劳德听懂宝条话里的暗示,但他对于这条恶心蛆虫的忍耐差不多快濒临极限。他压抑又沙哑道:“有什么要问的,直说。”
宝条对于人的妥协感到满意,他命令下属借用他的权限调取出一条机密视频,通过手术室内的电子屏幕播放给“萨菲罗斯”。
“其实,公司在萨菲罗斯身上装了不止一个摄像头,正是为了应对这种突发状况。”
“而你一定猜不到那个摄像头放在哪里。”
带着探针的机械臂受到宝条操控,犹如狩猎的蝎子尖锐尾针猛然指住实验体眼眸。他开了一个极恶劣的玩笑。
“就是这双眼睛。”
“在我的改造下,底层视网膜可以留存他所看见的一切影像,并能被事后提取。”
果然,克劳德看见屏幕里播放起萨菲罗斯在能源工厂内激战的第一人称视角。
经过一段令人眼花缭乱的快速后,镜头以一种令人眩晕的频率,开始剧烈摇晃。正是萨菲罗斯被左臂掐住脖颈,自己同自己打架的场景。
宝条点击键盘,将画面暂停在那里:“是你操控的那只手臂?”
克劳德承认:“是。”
宝条问:“你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
克劳德微微沉默,思考过后,认为这理由没什么可隐瞒的。
“他在折磨目标,所以我阻止他。”
宝条微微一怔,没能第一时间理解这句话里的意思,然后听对方做了进一步解释。
“萨菲罗斯并不一定明白什么是折磨,可能只是想要报复那个企图利用自己的老人,又或许因为初次杀人见血令他在刺激与亢奋中有些失控,但我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原本他的成长环境就已经糟糕透顶,身边还尽是一些如你这般恶劣的大人作为模仿对象,因此所形成的人格便已潜藏危险。所以我更加不想冒那样的风险,让他通过折磨他人意识到自己与生俱有的一种权力,他既能够如玩耍般夺取他人的性命,又可以轻易控制死亡过程,令其变得漫长且折磨——生命被他玩弄于指尖——一旦形成这样的意识,他以后做出何等可怕的事情,我都不会感到惊讶。”
听完,宝条却是真的诧异了。
他原以为萨菲罗斯本身的思维就已足够成熟,年仅14的孩子已经冷静缜密得堪比二三十岁的大人,但眼前这个“第二人格”看待事物的认知却比他周围的不少研究员都要成熟、深刻,那样一番话绝对需要不浅的阅历才能说得出来的。
“你真的是他的第二人格吗?该不会是什么游荡在地狱外鬼魂附身?”
但这个非常接近真相的猜测很快被宝条否定,作为星球顶尖的科学家他自然不会相信什么神魔鬼怪,但他也绝对猜想不到克劳德竟是从二十年后逆行回来的未来灵魂。
他捏了捏紧皱的眉心,冥思苦想着克劳德存在的原理,并顺口问了一句:“最后萨菲罗斯试图阻挡爆炸,也是因为你在操控这个身体?”
然而,他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是他自己。”
“真的?”宝条不信任地皱眉,他非常了解那个孩子。
因为他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创造一位人间神明,他从未教导对方伦理道德,并要求研究所工作人员远离对方,以避免让这个神明幼体受到软弱人性的污染。
他从未让萨菲罗斯感觉到人类是他的同类,因此不相信对方会主动舍己救人。
事实上,这件事情不单单困惑着宝条,同样也困惑着克劳德。
如果不是四肢被牢牢拘束,他很想尽力抬起因为对抗疼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按上自己的心口,萨菲罗斯像是卧在洞穴里的银毛幼狼一般蜷缩在那里,睡得很认真、很柔软的模样。
他望着头顶舞动的机械臂与刺目的灯光,轻声:“我不知道,我只是告诉他,他前往那里的目的是成为‘英雄’。”
他说那句话时并没有多少深思熟虑,不过是认清事实情绪崩溃间,想也没想地对人脱口而出。
他指望男孩会听进去吗?不,他早已没有那种天真。
然而,偏偏就在那个瞬间,银发少年拔刀转身,迎向爆炸,成为了那群无辜人质们确信无疑的英雄。
damn it,这该死的生活!
如果命运具有实体,他绝对是个恶劣至极的小丑,总是将那些拙劣的乐子与笑话撒在人类身上,让他们在快乐幸福之时坠落低谷,在认输接受之际产生动摇。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萨菲罗斯……
手术室内,克劳德低微的呢喃被监听设备清晰捕捉,宝条犹如要嚼干一条口香糖般反复咀嚼着那句话里的意思。
随着时间推移,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他认为自己似乎发掘出了萨菲罗斯这个“第二人格”的存在原理。对方为何好巧不巧出现于萨菲罗斯被告知crown计划后不久,又为何如此正直、成熟就像是萨菲罗斯本尊的反面。
这一切的答案极大概率是因为——
“英雄,关键词就是‘英雄’。”
神罗总部,宽大奢靡的会议室里,神罗高层齐聚,共同聆听宝条对于此次S实验体失控危机的调查总结。
宝条在悬立于长桌中央的巨幕光屏间,落下“H”“E”“R”“O”四个字母后宣布。
“萨菲罗斯的第二人格大概率是他在接触到crown计划‘演绎英雄’的要求后,结合他从历史、文学作品中学习到的英雄概念,而自我分裂出的‘英雄人格’。”
“你说有这个可能吧,康列伯格博士?”
那个曾为萨菲罗斯下达了人格分裂诊断书的心理学界权威被邀请列席,他抬手推了推眼睛,有些犹豫地肯定了宝条的看法。
“确实有这个可能,现实里也有这样的案例。”
“但大多往往是因为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折磨,基于复仇或者保护自己的强烈需求,而诞生出‘杀人魔’之类的负面人格。像萨菲罗斯这种正面的例子还是十分罕见……”
参与会议的一位高层有些耐地打断博士发言:“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并不关系那个人格到底是怎么诞生的,我们百忙之中抽空聚在这里,是为商议如何处置萨菲罗斯。”
“他这次的行为称得上是严重违规,必须严厉惩处,并想个办法给他套上狗链,免得以后再次失控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宝条鄙夷对方这种对于科学研究不求甚解的态度,同时也不满于有人质疑自己作品的完美。
“难道萨菲罗斯初战表现不够优秀?”
“他可是单凭一己之力,攻陷了海德格那头蠢驴率领整个北方战线部队花费整整一周都没能搞定的重要据点。”
另一个高层安抚道:“宝条博士,我们承认您的作品十分优秀,但再优秀也掩盖不了他不可控的缺点”
“我想,在座诸位没有谁愿意生产并使用一件随时可能失控的工具。”
与会众人纷纷出言赞同,甚至有人提议给S实验体洗脑,以定期清理记忆的方式来对他施加控制。
但宝条对此嗤之以鼻:“得了吧,剥夺记忆便是剥夺他的学习能力与成长性,那便与纯粹工具没有不同。如果你们需要的是这种玩意儿,我还不如去多开发几台战争机械。”
于是,众人争论的话题回到原点——即便他再厉害再火辣,也没谁会喜欢一支随时可能对着自己脑袋走火的枪。
宝条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敲了敲桌面,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这便是我要说明‘英雄人格’的理由。”
“那个人格是个真正的好人,他成功阻止了萨菲罗斯折磨派拉斯·涅罗。”
听见那个叛徒的名字,有人露出不屑表情。
“他还说服萨菲罗斯救下了全部人质。对了,我听说人质里边有个我们米德加市长的小侄女?”
宝条转头看向身边一位西装革履的黑发英俊男子。
“里维先生,告诉我,当我们将那个感觉战争很酷特地跑到前线见世面的无知女孩安全送回他伯父身边时,我们的市长先生有多么感谢公司?”
未来的里维主管手指抵唇,轻轻咳嗽了一声:“市长先生同意将米德加的全部媒体资源交给公司运营,因为他认为这样一件英雄事迹应当进行大力宣传及表彰,以激励市民们的战争热情。”
他措辞含蓄优雅,将一场将政府公共资源贿赂给私人的行为表达得十分委婉。
“最后他还主动替换主人格,替萨菲罗斯承担那场疼痛折磨的修复手术。”
“这些无不说明,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好人。”
说着,他张开双臂,环顾众人,咧嘴笑道:“相反的,我们都是坏人,一群彻彻底底的恶棍。”
“而坏人喜欢好人,天经地义。”
“因为好人容易受到控制,用道德、用亲情、用友情。而这样一个好人偏偏又能‘驯服’那个不太听话的孩子。”
有人听懂宝条言下之意,并为此流露心照不宣的笑容:“就像是给一匹烈马套上了头笼与缰绳,而作为骑士的我们只要牵住那条缰绳。”
Bingo~宝条打了个响指,随着这一条共识达成,会议气氛逐渐轻松起来。毕竟谁也不想十几年时间与金钱的投资全都付之东流。
同时,宝条还趁热打铁,讲出一些受到“第二人格”启发而产生的研究方向,听得众人叹为观止,又头皮发麻。
会议最后,长桌尽头一直玩弄着钢笔一言未发的总裁终于开口。
“宝条博士,我们一直信任着你的能力,也从未质疑过你那些天才构想,S实验体是你一手开发培养出来的,我也相信没有谁会比你更加明白怎么解决他身上的问题。”
“所以,放手去做吧,你的下一步计划是?”
宝条为了感谢总裁信任,手抚胸口微微一礼,然后抬起炯炯双目,微微笑道:“我建议将G计划实验体提前召回。”
“我们得给我们的小萨菲找点儿朋友了。”
※※※
覆盖眼眸的稠密睫羽动了动,蓝绿色眼眸缓缓睁开,失去焦距的瞳孔缓缓转动。
当萨菲罗斯再次醒来,他独自躺在个人休息室的单人床上。厚实的窗帘被拉紧,整个房间笼罩在昏暗舒适的静谧氛围间,让人分不清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
男孩掀开薄毯,撑坐起身。身上没有衣物,仅有洁白绷带一圈圈包裹。术后残留的感觉依旧在人身上隐隐作痛,对于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已经算不上什么。
毕竟最为折磨的部分已有人代替他承受。
于是,萨菲罗斯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一个拥抱。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抬手搂住自己,同样的体温与力道,但完全没有感觉。
很快,萨菲罗斯就放弃这种傻里傻气的尝试,转而将注意力集中于他几乎被换掉三分之二零件的肉体。
神罗拥有全星球顶尖的科技与医疗,因此皮肤替换、内脏移植与断肢组装的每一部分都做得十分完美,连每一根神经丝的重续都能做到精准无暇。
理论上这具崭新躯体与原装货没什么两样,但正如刚出生的婴儿无法走路跑跳,萨菲罗斯也需要对新身体重新适应与调整。
否则,事情就会如现在这般,他想要拔掉手臂间的输液管,却差点儿用针头撕裂小臂内侧的皮肤。
赤裸的脚掌踩上冰冷地板,薄毯从他肩头滑落,堆积于脚边,他在孩童般的蹒跚学步中寻找双腿的协调与平衡,行动越来越顺畅,然后他倾身伏倒,地板上做起俯卧撑,10分钟200个,接着换单臂,5分钟100个。
如果是平时他能够轻松完成这一切,而此刻他呼吸粗重,后背凹陷的脊线沟壑间蓄积汗液,新鲜的肺叶在胸腔内火烧般的扩张又收缩。
“你该好好休息。”一个声音在人耳边道。
萨菲罗斯认真调节着呼吸,任由汗珠顺着颌尖滴落于地。
“根据我胃部饥饿程度判断,距离那场手术已经过去一周左右的时间。”
“我想,我休息得够久了。”
克劳德环抱双臂,坐在陪床用的卧椅上,长腿交叠搭于茶几。瑰蓝色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中安静凝望着少年。
“汗水会令伤口感染。”
萨菲罗斯道:“你在小瞧神罗技术。”
说着,他起身解开身裹缠的绷带,一圈一圈逶迤于地,裸露出的部分果然光洁无暇。优美流畅的线条从少年初具轮廓的胸肌,勾勒至柔软平坦的小腹,再于结实紧致的大腿间暧昧交汇,昏暗光线更是给这具青涩修长的身体打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阴影。
克劳德抿了抿唇,将头别开。
萨菲罗斯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脱衣的羞耻感,顺手从床头拿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转身向浴室走去。在路过床头一束开得灿烂的向日葵时,脚步微微一顿。
“这束花是之前被你救下人质中一个女孩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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