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稍哽:“是为了……大雍江山社稷稳固,让儿臣毕生所学有所用。”
袁太后惋惜叹道:“那你今日所为,岂不是与先帝当年对你的期望背道而驰?退一万步说,若没有先帝圣恩宽恕,你今日又岂能与阿珩化解恩怨、心意相通呢?”
谢瑾鼻尖微涩,轻声吐字:“儿臣是有错,可除了那情字之外,儿臣毕生循规蹈矩,筹谋皆是为了大雍……”
“不管是为了私心,还是为了大雍,你总该想得更长远些。”
她看起来仍是那个慈母,可眼神终归与以往有些不同,更像一个在后宫沉浮多年的皇太后:“皇帝已为你疯到了此等地步,你可想过,若是他今朝为你刚愎自用,对抗天下臣民,四年后却要眼睁睁看着你抛下他死去,到时他一人孤立无援,遭受世人唾弃留下恶名,又该当如何?倒不如借此机会在异国他乡,杳无音讯,好歹给他一个念想,渐渐淡了。”
桌案上的策论迎风翻动,谢瑾心头麻木,陷入沉默。
他未尝没想过自己的大限将至,甚至每日都会想起,几乎成了一种执念。
他因此变得自私,变得侥幸,变得贪婪,恨不能将与裴珩的每日,都当成最后一日来度过,不想留下半点遗憾。
“阿瑾,长痛不如短痛,于你、于皇上来说,都是如此。”
第97章 难舍
龙榻。
红绸蒙覆着谢瑾菩萨般的明眸, 如初绽的红霞,从蜿蜒的卷发一路而下,又在那如缎的韧腰上缠绕了几圈, 最后在他的手腕上打了个玄妙的死结。
此等束缚之下, 偏偏映出那副清冷出尘的面孔, 偏偏是略有些笨拙不知该如何适应的姿态。
欲而不自知,才最令人欲罢不能。
为此,裴珩又死了好几回。
他亲吻着谢瑾颈上的销魂香汗,哑着嗓子道:“再过半日, 乌兰达鲁就到建康城外了, 朕还得装样子同礼部的人打点打点, 有的忙。”
“嗯……”
谢瑾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睫羽上蒙着雾睁不开眼, 感受到耳后那柔软灵活的舌尖时, 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寒颤。
“惠州情况如何?”
“听说瑶谷的雪都化了,于震洲的十万兵马早些天都已撤到了枫岭之东,计划是昨夜与后方大军突袭攻进瑶关,为那八千前锋开条道, 不知事成没有。乌兰达鲁如今不在惠州发号施令, 必然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谢瑾眉心微深:“嗯,就等今日的那封军报了。”
裴珩弯腰又亲了他一口。
诸事缠身,他若不是一晌贪欢, 早该抽身了。可他视线总忍不住停留在谢瑾身上的勒痕,喉结上下一滑动, 才动作温柔地解开了红绸,故意岔开话好分走心思:“听灵昭说,你白天去弄月阁编书了?”
谢瑾面色微暗, 稀松平常道:“你我这几日在外人面前总该避避嫌,反正无事可做,不如寻个清静地看书撰稿。”
“朕舍不得你累着。”
“没这事累人。”谢瑾眼底还含着情,却说得正经端肃。
裴珩忍俊不禁,克制着才没再看谢瑾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可还是情难自禁地用拇指摁了下他的唇珠,随后才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那,朕去忙了?”
“嗯。”谢瑾指尖轻放,从裴珩滚烫潮湿的掌心拿开。
许是春困秋懒,又许是红烛帐暖实在惹人贪恋,裴珩起身穿衣的动作也显得拖泥带水,衣服都是翻来覆去地才披上,玉腰带也挑选了许久。
谢瑾抬眸注视了他良久,似也读懂了他想要偷懒的心思,心中生出一丝细微的不忍,朱唇抿了又启:“阿珩,要不,再留一会儿吧。”
这话正中裴珩下怀,可谢瑾素日都是以正事为要,在他面前自己得先装几分正经:“嗯?”
“陪我。”谢瑾直白又温柔地向他请求。
他会主动开口挽留已是十分难得,下一刻,居然还环抱住了裴珩的腰腹,将额头轻抵靠在那宽阔而满是伤痕的背上。
裴珩心弦止不住地颤动,想要转过身来与他再度亲热。
可谢瑾有意不让他动弹,伸手探进黄袍内,轻柔触摸起那背后的一道道伤痕,又沿着他的脊背,以唇舌轻吻舔舐。
那些伤口的位置谢瑾已经十分熟悉,他在云雨相欢时抚摸、抓挠过无数次,留下过不少痕迹,可用这样的方式感知抚慰裴珩的伤痛,还是第一次。
就好像亲历一遍他的痛,又想用自己最柔软的地方将之一次性抚平、疗愈。
酥麻和快感不止停留在方寸肌肤之间,更是从裴珩心底溢出来的。
裴珩被撩拨得呼吸乱成了一团,甚至要停了:“哥……”
可他刚抓住谢瑾的手——
谢瑾已瞬间恢复理智,停了下来,微微一笑,催促说:“好了,快去吧。”
裴珩的兴致才起又被摁了下去,有些不服:“不是你说让朕陪你吗?”
谢瑾暗吸了口气,仍保持着纹丝不动的笑意:“方才已陪过了,还是别耽误了正事。反正晚上不是还要见的吗?”
外头有人在候着了,裴珩这才压下冲动,蹭了蹭他的鼻尖笑:“那,晚上等朕回来。”
“嗯。”
谢瑾见裴珩走远了,嘴角渐渐无力地沉了下来。
……
每逢当月十五,谢瑾都会来康府看望康怀寿,今日也不例外。
陵阳殿的马车出宫后,一路畅通无阻,不过谢瑾每趟出行,殿前司都还是跟着的。
康府如今不比往昔景气,萧条冷清,门前也无人迎客,直到谢瑾来,这往日的太师府才添了一分人气。
谢瑾下了马车,回头叮嘱了句:“今日我想多陪陪老师,你们都在院外候着罢,不必跟来了。”
灵昭颔首。
殿前司的护卫却觉得有些难办:“殿下身边没人怎能行,好歹派两人跟着。”
谢瑾:“还是算了,老师向来喜欢清静,病中更是如此。何况康府上下也已不剩什么人,不会有什么危险。”
“……是。”
康怀寿自患了卒中之症后,眼睛越发不好使了,只能看见一些微弱的光,大多时候与眼盲无异。
可听到谢瑾来,他却拼力撑起不听使唤的眼皮,想看个仔细,忍不住撑肘使力,一下不稳当,身子又猝然失衡,险些摔下床榻。
谢瑾忙去搀扶,“老师当心。”
康怀寿全身瘦如干柴,歪斜着嘴,“咿咿呀呀”口齿不清,片刻后,谢瑾才勉强分辨听出一个“瑾”字。
他在唤自己“阿瑾”。
听府中人说,康家的大半亲人,康怀寿都已经认不得了,可他居然还一直惦记着自己。
谢瑾心中五味杂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老师……”
康怀寿牢牢握着他的手,这才稍许平复下激动的心情。
谢瑾坐了下来,细声安抚道:“听说醒时最近在前线又立了功,他年纪轻,心性质朴,可头脑比寻常文生来得更加灵活,战场倒是意外比官场更适合他。于将军几次向皇上褒奖过醒时,还特意为他请了恩典,等定安军攻下惠州后,就能回一趟建康来看看您。”
康怀寿目露欣慰之色,想说些什么,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是讷然点了下头。
他又颤颤巍巍抬起手指了指谢瑾,想问他最近过得如何。
谢瑾会意,缓缓呼出一口气:“老师放心,学生一切安好。”
他垂下视线,又道:“今日学生来,实则是想与老师道个别。”
康怀寿面容又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几下。
谢瑾说着,朝他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个头,道:“老师,学生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授业之恩,今生恐无以为报了。”
康怀寿突然激动地咳呛起来,气急败坏地张着歪斜的嘴:“是他、他……他要逼、逼你走——!”
“你就不、不该,信、信他……!”
谢瑾忙摇头:“不,是我有负于他!他并不知情……眼下撇开儿女私情,我已没道理再留在建康了。”
他没有细说自己的苦衷。
谢瑾是康怀寿一手调教大的,他从小志在君子,誓要修身治国平天下,他这块璞玉是由先帝和康怀寿精心亲手打磨成器的。
谢瑾会如何想,能如何想,哪怕是有抗争的念头又为何无力抗争,康怀寿都是心知肚明。
康怀寿上气不接下气,瞪大了双瞳仰面朝天,忽又瘆人地笑了起来。
那笑意来得狰狞,又十分复杂,说不清是在嘲讽,还是痛快,抑或是痛心疾首。
以谢瑾之心性,当日既会选择救下裴珩,不走康怀寿为他铺好的帝王之路;那么今日便必然会为了大局,舍弃裴珩。
谢瑾只是伏跪着,哽咽良久,“老师,望自珍重了。”
……
军报午后已加急送到御前。
惠州瑶谷已破!八千将士也尽数得以与大军集合。
裴珩拿着那封捷报,不等入夜天黑,便抛下手头上的事,兴冲冲来到陵阳殿找谢瑾报喜。
却意外没寻见人影。
“皇兄呢?”
姚贵忙答:“皇上忘了,今儿个是四月十五,瑾殿下一早便去了康府,探望恩师了。”
“哦,朕是忘了。”裴珩这才想起这茬,情绪还是稍低落了几分。
“皇上若是急着见殿下,可要派人到康府催一催?”
裴珩理了理衣着,又勾唇浅笑了笑坐下:“不必了,是朕心急了,朕等他回来。”
可他一低头,忽又看到了手中那封军报,想起今是什么日子,忽升腾起一股不安之情。
他心中惴惴,挑眉又问:“殿前司可有跟着?”
“皇上放心,都跟着呢。”
话虽如此,可此刻见不到谢瑾,裴珩这颗心总有些安定不下。
殿内还弥漫着谢瑾身上那股淡雅的香气。
他望向那张龙榻,不知为何,脑中又反复回想起今日晨起时的蜜意浓情与难舍难分。
裴珩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紧,心猛然往上一提,便什么也不顾,起身快步朝殿外冲出去。
“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
“皇上——”
正好有兵部官员要入殿禀报要事,见到裴珩冲出来,忙上前道:“皇上,乌兰达鲁已率兵五百,按照约定在建康城外二十里营地驻扎——”
“不必废话,立刻调集殿前司一千精兵,随朕出宫!”
第98章 铁链
薄雾蔽日, 一仆役从康府后院牵出一匹马,从殿前司的眼皮子底下经过,很快又不露声色地隐于闹市之中。
只有灵昭彼时听到了脚步声, 周身微微一顿, 却当一阵风声而过。
殿前司护卫此刻实在等得有些焦急, “灵昭姑娘,你可否进去问问殿下,他究竟打算何时回宫?”
灵昭收回飘远的神思,漠然如冰:“殿下自有打算, 没什么可问的。”
“你!”
一大队殿前司兵马忽当街疾驰而来, 当中为首的, 正是连骑装都来不及换的裴珩。
府前众人当即跪下:“见过皇上。”
裴珩面色阴沉,勒马厉呵只问:“皇兄呢?!”
……
黄昏日暮, 建康城外二十里, 乌兰达鲁领着五百精兵刚扎营落脚,不想就被殿前司围住得水泄不通。
大雍与北朔是宿敌,只需看一眼那来势汹汹的架势,无需任何由头, 也无需搞清状况, 两方数千人便在这暮色之中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乌兰达鲁闻讯,从帐中侃然而出:“皇上, 半年多不见,您这又是什么待客之道?”
裴珩懒得下马虚与委蛇, 居高临下道:“朕来要人!”
乌兰达鲁从容不迫,双手抱胸行了北朔礼仪:“敢问,皇上要的是什么人?乌兰是奉北朔王之命, 特来接谢瑾世子回大都,就算是要人,恐怕也应该是我来向您要才对。”
裴珩手紧勒着缰绳,阴狠冷嗤:“别跟朕装腔作势!奉劝一句,乌兰将军顾此失彼,只怕是要白跑这一趟,不如趁早把人还给朕,朕可以给你机会,让你和你的人都滚回惠州去!”
乌兰达鲁面色稍豫,入了南境之后他收到的消息略有延迟,但对惠州的局势,也不是没有预料和准备。
他故意当作没听懂裴珩的话,笑了笑说:“能迎接世子回大都,是我朝一桩幸事。本打算明日进宫向皇上转达吾王谢意,再接回世子,可既然今夜皇上就来讨人——”
说着,乌兰达鲁轻拍了拍手,便从帐中走出来两名皮肤白皙、身披软纱的美貌少年。
裴珩眉头一拧,见那二人皆生得卷发碧眼,五官却是中原人的模样,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各与谢瑾有五分相似,连身量都差不许多,可气质远比不上。
乌兰达鲁笑意略深,面上恭敬有加道:“中原有句话,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是北朔为您准备的一份薄礼,不知皇上可否满意?他们二人的样貌身姿可是吾王和公主精挑细选的,而且关键,都是中原与北朔的混血种。”
这是明晃晃的嘲讽。
“北朔王和谯丽公主,可真是费、心、了。”
裴珩气息的指尖嵌入掌心,几乎要溢出血来,下一刻便紧紧握住了剑柄,杀意已出:“既如此,那就休怪——”
就在这时,一护卫忽快马上来,在裴珩身边低声禀报:“皇上!宫里来报,瑾殿下已经回宫了!”
“当真?”
裴珩一怔,拔出半寸的剑又落回了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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