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超级养成计划
人算不如天算,滕问山学校的春游被取消了。
滕闻川把自己《道德与法治》的课本撕了个粉碎。
但从家里去欢乐谷的这段路上,他看起来依旧兴高采烈,总不经意在父母跟滕问山说话的时候把话题拉到自己身上。
滕问山靠在后车门研究自己的手指,听着滕闻川用比跟他讲话时甜腻不知多少倍的语气抑扬顿挫地讲一些浮夸又无聊的事情,坐在前面的父母时不时用夸张的感叹句附和着他。
“打是亲,骂是爱……吗?”他扭过头,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房屋和树像块报废的电视屏幕。
不知道王小明有没有发现,其实这句话是个谎言呢?
但他依旧遵循着自己不打小报告的习惯,到现在也没学会哭泣,只是懂得在滕闻川打他的时候悄悄移动位置,这样就没有那么疼。
滕闻川好像还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因为每一次他还是会露出和以前一样的笑容,说和以前一样的话。
滕闻川是个恶毒并且庸俗的人,这两个字是他看书时新学的,滕问山觉得这是属于滕闻川的专属词汇,可以做他的“唯一”。
他从没有告诉过别人,其实滕闻川根本不是表面的那个样子。
两年前他被关进一间车库,滕问山在被关进去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所以他只是找了个角落坐下,默默背诵下一首需要学的钢琴谱。
他在那里等了好久好久,滕闻川都没有把门打开,谱子已经背过三遍,他觉得有些烦了,只好按下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卷闸门开关。
滕闻川好像不知道车库里面也是有大门开关的。
他回到家的时候程健在屋子里炒菜,滕安好应该在加班,滕闻川出来看到他,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像见到了鬼。
其实就是把他还在车库里呆着这件事忘掉了吧。
“你不许告诉爸爸妈妈,否则你就完了。”滕闻川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威胁,虽然滕问山并不知道这个“完了”具体指什么。
故意伸腿把他绊倒、偷偷把他的课本藏起来、把他的钢琴划坏吗?
其实滕问山还隐约记起,滕闻川小时候还诱骗他吃过鼻屎。
想到这里,滕问山罕见地笑了出来。
滕闻川是个恶毒的、庸俗的人,滕闻川是个无聊的可怜虫。
其实滕闻川完全不用担心,就算他把这些事全部说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后果,最后他大概率只会获得一声随意的警告或者轻飘飘的埋怨。
这种事情发生过太多次,父母从不是判官,他们是没有大脑的帮凶。
其实你已经拥有了一切,有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的能力,为什么还不满足呢?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总在失去呢?
滕问山觉得自己心脏有点痛,像被谁拿着坚硬的冰锥戳了好多大洞,寒冷的气流带着雪花飘进去,然后永远都不融化。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句话在滕家应该被做成闪闪发光的大牌匾高悬在门口。
滕闻川的眼睛就像一个能随时开关水阀的水龙头,他可以用水龙头里涌出来的水达成一切心愿,比如栽赃滕问山故意推倒他,即使滕问山只是像提醒他要离台阶远一点。
哭泣是一项很需要天赋的技能,滕问山从小就没有学会过,他的眼睛是一片百年都不曾下雨的荒漠。
滕闻川拥有的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滕问山一个人走在最后,抬起眼皮漠然地盯着三个人的背影。
四个人一同下车,可滕问山又慢慢被抛在后面,滕安好和程健周身渐渐泛起金属的冰冷光泽,他们变成了两个机器人,跟在最后的滕问山越走越高,现在他只需要微微垂下眼,就可以看到滕闻川头顶逆时针的发旋。
“哎呀,摩天轮拆掉啦,川川记不记得你初二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坐过呢。”滕安好挽着程健的胳膊冲滕闻川说。
滕闻川叼着根棒棒糖,穿着东一个洞西一条链的衣服,发丝间还挑染了一小撮亮紫色,此刻正百无聊赖地戴着随身听,走在父母旁边跟只花孔雀一样,看起来压根不知道有这件事。
滕问山穿着校服走在后面,他永远跟在这三个人身后,像块格格不入的背景板。
爸爸,妈妈,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是机器人,执行着名为只爱滕闻川的程序,只对他好,只关心他。
因为滕闻川就是那个制定程序的人。
真相就是这样,滕问山想。
今年他马上高二,前年高考滕闻川光荣地考出一个比没长熟的杏子还让人牙酸的分数,又光荣地走后门进了晖都的一所大专,期间也没少给滕问山找事。
只有在滕闻川出去上大学这两年,滕问山才终于知道什么叫清静日子。
练琴的时候不会有人故意发出噪音,写好的作业不会莫名其妙的丢掉,从出生起就伴随他成长的洪水猛兽突然消失,生活一时间空荡得有些吓人。
当滕问山意识到自己居然会觉得没有滕闻川的日子有些寂寞的时候,他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力度之大让他之后几天都只能戴着口罩。
可当他从一个带着氤氲热气的梦中挣扎着醒来的时候,他掀开被子,然后剧烈地喘息,第一次完全失去了理智。
那个蒸腾着水汽的梦中的主角,是给他制造了无数痛苦与麻烦的罪魁祸首。
他长久注视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面无表情地站着。
“疯子。”
滕问山嘴唇开合,吐出两个字,镜中人回以他相同的评价。
镜子渐渐消失,滕闻川出现在面前,他把相机举得高高的,滕安好和程健站在两侧,取景框里是三张洋溢着笑容的脸,所有人好像都忘记后面还站着一个人,身上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液。
为什么又回到这个游乐园?
滕问山忘记了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他只是感觉到身体里有个地方在痛。
很痛。
滕闻川把拍好的照片给父母看,微微朝滕问山那里偏过头,冲他挑眉毛。
多少年过去,滕闻川还是这么无聊,连耀武扬威的表情都只有一个,但鬼使神差的,滕问山迎上了他的目光,他看向他颜色稍浅的瞳孔,在某个瞬间,它和梦里那双眼睛重合。
滕问山觉得有些热,他解开衬衫上那颗扣子。
滕闻川要被他气疯了。
滕问山居然敢瞪他,愤怒在身体里吹了个火药味的氢气球,接着“砰”一声爆开,滕闻川感觉到一阵耳鸣,那些旷日持久的仇恨与不安如影随形,变成痼疾刻进骨骼,时常让他喘不过气。
他们是一个爹妈的亲兄弟,可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滕问山似乎要更好看一点点,很多人悄悄这样评价,但不幸让滕闻川听到了。
虽然只有一点点,可恶的一点点,应该去死的一点点。
滕问山永远比他强一点点。
明明是同一个爹妈,可滕问山长得比他高,成绩比他好,比他懂礼貌,比他会办事,连隔壁家属院那个刻薄的老太婆都只骂他不骂滕问山。
恶心的滕问山,该死的滕问山,表面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实际上从出生起就密谋着要夺走他的一切。
这是滕闻川众多无法原谅的事里最严重的一件。
“蛋糕做好了,咱们走吧。”程健招呼他们。
今天是滕闻川二十岁生日,滕安好提前订好了蛋糕,于是滕问山终于想起来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复刻几年前滕闻川在这里拍过的照片。
他们来过这里两次,滕问山一张照片也没有。
今天是滕闻川的生日,明天是他的生日,他们两个的生日只差一天。
所以他从来没过过自己的生日。
这是滕闻川“宝宝原则”的第二条:滕问山的生日要和他同一天过。因为施舍给滕问山他吃剩的蛋糕,比所有人单独给滕问山过生日更容易接受一点,虽然两者都一样令滕闻川极度不爽。
打火机“咔哒”一声,蜡烛就亮了起来,大人让他们闭上眼许愿,滕问山闭着眼感受着烛光的跳动,心里却空空的。
他从不许愿,如果生日只能许一个愿望的话,他情愿让给滕闻川,毕竟滕闻川如果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总能让他也跟着不得安宁。
不知道滕闻川每年都许什么愿望,反正不是要考一个好学校、一定要学业有成之类的。
但今年似乎有哪里不同,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梦的影响,滕问山忽然有了许愿的念头,于是他在滕闻川吹灭蜡烛的前一秒,在心底快速地许了个愿,快到不知道神有没有听清。
希望滕闻川能爱我一点。
真是恶毒的诅咒。
他有些心虚地睁开眼,蜡烛已经灭掉了,滕闻川挖走了蛋糕上最大的一块水果,他小心切下一块带有巧克力片的蛋糕,还没放到桌子上,巧克力片就被滕闻川拿走了。
“哈哈,看起来川川爱吃巧克力。”外公笑着拍手,把另一块巧克力片也挖给滕闻川,滕闻川叮咣着一身链子跑过去一把抱住滕姥爷,依旧用那种过度甜腻的语气朝大人们撒娇,其他人好像突然被打开开关,看着滕闻川笑得前仰后合。
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金属色泽越来越浓,滕问山用叉子剖开一颗红到发紫的樱桃,汁水溅到他脸上却浑然不知,他抬起眼,滕闻川衣服上的链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像催眠师手里的怀表一样。
滕问山依旧在喋喋不休,声音像保温箱上搓不掉的塑料泡沫球一样粘在他身边,滕问山咽了口唾沫。
他很少感到焦躁,为数不多的几次都与滕闻川有关,这一次焦躁之下还藏了点什么,还没等他抓住就一尾鱼般灵活地逃走。
他用牙磨着樱桃核,今年夏天好像格外热。
第4章 不作就不会死
他又从梦中醒来。
睡衣湿淋淋黏在后背上,滕问山捂着头骂了句什么。
父母都上班去了,滕闻川一般会睡到中午,他迅速把被单团到一起泡进水里,洗衣机发出微微的噪音,滕问山把电风扇对准自己,看起来想再给自己一巴掌。
正当他心烦意乱的时候,一声细微的猫叫传来,他把头探出窗户,在楼下的草丛里看见很小的一只狸花猫。
下一声猫叫再响起的时候,瘦骨嶙峋的猫已经窝在了滕问山房间的角落,正大口舔着羊奶,滕问山蹲在地上,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摸它。
还没等他付出行动,一声堪比原子弹爆炸的音波从门口冲击过来,安心喝奶的猫浑身炸毛,一溜烟跑进了床底。
“滕问山你要死啊,敢把这种畜生弄到家里。”
滕闻川穿着薄睡衣站在门外,胸膛上下起伏,他怒视着滕问山,要不是暂时找不到那只猫,滕闻川一定会用目光盯到它吓破胆。
“给你半分钟,把这毛东西丢出去。”他对滕问山下命令。
“这只猫还很小,我把它养在我的房间,不会打扰你们,过段时间我会找领养。”
滕问山很少跟滕闻川说这么多话,可这次就当是为了小猫,他多费了几句口舌。
“别再让我听见你的声音,要么它滚,要么你带着它一起滚。”滕问山这次没有听他的话,滕闻川那撮亮眼的紫色头发翘了起来,滕问山这才知道,原来人的头发真的会被气炸。
滕闻川握着拳头想给滕问山来一下,可他上下打量几秒,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晚上滕安好刚下班,滕闻川就立刻蹭到她身边,几乎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滕问山捡了个多脏的东西回来,对他又是多么的不尊重。
滕安好安抚了一下大儿子的情绪,打开滕问山的房间门。
滕问山抱着猫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把白天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滕安好罕见地没有答应滕闻川,她同意了滕问山养猫的事。
“那猫丢出去就活不了了乖乖,等过段时间看看谁想养,我们给送走就好了。”
好像有只巨大的鸭嘴夹夹住了滕闻川的鼻子,他看起来快窒息了,可二十岁的人很难再用小时候撒泼打滚那一套行为让父母改变主意,滕闻川平生第一次暂时咽下恶气,差点噎死。
五天之后的早上,滕问山到学校领成绩单,房门被打开一条缝,正舔毛的猫嗅到可怕的味道,再一次躲进床底,滕闻川抄着兜晃进来,往四周看了一圈,厌恶地踢了一脚靠墙的钢琴。
琴盖反射着影子,一道深深的划痕横亘其上,覆盖在他的背影。
滕闻川把房间的窗户推开一半,有风灌进屋子,他转过身把手里的扫帚扔进床底,躲藏的猫发出一声惨叫,被迫跑了出来,惊慌失措地在房间里乱窜。
滕闻川笑嘻嘻地往窗口逼近,扬起嘴角看无处可退的猫一转身从窗户逃离。
“畜生就是畜生,没脑子的东西。”他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哼着歌回到卧室,“这可是你自己要跑的,你不跑我又不能拿你怎么样。”
回到卧室,滕问山带上耳机打游戏,赢了几把之后,房间门被很重的推开,心情正好的滕闻川这次大度原谅了滕问山胆大包天的冒犯。
“你把我房间窗户推开的。”滕问山强压着情绪说,“我的猫呢?”
滕闻川看起来无辜极了,他睁大眼睛耸耸肩,那种使坏得逞之后得意的表情在他脸上似有若无地出现,格外扎眼。
“我可是为你着想,给你房间通通风而已,谁知道那个小畜生跑哪儿去了。”
“而且,要走的东西迟早要走,你留不住的,我提前帮你解决掉一个大祸患,省得你日后伤心,你应该感谢我才对。”他盯着滕问山的眼睛,把“伤心”两个字咬得很重,满是恶意又认真地说。
滕问山的腮帮鼓了几下,不再和滕闻川纠缠,转身跑出了家门。
听到大门“砰”一声关上,滕闻川再也忍不住发出大笑,一直笑出眼泪,接着事不关己地继续玩游戏。
午后下起了大雨,一直持续到晚上,滕安好他们下班好一会儿之后,滕问山才回家。
雨珠顺着他的发尾滴下来,洇进暗色的地毯里,他低头和滕闻川擦肩而过,滕闻川拖着长腔冲他说:“看给你忙的,可别忘了吃饭。”
起伏丰富的音调一下下锤在滕问山的心脏,他抬起头朝滕闻川看去,眼睛红得像抹了血,滕闻川吓了一跳,有几秒时间都没维持好自己的表情,只能挽尊似的骂了句“精神病”。
滕问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很久,谁也没能把他叫出去,晚上滕闻川正哼着歌刷牙,一抬头,就看到滕问山鬼一样站在自己身后,那一刻他直直软了下去,用手撑住洗漱台才勉强没坐在地上,极度的心悸与恼怒让他下意识开口骂人,却发现自己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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